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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10:03 AM

步飛煙 -【絕色傾城】《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22 02:59 AM 編輯

【書名】:絕色傾城

【作者】:步飛煙

【內容簡介】:     

  「絕色傾城」,這座名震亞洲的「銷金窟」,以其奢華的裝潢和高素質、高品位、高學歷的「紅粉軍團」聲名海外。

  美院大學生陸未晞,為了學業,來到「絕色傾城」做陪侍賺錢。沒想到,她在這裡得罪了家世顯赫的高幹公子凌落川,使她遭受了一生中最屈辱的一夜。最後,多虧凌落川的朋友、金融鉅子阮劭南出手相救,她才得以脫身。

  誰料想,在未晞二十一歲生日那天,那夜救她的謙謙紳士,竟然用高價來買她的初夜——直到他強壯的身體覆在她的身上、在她耳邊用無比殘酷的聲音說「未晞,你是我的了」的時候,她這才知道,她逃避了七年的宿命終究輪迴,她寂寂無名了二十一年的人生,將再也無法平靜……

  難以預測的命運漩渦,帶著鮮血的致命愛情,將這個可憐女孩一次次逼入絕境。然而,一個撼動人心的愛情故事,一段令人流淚的傾城傳奇,亦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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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10:20 AM

楔子、第一次絕望

      會客室裡的冷氣開得太足,未晞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大約是昨晚沒有睡好,又或者只是冷的關係,她的嘴唇有些泛青。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著眼前的水晶茶几,茶几上的女孩也在看著她。那雙眼睛佈滿了血絲,這讓她想起了懸崖邊的麋鹿。

      因為無路可逃,困頓中唯有絕望。

      大廈的落地窗外,忽然下起了瀟瀟冷雨,豆大的雨點敲打著透明的落地窗。她轉過臉,有些茫然地看著外麵灰暗的天空。這裡是二十八層樓,這樣的高,高得彷彿伸手就可以碰到灰色的烏雲。天空變成了一塊巨大的鉛板,瞬間裂成無數的碎塊,對著她直撲撲地砸過來。

      天昏地暗……

      未晞想,她或許永遠都會記住這一天。

      二00九年十月二十五日,她剛滿二十一歲。這本應是快樂的一天。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與莫如非的紀念日。七年前的今天,在城郊那所破舊的孤兒院,十四歲的陸未晞,遇到了同樣十四歲的莫如非。

      命運女神高坐云端神秘地微笑,好像是她刻意安排的一樣。

      莫如非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她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在那裡。於是,她乾脆把未晞的生日當作自己的。

      今天早上,附近的糕點店剛一開門,從不早起的莫如非,就頂著一對熊貓眼跑去訂蛋糕。

      未晞則跟往常一樣,坐最早那班公交車去美院上課。下課的時候接到系主任的通知,因為她成績優異,學院已經決定為她申請特別獎學金。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像一隻快樂的小鳥,幾乎要沖上雲霄。

      是啊。今天的天空是那麼可愛,連泥土的味道都那麼清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圓潤美滿,稱心如意,讓她幾乎想放聲高歌了。

      如果沒有那通電話,如果不用和那個男人見面,如果沒有答應那件事,這實在是難得快樂的一天。

      背包裡的手機突然響了,鈴聲單調急促,非常刺耳。未晞感到自己的心臟,也隨著那鈴聲越跳越快,身子控制不住地發抖。

      門卻在這時開了,有人走了進來。未晞怔怔地望著門口,整個人如在夢中。

      手機還在叫著,在寂靜的會議室聽著突兀極了。來人彷彿充耳不聞,徑直走到她面前,她有些侷促地站起來。

      「陸小姐,我是阮先生的助理汪東陽,阮先生正在開會,會議大約三十分鐘之後就會結束。他要我過來通知你,今晚你們兩人的時間安排……」男人的口氣完全公式化,淡漠的聲音幾乎沒有起伏。

      「時間安排?」未晞下意識重複了一遍,他不過花錢買個高興,又不是商戰對壘,這種事還需要仔細籌劃,小心佈局?

      「是,阮先生是個完美主義者,做什麼都很有計劃。」汪東陽頗為認真地說。
這還真有點黑色幽默。

      未晞笑了笑,真不愧是金融界的天之驕子,城內最成功的資本家。想想也對,自己此刻也是他花錢買來的商品,他自然要精打細算,物盡其用。

      汪東陽的時間表還沒宣佈完,手機在短暫的平息後又響了,他抬眼看了看她,問道:「你要不要先接一下電話?」

      電話?是的,應該先接電話。

      可是,未晞看著屏幕上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號碼,卻怎麼也提不起勇氣。薄背心裡都是汗水,然而整個人都是冷的,虛的。

      「陸小姐,沒事吧?」

      汪東陽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發現她一直死死地盯著手機,又木訥地不肯接起來,忍不住提醒道:「陸小姐,你還是先接電話吧。我想……」他微微停頓,忽然笑了笑「你還是在阮先生來之前,處理好所有事情。有必要提醒你,阮先生一向不喜歡浪費時間,尤其在一些瑣碎上。」

      他交代完就出去了,剩了未晞一個人站在這偌大的會客室,渾身冰冷。

      瑣碎?沒錯,對於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來說,她就是瑣碎。或許,她還應該感謝他,沒有說出更難聽的話讓她更加無地自容。

      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她跟如非的生活就是這樣,用三分之一的時間來承受侮辱,用三分之一的時間來等待承受侮辱,再用三分之一的時間來化解侮辱造成的傷害。

      反正屈辱之後,依舊是生活。

      手機又響了,心裡知道躲不過,未晞終於接了起來。

      電話通了,話筒的另一端傳來嘩嘩的雨聲,夾雜著喇叭的鳴叫聲,背景嘈雜。

      「未晞……你在哪兒?」

      未晞沒有說話,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怎麼跟那邊的人解釋這一切,才能讓對方順利接受,又不至於發瘋。

      「未晞,你在哪兒?」對方重複了一遍,聲音焦躁。

      未晞用力吸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決定撒謊,「那個……如非,真對不起,今年的生日你要自己過了。我有個同學過些日子要出國留學,我們今天要為他……」

      「你有哪個同學能開得起布加迪,關係好到能讓你放棄跟我一起過生日,而我又不認識?」如非生氣的時候,語氣總有些咄咄逼人。

     未晞有些驚訝,「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是樓下麵店的阿源告訴我的。你知道,他最喜歡研究這些貴得要死的名車。下午我剛走到街口,他就跑過來說,有一輛布加迪把你接走了。他還強調,那輛是愛馬仕特別版,這種款型的車全球一年才生產十四輛,有錢都未必買得到。未晞,你什麼時候結交了這種腰纏萬貫的朋友?真要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如非,我……」

      「未晞,你從不對我說謊。現在你不說實話,我不是更擔心?」

      未晞沉默了,空氣裡只有細碎的雨聲。過了一會兒,如非忽然咬牙切齒地問:「是凌落川那個渾蛋,對不對?」

      未晞沒有搭話,如非心裡驀然一驚,「是阮劭南?」

      未晞深吸一口氣,乾脆回道:「是的,是他。不過你不用擔心,他不過是請我吃吃飯,喝喝茶而已。你知道,他是城內最有風範的名流紳士,不會……」

      「陸未晞,你當我是傻子!」如非吼了起來,「吃飯喝茶他會給你十二萬?你不要告訴我,家裡那十二沓鈔票是你撿來的!十二萬,『絕色』初夜價的十倍,他還真是大方。未晞,他在羞辱你,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比誰都清楚。」未晞深深地呼吸,將自己的嘴唇咬得生疼,「可我能怎麼樣?今天早上你不是說,有個瘋子潑了你一臉水嗎?在那之後,我們的老闆魏成豹打電話來告訴我,如果我今天不來,那麼下次潑在你臉上的就不是水。他警告我不要惹他生氣,否則就讓你演一回現實版的《夜半歌聲》。」

      說到這裡,未晞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的,這個人生氣的時候總是很有創造性,我們已經領教過不止一次了。」

      如非看著自己雨水中發抖的手指,連聲音都帶著顫音,「未晞,我們……我們走吧,離開這裡。外面天大地大,總有我們……」

      未晞無奈地搖頭,眼淚成串地流出來,「你心裡比我清楚,我們走不了。我們在『絕色』工作了那麼久,早知道魏成豹手眼通天。他只怕兩個人,一個是阮劭南,另一個是凌落川。哪個會幫我們?而且……我們為什麼要跑?這裡有我的學業,有你的夢想,有我們為之努力奮鬥的一切。我們為什麼要因為幾個傷害我們的人落荒而逃?我們就算再輕賊,再不堪,我們也有生存的權利,沒有人有資格奪走這些。如非,你明白嗎?」

      如非還想說些什麼,未晞卻沒時間聽了。她閉上眼睛,用夢一樣的聲音喃喃說道:「別害怕,像我們小時候那樣,閉上眼睛,真心祈禱。相信我,黑夜總會過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腳下一個踉蹌,莫如非跪倒在雨水肆溢的街道上,手裡的蛋糕被暴雨浸透,漂亮的紙盒幾乎變成了紙漿。
她彎下腰,悲慟得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未晞,你到底明不明白?那個人,他不會就這樣放過你……」

      這是在那個大雨傾盆的黃昏,跌坐在雨水中的莫如非,在陸未晞關掉手機之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雨聲太大,她不知道未晞有沒有聽清楚。可是,這已經不重要了。

      她們都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可是她們無從選擇。

      無從選擇的人生是悲哀的,可是她們無法逃避。

      她們沒有死在群魔亂舞的夜晚,沒有死在不見天日的後巷,沒有死在冰冷的孤兒院,她們就要活下去。

      可是,這種敲骨吸髓的人生,她們活得痛不可抑。

      窗外的雨聲略有息止,牆壁上的掛鐘還在滴答滴答地走著。在前路茫茫的恐懼中,等待,變成了一種永無止境的煎熬。

      當厚重的大門再一次被推開的時候,卻正是雨霽天晴的那一刻。陰霾退卻,雲霧散盡,金色的陽光宛如凌厲的電話,直直刺疼了她的眼睛。

      驚疼中她唯有轉過身,於是看到陸劭南,這個自己等候多時,隻手遮天的男人,早如神靈一般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後,彷彿一場在劫難逃的宿命。

      不是不害怕。

      未晞不由自主地後退,再後退……直到後背貼上冰冷的落地窗,她定定地張大眼睛。後面就是萬丈深淵,她避無可避。

      似乎看出她的恐懼,所以他笑得更快意,如同一個高高在上的掠食者,帶著迷人的微笑,從容不迫地向她走來——了結她的生命。



第一章、災難降臨

      車行在路上。

      未晞望著車窗外的街道,斑斕的霓虹帶著倉皇的姿態一閃而過。阮劭南擺弄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神色冷漠,與其他成功人士一般,忙碌且不近人情。

      未晞看著他飛舞在鍵盤上的手指,骨節突出,可是修長有力。不可否認,這是一雙擅於翻云覆雨的手,比如:商海沉浮,股市風雲。再比如:成千上萬個家庭的身家利益,以及一個普通女孩一生的命運。

      車子不知何時,已經開進了城市繁華的最深處,裝修奢華的精品店,像謙卑的侍女靜候在街道兩側。

      男人收起電腦,轉過臉望著身邊的女孩,眼神專注。然而未晞只是望著窗外,沒有交流的慾望,銀貨兩訖,語言彷彿多餘。

      她對他的平生一無所知,他亦然。可是今夜,她卻要將一個女子最為珍貴的記憶交付與他,這是命。

      他卻在這時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觸到她臉上,彷彿某種爬行動物。她不敢動,卻渾身顫慄,胸腔裡那顆可憐的心臟緊緊地縮在一起。

      男人涼涼地看著她,輕笑一聲,「不用怕成這樣,我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未晞轉過臉,怔怔地看著他。他卻不再看她,又回到自己的公事上,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未晞把頭貼在冰冷的車窗上,恐懼之外,湧起一股莫名的悲傷。她很想仔細回憶一下這場無妄之災的起因,然而記憶中留下的卻是只鱗片爪的記憶。

      應該記得的,她有些落莫地想,不過一個星期之前的事。所謂忘卻,不過是無可奈何地自欺。

      或許,每一個女人,哪怕是賣笑為生的妓女,也不願意去回想這樣一個過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尊嚴被人踐踏殆盡的過程。

      現在仔細想想,那真的是很平常的一天……如果真要說什麼不同,那就是未晞發覺,那天天黑得好像特別的快。

      黑夜如獄,孤魂野鬼佇立四野。煙花未謝,笙歌未停,在這座繁華的俗世極致的濱海城市,某些人類,剛剛睡去,某些生靈,剛剛甦醒……

      「未晞,VIP六號包廂。」動作麻利的酒保阿楓將一瓶軒尼詩放在吧檯上,囑咐道,「小心點,這酒貴著呢。」

      未晞將酒放在銀色托盤上,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裡。

      她端著酒瓶穿過Disco酒吧大廳,炫目的燈光,震耳的音樂,紅男綠女穿梭游戈,這裡還是一如既往的聲色迷離,眼花繚亂。

      「哎,未晞。」有人在叫她。

      未晞回頭一看,原來是美女DJCoCo,穿著黑色緊身皮衣,戴著超大耳麥,站在DJ台上打著音樂,還不忘抽空對她揮揮手。

      這丫頭,一隻手帥氣地磨碟,另一隻手合成半圓比劃一個喝的動作,竟然兩不耽誤,真是厲害。

      未晞明白,這是約她和如非下班後去喝一杯。

      她搖搖頭,手貼在臉側。

      CoCo受不了似的甩甩手,意思是:切,下班就回家睡覺,你無不無聊?

      未晞笑著聳聳肩,沒辦法,她跟如非可都是夜貓子,酒量又好得嚇人。她們喝多了可以睡到下午三點也無人問津。她明兒一天可還要上課,頂著一對金魚腫眼泡,外加宿醉欲裂的腦袋,那怎麼行?

      然後,未晞去送酒,CoCo專心打碟。她在城裡的DJ大賽中拿過冠軍,一雙巧手出神入化,打出的音樂更是感人至深,立刻讓現場氣氛High到極點。

      於是,跳鋼管的女孩搖曳生姿,穿獸皮的女郎火辣熱烈,領帶男與露背女打情罵俏,火熱纏綿。舞池中無數男女摟摟抱抱,淒淒艾艾,痴痴怨怨。

      而那些高挑靚麗、溫柔可人的氣質美女,在吧檯邊,在卡座上,眉眼彎彎地俯在錦衣夜行的男士耳邊柔聲報價,「聊天五百,出場三千,包夜五千。只要現金,不收支票,謝謝……」

      陸未晞托著銀盤,萬分小心地從這群牛鬼蛇神之中穿過,發現這裡每天都像過萬聖節,地獄之門肆意大開,妖魔鬼怪傾巢而出,禍亂人間,生靈塗炭。

      當她送完酒,拿著托盤走出來的時候,看到旁邊七號包廂的門沒有關係。一個熟悉的聲音透過門縫鑽進耳朵,微微沙啞的聲音多少有些漫不經心。

      紅眼睛幽幽地看著這孤城

      如同苦笑擠出的高興

      全城為我花光狠勁

      浮華盛世做分手佈景

      傳說中痴心的眼淚會傾城

      霓虹熄了世界漸冷清

      煙花會謝 笙歌會停

      顯得這故事尾聲更動聽

      很淒涼的歌詞,透著一股無可奈何的城傷,只是不知道在城市洶湧的人潮中,有幾個人能參悟得透。
未晞笑了笑,想能在這種地方,唱這種歌的人,大約只有如非了。

      聲色犬馬之地,男人要的是魂銷授予,色令智昏。女人自然要放浪形骸,煙視媚行。

      玩傷感?誰稀罕!在風月場打滾多年的如非又怎麼會不明白這一點,可她偏偏喜歡反其道而行之。
走廊盡頭就是演藝大廳,勁爆的英文舞曲沿著狹長的通道一路傳過來,Groove Coverage的歌聲帶著嗡嗡的迴響,充滿天真的疑問和神秘的誘惑。

      God is a girl

      Wherever you are

      Do you believe it

      Can you receive it

      上帝是女孩嗎?上帝不是女孩。

      上帝如果是女孩,就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這麼多可憐的女人,在人間受苦。

      十三號包廂的客人摟著一個楊柳細腰的小姐,心滿意足地走了,未晞進來收拾滿屋狼籍。她將酒瓶、煙盒、粉色的保險套,白色的藥袋……諸如此類的垃圾,放進一個黑色的塑膠袋裡,準備拿到後巷扔掉。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亂。

      聲音很大,腳步凌亂,有人罵,有人吼,還有人驚聲尖叫。聽聲音,應該是又有坐台小姐被人打了。

      這裡本就是一個絕對的男權世界,有些事情見多了不怪,處變自然不驚,未晞最初只是忙著自己的事,並沒在意。

      卻沒想到,一場災難,就這樣翩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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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10:36 AM

第二章、凌少,您看要不要清場

     「絕色傾城」,這座名震東南亞的夜總會,是以其奢華的裝潢,高素質、高品味、高學歷的「紅粉軍團」而聲名海外。

      這裡保密性極強,與其他許多高級娛樂會所一樣,都遵循著一個雷打不動的原則:越是聲色糜爛的風月場,表面越要風平浪靜,絕不會讓外界看出任何端倪。

      就這一點來說,在老闆魏成豹鐵血管理下的「絕色傾城」,無疑是業內的翹楚。

      而這樣的地方從來就不乏故事,只是這裡的故事向來諱莫如深、守口如瓶。最不為人知地發生在簾子後面,最骯髒齷齪地深藏在地板底下,而那些最無恥、最卑鄙、最殘忍的戲碼則化作怨氣,消散在糜爛的空氣中,無聲無息。

      就在那天晚上,莫如非陸未晞,在這種規則之下,幾乎像兩隻渺小的甲蟲,消失在血腥的夜晚。

      只差那麼一點點……

      未晞闖進房門虛掩的七號包廂的時候,如非的嘴角正在流血。血珠一滴一滴落在猩紅的地毯上,還沒淌乾淨,男人的手掌就以迅疾的速度,又一次毫不留情的摑過來。啪的一聲脆響,無處可躲。

      眼看男人蒲扇似的巴掌又要落下來,未晞想都沒想就擋在了如非前面,像一隻護雛的母麻雀。可惜,她面對的不是小孩子的彈弓,而是一群惡狼。

      保鏢模樣的男人先是一愣,接著扭頭看了看自己坐在沙發上的老闆,大約是在用眼神請示該怎麼處理。
隔著保鏢高大的身體。未晞看不到對面的情形,只聽到一個聲音,帶著公子哥慣有的懶散,閒閒地說:「我說老魏,您這裡的小姐真是好本事!一個敢對我請的客人潑酒,一個連起碼的規矩都不懂。VIP包廂也敢闖?難不成是你平時太憐香惜玉。才慣得她們這麼無法無天?」

      一個聲音近似討好地應和著,「是我管教不力,掃了凌少的雅興。」

      然而男人打了個呵欠,輕描淡寫的語氣彷彿是在看戲,「呵呵,沒事,這倒也有趣,你不心疼成了。」

      此話一出,體格彪悍的保鏢立刻有了動作。

      當鐵一般的巴掌扇到臉上的時候,未晞感到自己的左臉像被剃刀刮了一樣,臉皮滾燙,好似要滴血。眼睛也火辣辣地疼,幾乎要流出眼淚來。

      上帝告訴我們,別人打了你的左臉,你要把右臉也給他打。可是上帝一定不知道,被人搧耳光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未晞不是第一次挨耳光,但她絕對是第一次被這樣孔武有力的男人打。當第二個耳光招呼到她右臉上的時候,她幾乎懷疑自己會失聰。耳朵嗡嗡響個不停,好像灌進去無數隻蜜蜂。嘴角震裂,牙齒蹭破了口腔,滿嘴腥甜的味道。

      生活教給我們一個道理,當你面對某些事情無法抗爭的時候,你只有兩個選擇,隱忍,或者隨波逐流。

      顯然,如非那天兩樣都沒選,而是在忍無可忍之下,潑了那個什麼老闆一身酒。惹到他還好說,可是碰巧今天請客的人是凌落川,這就如同捅了馬蜂窩。

      在這裡工作的小姐都知道,寧可得罪她們的老闆魏成豹,也不要得罪凌落川。這人有錢,有面子,有背景,有手段,有紈褲子弟該有的一切噁心,相貌英俊,且無法無天。

     如非如果不是被他們逼得沒有退路,也不會這麼衝動。其實她並沒有錯,她只是不願意出台,她有她的原則。

      這是兩年前,她走進「絕色」的時候,為自己設下的最後底線。她當時對未晞說:「如果有一天我連這個都守不住了,你就可以當我死了。」

      然而,這些呼風喚雨的成功人士,是不會在乎她的死活的。

      當保鏢凶器似的巴掌又一次落下來的時候,如非像只被激怒的黑貓,寒毛都豎了起來,「你進來幹什麼!湊什麼熱鬧啊你!還嫌不夠亂是不是?你給我滾出去!」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她瘋了似的掙開架著她的男人,把未晞往門外狠狠一推。未晞身子一向單薄,腳下踉蹌,差點跌出去。

      可是,就差一步。偏偏有人眼明手快,截住了這條幾乎漏網的魚。

      「喲,我說老魏,你哪找來的這麼多美女,一個賽一個的漂亮。」凌落川一手攬著未晞的腰,一手捏著她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藉著昏黃的壁燈細細端詳著手裡的女孩。

      未晞記得,那雙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長,斜睨著看人的時候就要更漂亮。可是,他的眼睛裡沒有感情,如同捕獵時的猛禽,一爪封喉!

      魏成豹捋了捋半禿的腦袋,有些為難地說:「她只是個服務生,負責給客人端酒拿煙,打掃衛生的,不在這裡坐台。」

      凌落川卻只是笑,「服務生?可惜了。」大拇指摩挲著未晞尖尖的下巴,黑冰似的眼睛卻看著魏成豹,「只要是這裡的人就成了,不是也沒關係,就你這兩畝三分地,還擔心我擺不平?」

      屋子裡的男人們笑了起來,聲音曖昧,意氣風發。

      偌大的包廂,坐著五六個人,都是玉堂金馬般的人物,清一色的衣冠楚楚,儀表堂堂。風月糜爛之地,神色之中不見猥瑣,唯有眼神銳利,赤裸裸地能扒掉她一層皮。

      之後發生了什麼?未晞並不願意多去回味。可是人的記憶很奇怪,快樂可以消逝如風,不快樂卻總是如影隨形。

      那個男人扣著她的手腕,把她強行按在沙發上。包廂裡明明很熟,他的手卻彷彿一道冰錢,直直地刺到她心底。

      迎面一股刺鼻的酒氣,心裡知道這不是好兆頭。

      她剛要掙扎,就聽到如非低聲下氣地說:「凌少,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們要我出台,我出就是了。求你放過我這個姐妹,她還是個學生……」

      如非擦掉嘴角的血,小心翼翼地賠著笑臉,細聲膩語地拿捏著分寸。她很害怕,這次她真的怕了。

      然而男人卻彷彿充耳不聞,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未晞身上。他捏著她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藉著昏黃的燈光,摩挲著她陶瓷一樣的皮膚,口中嘖嘖有聲,就像打量一件精美的商品。

      還是魏成豹有眼力,馬上討好地問:「凌少,您看,需不需要清場?」

      此話一出,如非幾乎跪倒在地上,她聲淚俱下地哀求著,「凌少,她真是個學生,求你發發慈悲,放過她吧,求求你放過她,你們讓我怎麼樣都行……」

      屋子裡一陣哄笑,有人捂著嘴邊笑邊說:「她還真當自己是塊寶貝了……丫頭,醒醒吧,凌少看上誰,那是誰的福氣,你再求都沒用。」

      凌落川笑意更濃,他擦掉未晞嘴角的血絲,慢悠悠地問:「你這個好姐妹為了救你,可真是豁出去了,你怎麼說?」

      未晞將自己的嘴唇咬得幾乎失血,她看了雙頰紅腫的如非,深吸一口氣,小聲說:「凌少,求你讓她走,我留下陪你就是了。」

      凌落川笑著點點頭,保鏢馬上放開如非的胳膊。如非還想說什麼,未晞急急地遞了個眼色,如非馬上心領神會。

      可是,她的手剛搭上冰冷的門把,只聽凌落川漫不經心地問:「老魏,你這兒會不會有警察來查?萬一有人報警,說我們欺壓良家婦女,那怎麼辦?」

      魏成豹立刻明白了幾分,馬上應道:「放心吧,凌少,上面早就打點好關係了。再說,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敢查凌少的包廂,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凌落川微笑著,帶著嘲弄的眼神看著如非蒼白如紙的臉,抬抬下巴說:「繼續走啊……」

      如非只覺得這門把千斤重,未晞頻頻地向她遞眼色,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就在這時候,只聽凌落川冷哼一聲,「怎麼?不想走了?那就別走了!」

      「凌少,您答應……」未晞剛要說什麼,凌落川反手扣住她的脖子,將她按在沙發上。

       他貼在她耳邊冷笑著,「跟我玩緩兵計,你還不夠道行……」

       「陸小姐,請您試一試這雙鞋,與您這條玫瑰紅的吊帶裙很搭配。」

      女店員專業而甜美的聲音,成功將未晞從記憶的深淵拉回殘酷的現實。

      她定了定神,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鏡中的女孩也看著她。茫然的眼神比華麗的背景淹沒,她只看到了一副美麗的皮囊,看不到自己。

      阮劭南隨手捻熄香煙,站起身,示意店員拿來一串珍珠項鏈。珍珠瑩潤潔白,聖潔美麗,與裙子的華貴相得益彰。

      他親手為她戴在脖子上,掩飾那裡的纖細和空蕩。看著她的眼神,如同至高無上的天神俯視人間——自己最完美的藝術品,然後滿意地點點頭,「很漂亮。」

      的確漂亮,超過六位數的行頭,怎能不漂亮?

      他不是多情的男人,卻可以揮金如土,心血來潮將她打扮一番,如同施捨給乞丐的一塊硬幣。

      這一刻,他站在她的身後,手貼著她脖子的動脈,彷彿在試探那裡血液的溫度。他的手很冷,神色之間也不見親暱,令陸未晞不由得想起另一個男人的手指,與陸劭南的一般冰冷且修長有力。

      凌落川,雨落川下,挺漂亮的名字,容易讓人想起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但是未晞卻認為,這個人簡直就是對「人如其名」最大的諷刺。當然,除了他漂亮的皮相。

      未晞不知道,那算不算她們人生最黑暗的時刻。

      那天晚上,凌落川的手指就那樣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力道不重,恰好讓她難以呼吸,又不至於喪命。

      她已經無力再去反抗什麼,感到自己像被人按在水裡。空氣中夾雜著煙味、酒味、男人身上古龍水的味,迎面撲過來,像座山一樣壓得她幾乎窒息。

      如非抖著聲音不斷向他哀求,「凌少,我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我跟你們走,求你……」

      凌落川卻似笑非笑,只將如非從頭到腳打量一番,「你?抱歉,我沒胃口,他們幾個比較感興趣。至於她,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種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會給她一個合理的價錢。」

      如非徹底絕望了,咬牙罵道:「姓凌的,你這個狗娘養的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口出不遜的結果,是迎頭一記狠戾的耳光,保鏢揪著如非的頭髮,將她臉朝下按在桌子上。

      沒有人尖叫,未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發不出聲音,也動彈不了。她被人高馬大的保鏢按在沙發上,按著她的手不止一雙,男人有力的手掌扣在她臉上,讓她連哀鳴都發不出。

      凌落川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就像欣賞一隻垂死掙扎的小動物。

      然後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他嘆息著,修長的手指從她脖子美好的曲線,來到她制服襯衫的領口,非常耐心地,一顆一顆解著她的紐扣,一點一點踐踏著這個可憐女孩的尊嚴。

      直到胸前的紐扣被解開大半,黑色的文胸襯得她肌膚勝雪,羊脂般完美的半圓隨著未晞急促的喘息,海浪般上下起伏著。

      凌落川輕嘆一聲,轉過臉對一屋子人囑咐道:「你們先去旁邊的包廂,等我辦完事,咱們再到別家續攤。」

      「凌落川,你不是人!」如非撕心裂肺地罵道。

      未晞扭過頭,恍恍惚惚地看到他們像拖狗一樣拖著如非,如非的雙手死死地抓著包廂的門框,血紅的雙眼,拚命一樣,就是不肯鬆手,死也不肯鬆手。

      未晞想說些什麼,可是她說不了。男人向上拉起她的文胸,冰冷的呼吸和炙熱的嘴唇,落在她慘白的唇上,落在她脖子美妙絕倫的線條上,落在她粉嫩撩人的乳尖上。他靈活的手指繞到她身後,毫不在意地解開她胸衣的鈕子,將她礙事的東西扯到一邊,像一個玩樂的孩子,冷酷地蹂躪著她皎潔的身體。

      她半裸的身子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暴露在男人們冷漠的視線中,絕望地顫抖著。她知道自己將失去什麼,而且是將以一種最不堪、最可怕的方式失去。

      她側過臉,看到桌子上有酒瓶、酒杯,冰筒裡還有冰錐……只要她能拿到,就算阻止不了他,她也能了結自己。

      可是她動不了,她的雙手被他壓著,整個人都被他箝制在懷裡,他的手指插進她的鬢髮,細細地吻著她淚濕的臉,興致勃勃地將這場殘忍的遊戲持續下去。

      鼻尖聞到男性的麝香和濃重的慾望氣息,未晞渾身發冷,整個人像沉在水裡,呼吸越來越艱難,意識越來越不清醒。

      他托起了她的臉,手指非常技巧地揉弄著她俏麗的豐盈,咬著她的嘴唇,含住她細微的痛呼,修長的手指沿著她柔美的腰線,一路向下探去。他呼吸炙熱,似乎貼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包廂裡音樂震耳,她一句話都沒有聽清楚,只恍恍惚惚地看到他的臉,忽遠忽近。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著這可怕而齷齪的一幕,可是沒有人站出來阻止,甚至沒有人願意為她們說句話,哪怕只有一句。

      乾澀的眼角沒有淚水,只有痛苦和絕望。

      她聽到有人在笑,冷漠的丹鳳眼在無盡的黑暗中閃爍。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明明一副好皮囊,卻笑得像魔鬼一樣。

      有人見過一邊將獵物拆吃入腹,一邊微笑的狼嗎?她今天見到了,活生生地能將人逼死在絕路上。

      她的意識更加模糊。身邊的一切漸行漸遠。所有的聲音彷彿從遠方而來,又像只是飄在耳邊。整個人像沉在水底,又像是被人掐斷了喉嚨。

      她想呼喊求救,可是她發不出聲音。她想伸出手抓住些什麼,卻只是徒勞。只有急促地呼吸,一陣一陣地劇烈呼吸,彷彿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汗水浸濕了男人的手指,浸濕了半褪的襯衫,整個人像被卡車碾成一團,肝膽俱裂,五內俱痛。可還是無法呼吸,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呼吸!

      恍惚中,她聽到如非驚慌失措地喊著:「她有先天性哮喘,這樣會出事的,你快放開她!」

      然後,不知是誰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哮喘而已,又不會死。」

      的確不會死,再痛苦都不會死,只會生不如死。真正體會過的人才會知道,明明活著,卻像被人掐住喉嚨一樣無法呼吸……那是一個活地獄!



第三章、當眾凌辱

      「你很怕我?」對面的男人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唇角,對未晞如此說。

      未晞有些倉促地抬起頭,望著他,卻不知該怎麼回答。事實上,她真的很怕他。

      阮劭南輕輕一笑,雙手隨意交疊在一起,「我大概知道原因。坦白說,我不知道魏成豹用了什麼方法,卻滿意於這樣的結果。我喜歡你身上的某些特質,只是不願意為此而浪費過多的時間。所以,如果讓你感到委屈,我很抱歉。」

      未晞什麼都沒說,他也不需要她說什麼。這不是一場平等的聆聽,而是強權者的訴說。相比他的心血來潮,她的意志微不足道。

      他掏出香煙,很紳士地問她:「可以嗎?」

      未晞恍惚地點頭,然後看到他掏出火機熟稔地點煙。Givenchy火機的金屬脆響,橘紅色的火苗如花綻放。這聲音和味道是如此的熟悉,如同那個天翻地覆的夜晚……

      那天晚上,他坐在房間的角落裡點煙,橙色的火苗,好像一小簇明亮的火炬。那明滅不定的微光點亮了一方黑暗,映照出一雙深沉如海的眼睛。

      之前他一直坐在暗處沒有說話,未晞又過於慌亂,都沒有注意到他。而此刻,神志不清的她已經不大能看清他的樣子,可是她還能聽到他的聲音。

      「落川,差不多就行了。你一個大男人,跟兩個小姑娘較什麼勁?還真把自己當流氓了?」

      他的聲音低沉清冽,似乎習慣了立於眾人之上發號施令,語氣中不是沒有揶揄挖苦的味道。然而,向來跋扈的凌落川卻毫不在意,從未晞胸前抬起臉,對著他悻悻笑道:「我正在興頭上,你偏要來拆我的台?」

      「我是擔心你玩出火。」他捻熄香煙,站起身,單手插著褲袋,慢慢從角落的陰影裡走出來。在她躺著的沙發旁邊站定,居高臨下地看著下面衣衫不整、楚楚可憐的人。

      「哮喘一時半刻是死不了,可是大腦缺氧太久,會讓人變成白痴。你不會想養她一輩子吧?」

      「呵呵……」凌落川拍了拍她白慘慘的臉,「這麼漂亮的小白痴,養一輩子倒也不錯,那不正好任我為所欲為嗎?」

      他倒笑了,數落著,「你就沒一句正經,好好的一場聚會,說好了給老趙洗塵,結果我們一幫人光看著你折騰了大半夜,還有完沒完?」

      立刻有人站起來打圓場,「哈哈,沒事,沒事。洗塵事小,凌少高興事大,高興就好,高興就好……」

      「等他高興夠了,這兩個也被他折騰死了。」阮劭南藉著燈光看了看腕錶,「走吧,這裡差不多了,我們去別家續攤。」

      說完也沒看他們,自顧自走了。

      凌落川看他走了,竟然真的罷了手,笑著捏了捏未晞的下巴,在她腮上一親,拿起自己的外套跟了上去。

      於是,一群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也跟著走了。邊走邊商量,哪家的紅酒香醇,格調高雅,小姐溫柔美麗,又善解風情。

      留下一室的慘淡和兩個可憐的女孩,誰來收場?

      「未晞,未晞……你看看我,你快看看我啊。你別嚇我,你的藥呢?你的藥呢?」如非手忙腳亂地幫她拉好衣服,扣好紐扣,翻她褲子的荷包找藥。

      她想告訴如非,藥在更衣室裡,可是她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來。她感到一雙纖細的手臂用力拉扯著她,試圖把她背起來。可是,遍體鱗傷的如非已經承擔不起她的重量,儘管她纖細得如同蜻蜓。

      魏成豹看著悽慘無比的他們,也不幫忙,只是漫不經心地數落道:「你們兩個今天可真夠本事的,知道那都是什麼人嗎?我他媽都得當祖宗似的伺候著。連他都敢得罪?不想在這裡混了是不是?」

      門口已經聚集了一些人圍觀,魏成豹臨出門的時候,還不忘慢悠悠地吩咐道:「告訴你們,一個個都給我站著看,誰也不許管她們,否則……我打折那個人的腿!」

      圍觀的群眾面面相覷,「絕色傾城」儼然是個小社會,更像個野生動物園,自有一套等級森嚴的生態食物鏈,頂端掠食者發了話,誰敢不從?

      所以每一個人都規規矩矩地站在距離她們一米開外,求生本能,絕不靠近。

      那一刻,未晞恍恍惚惚地想,她們究竟做錯了什麼?整個晚上,不過是一場貓戲老鼠的遊戲。她們被整得死去活來,人家看得興高采烈。

      之後發生了什麼?她一無所知。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醫院裡。頭腦清醒,思維正常,只是身體虛弱了些。

      如非買了雞湯,醫院附近的小吃店做的,口味馬馬虎虎,上面飄著厚厚的一層浮油,看著都有些觸目驚心。

      未晞倒是習慣這樣的吃食,拿起湯勺一口一口地喝著。如非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告訴她,原來,昨天晚上替她們解圍的人是阮劭南。

      她聽後一愣,抬起烏沉沉的大眼睛問:「哪個阮劭南?」

      「易天集團的阮劭南,動動手指股市就能震三震的財富新貴。」如非有些奇怪地看著她,阮劭南的名字在這座城市如雷貫耳,而易天集團的創業神話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當時你已經不省人事了,魏成豹那個畜生不讓大家來幫忙。CoCo和阿楓想過來幫我,被那些看戲的雜種攔住了。你當時沒有看到,CoCo急得都哭了,一直問你是不是死了。幸虧阮劭南派自己的司機幫我把你送到醫院,否則當時那種情況,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未晞放下手裡的雞湯,臉頰燥熱,心卻在發涼。

      手機響了,未晞低頭一看,是自己的,卻是個陌生的號碼。她多少有些不好的預感,但還是接了起來。然後,一個聲音清楚地傳來,低沉有力。

      「陸小姐嗎?我是阮劭南……」

      未晞感到自己的心像一隻驚惶的飛鳥,以絕望的姿態墜進了無盡的深淵。黑暗瞬間淹沒週遭的一切,只剩了他的聲音,空洞地迴響。

      他的聲音冷淡,卻很紳士,簡單地詢問了她的病情後,就掛斷了電話。前後不過三四十秒,未晞的大腦卻階段性地停滯,所有的思維彷彿被一隻蠻橫的大手拉入了另一個空間。

      「未晞,誰的電話?」如非問。

      未晞轉過臉,恍恍惚惚地說:「是……阮劭南。」

      這通電話,足足讓未晞擔心了好幾天,可擔憂中又帶著某種僥倖。

      在這個城市,他太富有了,萬眾敬仰的人生,一舉一動都是媒體關注的焦點,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而她不過是一隻活在角落裡的螞蟻,掙紮在茫茫人海中,為了生計疲於奔命。

      所以,這就是了。

      這就是凡塵與天界的距離,女人與男人的距離,她與他的距離……或許就這樣彼此忘記,紅塵阡陌,再不想起?

      可是,魏成豹的一個電話,便打碎了她所有天真的幻想。

      意思簡單明了,殘忍直白,好像一出惡俗的肥皂劇,連婉轉晦意都沒有。在那之後,陸未晞如同不見了三魂七魄。

      直到她見到了他,看到他冷峻的眉目映在夕陽的晚景中。她才知道,她的魂魄沒有走,她還活著。於是,就要活生生地承受這一切。

      他們離開餐廳的時候,夜已經深沉。

      未晞坐在車裡忽然有些疲倦,她的神經繃得太久太緊,到了這最緊要的時候,反而沒了力氣。或許,就像有些人說的,恐懼,只是恐懼著等待恐懼的過程;痛苦,只是痛苦著得到痛苦的結果。

      如此罷了……

      她沒有力氣再去想什麼,就這樣靠著皮椅睡著了。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卻忘記了夢的內容。只知道這是一個無比傷感的夢。

      這個夢她做了多久?

      如果幾十剎為一瞬,幾十瞬為一彈指,彈指一揮間,她有多少鮮血凝於黑土?

      她有沒有流淚?

      不記得了。恍惚中,好像有人貼在她耳邊訴說了一些什麼,那聲音非常動聽,帶著天使般華麗的溫柔。

      記得小時候,如非給她講過一個故事。

      傳說很久之前,有一個美麗的地方叫做無淚之城,城裡的人都是快樂的天使。因為快樂,所以沒有眼淚。後來,天使墜落,天空飄起藍色的雨,這裡依然叫做無淚之城。只是,人們的眼睛卻流乾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10:48 AM

第四章、光以欲勾之,後令入佛智

     「你們現在看到的這副捲軸畫叫做『唐卡』,是在松贊乾布時期興起的一種繪畫藝術。畫中描繪的是歡喜佛,佛像男女合抱。男佛被稱為明王,女佛是明妃。關於歡喜佛在印度還有一段傳說。」

      教授擦了擦眼鏡,「相傳,崇尚婆羅門教的國王殘忍成性,大舉殺戮佛教徒。釋迦牟尼就派觀世音化為美女和他交媾,醉於女色的國王終為美女所征服而皈依佛教,最後成為佛壇上的主尊。」

      有人在座位上小聲說了一句:「這不就是堂而皇之的春宮圖嘛……」

      教室響起一片嬉笑聲,仔細一瞧,還真是。

      那幅唐卡上,一男一女擁抱合坐在一起。男佛面容兇殘,身體大約有女佛的兩倍,緊緊抱著女佛的腰身,而女佛的雙足環在男佛的腰上。那姿態不像在修煉,反而像世間最尋常的男女之事。

      難道神佛也懂七情六慾,男歡女愛嗎?

      教授喝了口茶水,不緊不慢地說:「歡喜佛在密宗是一種『調心工具』,對著它觀形鑑視,漸漸習以為常,慾念之心自然消除。也便是我們常說的『以欲制欲』。與這些殘暴的明王合為一體的嫵媚多姿的明妃,是明王修行時必不可少的夥伴。她在修行中的作用以佛經上的話來說,叫做『先以欲勾之,後令入佛智』,她以愛慾供奉那些殘暴的神魔,使之受到感化,再把他們引到佛的境界中來……」

      有人掩口而笑,有人竊竊私語,大家似乎對這種神秘的歡喜佛像感到無限新奇。

      未晞看著那幅赤禍相擁的雙身佛像,只是恍恍惚惚地想:愛慾能超度猛厲的神魔,可是,它能化解人心中的戾氣嗎?

      下課的時候,教授告訴大家再過一個月就是假期,他想帶一隊學生去麗江寫生,費用均攤。他負責帶路,不負責豔遇,想去的人來他這裡報名。

      大家哄堂大笑,都說,麗江,好地方,豔遇之城哦,在那裡可以相信人與人之間的奇蹟。

      未晞低著頭,默默收拾著自己的東西,落寞的身影在一群神采飛揚的年輕人中怎麼看都有些突兀。

      周曉凡三兩步跑到她身邊,興奮地拉著她的手,「未晞,一起去吧。麗江,我早就想去了。說不定能讓我遇上一個納西族的帥哥,哈哈,那就幸福死了。」她手捧心臟做暈倒狀。

      是啊,麗江,一個可以讓人遺忘時光的城市。聽說那裡有金色的花、綠色的水、碧藍的天空,還有環繞在古城四周終年冰雪覆蓋的玉龍雪山,的確令人神往。

      然而她只是搖頭,一邊收拾筆記一邊說:「不好意思啊,曉凡,你找別人陪你吧,我假期有安排了。」

      「你能有什麼安排啊?還不是一個人悶在家裡,難不成……」周曉凡大大咧咧地拍了她一下,「你有男人了?」

      未晞彷彿被什麼東西蜇了一下,驚詫地抬起頭,一雙眼睛慌慌地望著她。不過幾秒,她就鎮定下來,堪堪一笑,「哪有?你可別亂說。」然後拿起背包,「抱歉,曉凡,沒其他事,我要先走了,明天見。」

      周曉凡看著未晞纖細的背影,只覺得她這段日子有些不大對勁。以前的未晞雖然沉默安靜,彷彿刻意與人保持著某種距離,卻是一個外冷內熱的女孩。

      可是現在的她,好像變了一個人。別人叫她的名字,她也彷彿受了驚嚇,要愣住很久才有反應。整日魂不守舍,甚至連上課的時候都會魂遊天外。

      怎麼說呢?就好像一隻等待獵人凌遲的小動物,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慘兮兮地看著自己被抽筋扒皮。

      周曉凡忽然一陣惡寒,怎麼怎麼會想到這麼殘忍的事情?

      回神一看,教室裡早已四下無人。教授忘了關掉電腦,大屏幕上還顯示著那幅歡喜佛像。明王摟抱著赤祼的明妃,眼睛卻正對著她,那目光彷彿有了生命般,寒寒陰戾。

      周曉凡沒來由地一陣心慌。太邪門了!

      百年名校,連側門都裝修得大氣非凡。未晞沿著林蔭小路慢吞吞地挪著步子,恨不得這條路永遠都走不完似的。

      可再長的路總有走完的時候。走到盡頭,就要見到她不願去見的人,面對著她不願面對的事。

      一輛氣派的賓利已經等在那裡,衣著體面的司機恭敬地為她打開車門,一切彷彿理所當然。

      可是,天知道,幾天之前,他們還是沒有交集的陌生人,若無其事地生活在各自的軌跡中,不得親近。

      未晞用眼角的餘光望著身邊的男人,他還是那麼忙碌,就連在車上也不休息。其實從認識他的那一天開始,她看到的都是他努力工作的樣子。有時覺得他真像童話裡那個穿著紅舞鞋的小女孩,生命不止,舞動不息。

      如果一個人把生命三分之二的時間都用來賺錢,她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快樂。如果沒有快樂,他擁有如此多的財富,又有什麼意義?

      輕牽唇角,未晞有點嘲笑自己的狷介。天之驕子的心思豈是她這種凡人能揣摩得透的?

      她從來看不透他,而他總能將她一眼看穿,所以打從開始這就不是一場平等的對弈。

      就像那天早晨,她從他的車上下來,回到那間鴿子籠一樣的租住屋。如非一直等在家裡,一夜都沒闔眼。

      神色疲憊的她剛一進門,就被如非拉著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好像生怕她少了什麼似的。

      如非一直在追問她,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很不可思議的是,那一夜什麼都沒發生。她躺在車上睡著了,而他竟然沒有叫醒她,就讓她這樣睡著。

      她是被鳥兒唧唧喳喳的鳴叫聲吵醒的,張開眼睛,就看到他沉睡的面容浸潤在金色的晨曦中,如此的安靜。

      他靠著座椅就睡著了,而她身上還蓋著他的西裝外套。他們的車停在湖邊,司機早已不知去向。

      她有些恍惚,只是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陽光下的睫毛,看著他安靜的側臉。他的嘴唇很漂亮,不過很薄,據說有這種薄唇的男人往往薄情寡義……

      直到他醒過來,她才倉惶地別過臉。他看著她半晌,彷彿若有所思。他沒有說什麼,她亦靜默無言。車子裡安靜極了,只聽到鳥兒婉轉的鳴叫聲,又是新的一天。

      「你住在哪裡?我送你。」他的臉上略有倦容,微微舒展了一下肩頸,便打開車門,坐在駕駛座上,發動了引擎。

      她說出了一個地址,可是出口後便後悔了。她不該告訴他的,這就意味著往後的日子裡她或許要跟他糾纏不清。

      可是,就算她不說又有什麼關係?在這個世界上,如果真心要找一個人,大約總能找得到。

      如同他對於她。

      無論她心裡怎麼期望,對著上帝如何禱告,他的車依舊每天如是出現在學校側門等她。

      而她沒有權利說不,當初沒有,現在更沒有。

      然後他會選擇一家環境幽雅,但是地段偏僻的餐廳就餐,吃完後將她送到離「絕色」最近的那條馬路上,坐在車裡看著她走進去。天天如此,風雨無阻。

      他不鋪張,不宣揚,不刻意,就這樣安安靜靜、無聲無息、準時準點出現在她面前。每次他的言語都不多,甚至很少與她眼神交匯,不說話的時候更是氣質冷峻,讓人無端地害怕,卻又不敢逃離。

      他風度翩翩,彬彬有禮,從未有過踰矩的舉動,甚至連她的手都不曾碰過,依舊讓她草木皆兵。

      他好像變成了她的影子,一個巨大的、黑暗的、安靜的影子。又像太陽下的那塊烏云,不太大,也不太小,卻恰好遮住了她所有的明媚。

      她不相信他不需要應酬,名利場上多的是風花雪月。她的消息再閉塞也知道,他行事向來低調,卻從來沒少過緋聞纏身。可他就是有時間、有耐性、有興致將這場實力懸殊的追逐遊戲持續下去,並且樂此不疲。

      她真的累了,這種曠日持久的精神壓力令她筋疲力盡、幾欲崩潰。她現在寧可他對她凶相畢露,如她最初所想的那般強取豪奪、吃乾抹淨,也好過讓她每天對著他貌似謙和的紳士風度風聲鶴唳、戰戰兢兢。

      有時她真的懷疑,他是不是故意這樣待她,以此來折磨她那可憐的,緊張得如同絲線一般的神經。

      「你最好好像瘦了一些。」阮劭南放下酒杯,單手撐著下巴,凝目望著對面瘦得幾乎一陣風就能刮走的人。

      「學習太辛苦了嗎?還是夜總會的工作不順心?」他今天的談興似乎很高。

      學習怎麼會辛苦呢?未晞幽幽地想,那是她千辛萬苦得來的機會,就算真的苦,對她來說也是甜的。

      至於工作,這要感謝他的福蔭,她和如非自從離開孤兒院就沒有這麼好過。

      所以你看,老天是公平的,讓你失去某些東西的同時,總要給你某些補償,即便杯水車薪。

      「或許,你下次可以試著陪我吃飯的時候,不要把『勉強』二字這麼清楚地寫在臉上。」

      她渾身一顫,猝然地抬起眼睛。可是他並沒有看她,所有的心思似乎都放在了面前那塊牛排上,剛才的話彷彿只是隨口說說,未曾過心。

      可是,風卻在這一刻息止了,空氣如同冷凍的泥塊,就此凝結了。連氧氣都變得有些稀薄,讓人難以呼吸。

      「再過一個月就是寒假,你有什麼安排?」他換了個話題。

      「導師組織一隊學生去麗江寫生。」她低聲說。

      他沉吟片刻,說道:「不如去歐洲吧,巴黎怎麼樣?我過些日子到那邊出差,我們可以在巴黎住些日子,順便介紹巴黎美院的教授給你認識。」

      就此塵埃落定,他甚至都沒有問她願不願意。

      這算什麼?

      「時間差不多了,走吧。」他將餐具放在桌子上,用餐巾優雅地擦了擦唇角,然後掏出卡遞給侍應。

      未晞低著頭,看著自己握著刀叉發抖的手指。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忍,一直在忍。

      可是現在,她真的忍不下去了,她對他徹底認了輸。她寧肯他給她一個痛快,而他卻如同一保戲耍老鼠的貓,又像一個狡猾的劊子手。他將她的神志折磨得血肉模糊,呼救無力,卻刻意延長了處決的時間,唯獨保留了屠殺的權利。

      這種如臨深淵的感覺,讓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差點忘了……」他忽然將一個首飾盒推到她面前。

      未晞霎時愣住了,還沒有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他就逕自打開盒蓋,裡面是一條閃閃發亮的鑽石項鏈,吊墜的款式非常獨特,好像一把精緻的鑰匙。

      他將項鏈拿出來,走到未晞身邊親手戴在她脖子上。未晞皮膚白,越發襯得鑽石奪目。

      餐廳裡客人不多,大家紛紛側目,只覺得這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而男人英俊華貴的外表和俯身的姿態,令所有女士羨慕不已。有個老人看著他們微笑,彷彿在對未晞說,孩子,你看,你有多幸福。

      真的幸福嗎?

      未晞有些僵硬地看著眼前的男人,而他依舊風度翩翩,安適如常的臉上沒有絲毫尷尬,甚至連笑容都沒有,淡漠的神色如同那天的瀟瀟冷雨。冰冷的嘴唇貼在未晞同樣冰冷的額頭上,兩個人的寒冷,如同荒原一般絕望。

      未晞轉過臉,窗外華燈初上,路人南來北往。有人結伴而來,有人嬉笑而去。只有她,獨自坐在一片荒蕪的曠野中,舉目四空……

      未晞走進化妝室的時候,如非正對著鏡子補妝。一抬頭,就看著未晞把臉搭在她的肩膀上,疲倦得像只沒有腳的小鳥。

      「今天還是接你放學,陪你吃飯,送你上班,默默無言三部曲?」

      「是。」

      「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到底想幹什麼?」如非有些義憤填膺了。

      未晞苦笑一聲,「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或許,他是想用這默默無言三部曲逼瘋我,然後把我送進瘋人院。可惜他不知道,其實我是只『小強』,外表柔弱可欺,精神強悍無比。」

      「哈哈……」如非乾笑兩聲,「一點都不好笑。」

      未晞想,這的確不好笑,尤其是你自己置身這個冷笑話之中。

      如非忽然想起了什麼,「未晞,今天是小雯的頭七。」

      未晞一怔,是的,今天是小雯的頭七,殮葬費還是她們和其他幾個姐妹一起湊的,她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事忘了?

      「她的骨灰呢?」未晞問。

      「被老吳拿走了,沒有聯繫到她的家人。老吳剛從北京開完畫展回來,一聽說就趕來了。一個老男人,抱著小雯的骨灰哭得跟什麼似的,讓人看著都難受。」

      莫如非點燃一支香煙,揉了揉眼角,「他走的時候,一邊哭一邊說,要帶小雯去北京看看天安門,看看長城,這是她生前最大的心願。真沒想到,他對小雯是真心的。可惜,她沒福氣……」
她非說不下去了,只是狠狠地吸煙,指間火光明滅,在寂寂的黑夜裡看著,好像一滴紅色的眼淚。



第五章、高貴的野狗

      夜深了,城市的夜空依舊看不到星光。未晞拿著垃圾袋一個人來到夜總會的後巷。這裡大概是整個城市最黑暗的地方,除了偶爾能看到幾個蜷縮在角落裡的乞丐和覓食的老鼠,連月光都不願降臨。

      將垃圾放進焚燒爐,澆上汽油,點燃一根火柴扔進去,整套程序駕輕就熟,這是她在酒吧的工作之一。

      當跳動的火焰映紅了她的雙眼的時候,陸未晞抬起頭,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麼。或許,她什麼都沒看,只是這個動作已經成了習慣。

      一個化解悲傷的習慣。

      這個城市的黑夜太漫長了,如果不為自己點亮黑暗,誰又能拯救你?

      她拿了如非的香煙,點燃一根,輕吸一口,味道比想像的還要辛辣。她將它放在西邊,然後從一個袋子裡掏出一疊畫紙,畫紙上是一張張栩栩如生的鮮活面孔。

      小雯、CoCo、阿楓……還有如非和她自己。這是她到「絕色」上班之後,給每一位結識的朋友畫的。

      城市的夜風拂過指間,有冰冷的觸感。嫣紅的火苗在夜風中婆娑起舞,風聲暗啞,被風吹散的灰燼好像黑色的蝴蝶,在茫茫的黑夜裡翩翩而飛。

      她看著畫紙上小雯年輕而憂鬱的臉,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子,與如非一樣整日煙不離手。只是,她抽煙的樣子很傷感,那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表情。

      所以,自那時便有了某種預感:這樣的女子,無法在世上走得太遠。

      未晞輕輕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如非的香煙。Mild Seven,她只抽這個牌子的日本煙。

      記得如非說過,香煙跟酒精一樣,可以在靈魂抽離的瞬間堵住記憶的傷口,如果你不在意飲鴆止渴的話。
真的這麼好用嗎?

     未晞疑惑地將一根香煙放在嘴邊,剛想點燃……

     「喂,你不要命運!」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嘴邊的香煙就被人蠻橫地抽走了。

      然而這個不速之客只是微笑,沒有回話。黑色外套隨意地搭在肩上,將那根奪來的香煙用手護著點燃。豔紅的火光映著他細碎的黑髮和晶亮的瞳仁,男人的瞳發也彷彿成了紅色,更襯得他不似人類,倒像極了傳說中的墮落天使。

      未晞有些震動,早就知道他是個異常英俊的男人。可是在這樣淒涼的夜晚,這樣蕭瑟的背景中看到他,心中依然悸動。

      他走過來,站在她身邊,與她一起望著熊熊燃燒的火光。未晞在煙火之外,聞到一絲獨特而乾爽的氣息,如同深厚的大地。然而他轉過臉來,對著她微笑,那目光,那姿態,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邪氣。

      這個男人身上竟然可以同時存在清潔和不良兩種質感,著實令人費解。

      「賣煙給你的人一定是個帥哥。」池陌笑的時候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白天看著很帥,很乾淨,讓人有想要跟他接吻的慾望。可是晚上看著,卻好像某種獵殺時的獸類,森森稅利。

      「呃?你怎麼知道?」

      「有哮喘的人不能抽煙,這個常識你從小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帥哥,你怎麼會這麼拚命?」

       池陌忽然將一張俊顏貼近了看她,壞壞地笑著,「我猜得對不對?」

      「完全錯了,煙是如非買的。我哪知道那人是圓是扁?」未晞向後退了一步,從相識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喜歡這樣來逗她。雖然早就知道他的脾性是虛張聲勢,連帶玩世不恭。不過跟一張漂亮的臉靠得這麼近,總會讓人心跳加速。

      「咦,臉紅了?」

      未晞又退了一步,分辨道:「那是因為你靠得太近了。」

      可未晞越是心慌,池陌就越是願意使壞,偏偏要貼著她說話,「好像更紅了。」

      未晞急忙退了一大步,情急之中沒注意腳下,差點被一塊木頭絆倒。還好池陌手快,一把拉住她。

      「都說你靠得太近了。」落在池隨臂彎裡的未晞,驚魂未定地看著他,臉頰緋紅。

      「好不,不逗你了,玻璃做的。」池陌忽然正經起來,放開手,接著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袋東西交給她。

      「喏,這個給你。」

      未晞接過來一看,立刻高興起來,「哇,糖炒栗子,這全是我的嗎?」

      池陌順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是,傻丫頭。」

      池陌年長未晞四歲,一直很照顧她,也很疼愛她。不過在未晞看來,這只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因為,池陌是如非的伴侶,雖然如非自己從不承認。

      喜歡池陌的人實在太多了,在紅燈區混跡的女人幾乎沒有不知道他的。他像一頭漂亮的野獸,每個女人都想擁有。可是除了如非之外,未晞沒見池陌跟誰長久過。所以,未晞把如非的矢口否認當作行事低調,以免招人嫉妒。

     說起池陌,他的經歷即便在這「人才輩出」的紅燈區也堪稱傳奇。

      他的父親是日本在華遺留孤兒第二代,上世紀八十年代帶著他的母親回到日本,被政府安置在新宿靠領公援維持生活。

      他在日本出生,在新宿長大,會說中日兩種語言,十幾歲就混跡歌舞伎町。在那個混雜了各種國籍、語言、陰謀、暴力的地方,跟著一群同為「二種」遺孤的亡命徒,混得如魚得水。

      他打架手黑,觸覺敏銳,狡猾冷漠,獨來獨往。曾經受僱於各種娛樂會場,名為保衛,實則打手。不屬於任何組織,卻吸引了為數不烽的追隨者。

      浪子一般的生活,沒有明天的職業,這些在女人看來都是很酷的事情,充滿後現代主義的頹廢感。可是在未晞眼中,池陌也不過是個孩子。

      他只有二十五歲,其他二十五歲的男孩子都在做什麼?是否像他一樣,時刻活在險惡之中?

      如非說過,池陌是條離群索居的野狗,又高貴,又自由,可是身上……卻背負著難以想像的傷口。

      未晞相信,這或許是他對眼前這個男人最好的詮釋。

      後巷外有一個廢棄的籃球場,未晞每次來這裡燒垃圾的時候,都會到這邊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說白了,就是偷懶。

      此刻她跟帥哥池陌,坐在翻倒的籃球架子上,看著城市幽藍的天空,吃著熱乎乎的糖炒栗子,還真是說不出的愜意。

      「你不是在前堂開工嗎?怎麼有空跑過來送個給我?」未晞搖了搖手裡的袋子,說話的時候嘴也沒閒著。

      「你太久沒回去,如非有點不放心,要我過來看看。反正前堂有他們,不用我一直盯著。」池陌捏熄香煙,從未晞手裡搶了一個剛扒好的栗子,塞進嘴裡。

      「自從上次那件事之後,她就有點緊張。怎麼樣?你在這邊還習慣嗎?」未晞乾脆又給他扒開一個,這人總是喜歡搶別人的。

      「都是給人打工而已,沒什麼習慣不習慣。」

      「可你之前一直不肯來這邊,儘管魏成豹不止一次招攬你。你一向看不慣他,現在卻要在他手下做事?」

      池陌漫不經心地說:「我不接受魏成豹的招攬,是因為在他身邊做炮灰的幾率比其他地方高得多。可是他現在出了比別人高幾倍的價錢,我又是個見錢眼開的人,怎麼會不心動?」

      未晞對他的話不以為然,「是為了如非吧?擔心她就說出來,何必這麼酷?」

      池陌轉過臉看著她,帶笑的眼神近乎嘲弄,「什麼都不懂,就不要這麼自以為是。你以我在『絕色傾城』就會有什麼不同嗎?我知道你跟如非那天發生了什麼,但是我告訴你,就算我當時在場,也只會站著看而已。你在這個圈子裡,就要接受這裡的遊戲規則。你、我、如非,我們所有人都是如此。在這裡,有人幫你,就是有人想害你。有人接近你,就是有人想利用你。不要天真地以為,誰可以成為你的依靠。因為早晚有一天你會發現,害得你體無完膚的人,往往就是你最信任的人。」

      池陌扔掉手裡的栗子殼,點燃一根香煙,「你們那天的事,對我來說,根本什麼都不算。所以,別對我有任何期待。我不是什麼好人,我以前的所作所為,相信我,絕對會超出你的想像。」

     池陌走了,未晞一個人對著城市的夜空發呆。四週一片寂靜,偶爾能聽到蟬兒鳴叫。或許是這裡比較偏僻,或許是今天的星光太暗淡了,或許是男人毫不掩飾的嘲笑,讓人不由得產生淒涼的心境。

      唉……未晞對著夜空嘆氣,天上的星星閃啊閃,好像如非的眼睛。

      雖然早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來把握。可是她心裡,總是不免抱著一絲幻想。幻想著某一天,有一個人會成為如非生命中的英雄,愛她如同愛著自己的生命般熱烈。

      那麼就算有一天,她不得不離開她,如非也不用因為一個人置身人群中孤獨地活著,而感到生無可戀。

      可是這一切,終究只是奢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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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11:03 AM

第六章、醉生夢死

      下班後,大家約好了一起去大排檔吃消夜。CoCo自然帶著她的酷帥搖滾男友馬克,阿楓帶上了一起從家鄉來打工的女友梅梅,如非跟池陌自然是一對,唯獨未晞只有一個人,倒也樂得自在。

      七個人,佔了八張椅子。

      他們一幫人聚在一起總是很鬧,連小吃攤的老闆都怕了他們,今天卻是出奇的安靜。直到阿楓端起酒杯,對著空椅子說:「敬小雯。」

      眾人紛紛端起酒杯,然後將杯子裡的啤酒悉數倒在地上。

      紅燈區的女人,身似浮萍,賤如螻蟻。縱然生命如水般流逝,可悲劇每天都在上演,生活還要繼續。

      大家似乎輕鬆了一些,你來我往地聊著天。未晞今天有些沉默,如非倒是一直既往地活躍,一直跟馬克叫板,立志要把這個狂野的帥哥灌倒。

      CoCo倒是樂得在一邊看戲,索性誰也不幫,這年頭重色輕友和重友輕色一樣遭人唾棄。

      阿楓小兩口只顧著頭挨著頭說話,像兩隻熱戀中的小老鼠。池陌在這種場合下向來話少,有人講冷笑話的時候,他配合著笑笑。

      電視機裡放著亂七八糟的娛樂八卦新聞,未晞一邊可有可無地看著,一邊扒著不怎麼新鮮的皮皮蝦。

      忽然,一個畫面定住了她的視線。

      新聞正在播一個慈善拍賣會的場景,阮劭南的臉在畫面上一閃而過。接著,鏡頭就對準了一條放在玻璃罩子裡的鑽石項鏈,還專門給那個造型別緻的吊墜一個特寫。

     未晞擦了擦眼睛,最後確定,她沒有看錯,正是自己脖子上戴的那條。

      「今年慈善拍賣會最大的看點,莫過於這條被命名為『希望之鑰』的鑽石項鏈。它的藍色主鑽重達7.8克拉,相傳,是意大利末代皇馬瑪利亞.朱塞與愛人的定情之物.不但工藝精湛,歷史價值也非常高……」

      娛樂記者的報導非常生動,吸引了大半食客的注意。

      然後,未晞看到主拍人與阮劭南握手,旁邊的汪東陽接過了那件珍貴的拍賣品,無數鎂光燈此起彼伏。

      接著,鏡頭一轉,是阮劭南被一票狂熱的記者圍堵,在工作人員保護下離開的畫面。其他名流紳士均被晾在一邊,這樣的場面還難得一見。

      這也難怪,他是城內話題人物,卻鮮少在媒體前露面,狗仔隊自然死抓住不放。

      美麗的女娛記捧著麥克風,無限感慨地說:「大家都看到了,易天集團主席阮劭南,以絕對優勢的價格拍下這件珍寶後,拒絕接受媒體採訪就匆匆離開了,這不得不說是一件憾事。可是,阮先生的善舉,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易天集團近年來,一直積極參與各項慈善活動……」

      之後的溢美之詞,未晞已經沒有心思聽下去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裡七上八下。

      「真是有錢人。」坐在旁邊的CoCo羨慕地搖了搖頭,「花那麼多錢買條項鏈,夠我們吃一輩子了。」

      接著,她摸了摸未晞脖子上戴的那條,頗為好奇地問:「未晞,你這條仿版哪裡買的?還挺像。」

      未晞順手指了指街角,「吳記,二十元一條,可以定做。」

      如非一口酒直接噴了出來,一手捶著桌子,笑得前仰後合,這真是本年度最冷的笑話。

      未晞憤憤地瞪了她一眼,可惜她沒看到。

      「哎,我聽說阮劭南,開始全面追擊泰煌集團,有沒有什麼內幕消息?」

      聲音是從鄰桌傳過來的。未晞轉過臉,看到兩個白領模樣的男人正在聊天。

      怎麼所有人都要談論他?未晞有些懨懨地想。

      「我在易天不過是個小職員,怎麼可能知道上層的事?不過大家都說,泰煌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不會吧,陸子續可是條老狐狸,叱吒風雲這麼多年,會這麼容易被吃掉?」

      「可惜,這次他碰上的是一頭獅子,還是專吃狐狸的獅子。你忘了上次鬧得沸沸揚揚的『華盛收購案』?盛連城夠老奸巨猾了吧,最後怎麼樣?被阮劭南逼到跳樓。還有『興業收購案』,李家的資金多雄厚,可傾家蕩產也沒保住公司。還有……」

      內容忽然變得有些血腥,未晞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身體一陣陣地打著冷戰,好像又回到了那個飄著冷雨的黃昏。她很想讓兩個討厭的傢伙閉嘴,可惜人家正在興頭上,偏偏喋喋不休。

      「這麼說,金融界要重新洗牌了。」另外一桌的人似乎也頗感興趣,男人聚在一起,話題無外乎錢、車和女人。

      被人關注是個令人興奮的事,小白領爆料得更加起勁。

      「豈止是重新洗牌,簡直就是改朝換代。我們老闆做事向來雷厲風行,從不心慈手軟。你看他現在做這麼多善事,這是在為自己積陰德。不過話說回來,你要是在他的位置上,你也會這麼做。所謂商場如戰場,在這個圈子裡,人情味什麼的,也就是那麼回事了……」

      未晞越來越坐不住了,偏偏所有人都對阮劭南的八卦樂此不疲。尤其是CoCo,恨不得豎起兩隻耳朵聽。

      如非發現未晞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趕緊用筷子敲了敲杯子,嚷道:「哎,我說,他們有錢人有有錢人的消遣,我們也有我們的快樂。喂!馬克,來段吉他讓大家聽聽。你再不展現魅力,CoCo的魂都快讓人勾走了。」

      馬克二話不說,立馬扔掉香煙,拎起吉他,隨性來了段熱情狂放的舞曲。如非夾著香煙尖叫一聲,拉著CoCo跑到街邊,隨著吉他的節奏,像自由的吉普賽女郎,快樂不羈地扭動著纖細的腰肢。

      大家笑著鼓掌,對著她們吹口。天上的星星化作了燈盞,水泥馬路變成了舞台。這一刻,沒有阮劭南,沒有易天集團,沒有商場上的腥風血雨,沒有令人煩惱的一切。

      多年後,未晞想起這個秋風沉醉的夜晚,她依然記得:在這個被上帝遺忘的地方,她們是被遺棄在人間的天使,被剝奪了榮光,回不到天堂。

      可是,就在這一刻,她們燦爛的青春,張著飛翔的翅膀,如煙花般絢麗綻放,熱烈地擁抱著生命……

      這美妙的一切,她們是真的擁有過,這就夠了。

      接近凌晨的時候,大家才酒盡人散。幸好今天是週末,未晞可以睡個懶覺。如非好像真的喝高了,整個人暈暈乎乎的,被池陌扶著走了。

      未晞只有一個人回家,反正不用擔心如非,池陌就算再壞,也不至於把她賣了。

      池陌住的地方,其實比起未晞他們的租住屋好不了多少。鴿子籠一樣的棚頂屋,冬天冷,夏天熱。他習慣了一個人住,屋子收拾得倒也乾淨。

      池陌抱著如非在半冷不熱的沐浴下衝涼。大約是喝了酒的關係,如非的臉很紅,仰起臉望著抱著她的男人,好像一朵微醺的花。

      池陌低下頭吻她,這是一個單方面索取的吻。如非大約真的醉了,手臂勾著男人的脖子咯咯笑個不停。他抓住她的頭髮,不讓她漂亮的小腦袋左右亂動,感受到指尖的柔滑。

      如非不喜歡留長發,只對時尚表現的短髮情有獨鍾。對一個髮型厭倦的速度,永遠比它流行的時間快。說穿了,就是朝秦暮楚。

      而池陌,恰恰就是欣賞她這一點。

      他將她推倒在自己的彈簧床上,從枕頭底下摸出保險套,用牙齒扯開包裝。沉默明亮的眼睛,人在黑暗中,好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

      做愛的時候,老舊的彈簧吱呀作響。他好像聽到如非在哼著一首歌,挺憂傷的調子。她是真的喝醉了,他已經不記得這是他第幾次帶這只醉貓回家,幾乎每次她都有驚人之舉,然後在第二天早上成功地忘得一乾二淨。

      就這一點來說,他真是佩服她,可以這樣沒心沒肺。

      「知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他扣住她的臉,跟意識不清的女人做愛感覺像迷姦,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

      如非呵呵笑起來,細白的手指撫摸著男人的臉,學著他的語氣,故意拖長聲音很認真地回應:「我知道啊……」接著就把手指貼在他漂亮的嘴唇上,神秘兮兮地說,「噓,姐姐唱歌給你聽。」

      那一刻,池陌真有點想把她扔出去的衝動。

      天快亮了,池陌翻了一個身,睡得正熟。如非披著他的襯衫坐在窗檯上吸煙,而眼前的城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沉睡著,只有你一個人是清醒的,應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頗有眾人皆醉我獨醒味道。

      而事實上,如非的酒量也的確不是一般的好,甚至超出了他池陌的想像。

      她從來就不是那麼容易醉的人。

      傳說,這世上醉生夢死的有兩種人。一種人活在燈紅酒綠、紅塵色相之中,精神確是無比的清醒。另外一種人恰好相反,無時無刻不冷靜自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令他們醉生夢死的,是精神。

      很明顯,她是第一種人。

      如非笑了一下,嘴唇上還殘留著這個男人的氣息,心裡卻有一個黑色的空洞,彷彿一個無底的深淵,漆黑陰森,彷彿世界上所有的黑暗都被煮在裡面,深得看不到盡頭。

      她看著床上男人沉睡的背影,她喜歡看他的背影,正面的他太過桀驁冷漠,讓人不得親近。背影則像個安靜的孩子,有著溫情的輪廓。

      如非嘆了口氣,每次不想跟他做愛的時候,心情低落的時候,傷心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她就會裝醉。可惜,池陌每次都看不懂,或者,他是不願意看懂。

      他進來的那一刻,她竟然想掉眼淚。

      她知道,他欣賞她轉身轉得漂亮,放手放得乾淨。

      她知道,他喜歡她的身體,貪戀她的味道。

      她知道,從相識的第一天開始,自己就沒對他有過任何的期待。

      她知道,他內心的痛苦。無數個夜晚,那種無法用語言訴說的寂寞,在她的身體裡疼痛而清晰地釋放出來,她比任何人都感受得深刻。

      可是,她躺在那張不怎麼舒服的彈簧床上,看著他沉浸在慾望中的臉。他閉著眼睛,嘴唇微張,彷彿正在一個很美的地方,而那個地方有她。

      曾經有一瞬間的衝動,她真的很想告訴他,其實,她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在乎。

      可是,她不會說。

      明明知道結果是什麼,所以,不說也罷。

      如非轉過臉,打開窗子,伸出的手臂感受到露水的清涼,寂寞的心緒好似樓宇間縹緲的微風。

      她輕輕地閉上眼睛……



第七章、屠夫的砧板

     如非不知道,同樣的夜晚,遠在城市的另一個角落有個人跟她一樣,在城市的黎明來臨之前,對著夜空數星星。

     未晞坐在自己的床上,看著掛在手指上的項鏈,那顆藍色的主鑽在夜色中依舊璀璨,像極了《鐵達尼號》裡那顆令無數影迷傾倒的「海洋之心」。

      她記得,它的名字是「希望之鑰」。阮劭南用一個她難以想像的價格將它拍了下來,然後什麼都沒說就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這一切發生之後,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弄懂。

      她不願意再去想,躺在床上,又被焦慮折磨得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打開收音機,聽聽凌晨節目。

      收音機裡正在放一首老歌,前奏的旋律有些傷感,或許是時間的關係,連歌聲都帶著凌晨的霧氣。

      未晞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望著破曉前的寂寞都市,靜靜聽著。

      回憶像個說書的人

      用充滿鄉音的口吻

      跳過水坑,繞過小村

      等相遇的緣分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

      說將來要娶我進門

      轉多少身,過幾次門

      虛擲青春……

      歌詞寫得很漂亮,哀而不傷。未晞忘記了自己有沒有聽完,只是記得自己跟著旋律輕輕哼唱著,哼唱著,慢慢地……睡著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一個金色的夢。她依然沒有記住命的內容,卻感到自己忘記了所有的痛苦,快樂得好像置身天堂。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不停地迴蕩著,隔著無盡的歲月和悠遠的時光,縹緲而綿長,如同飄在天上。

      「小未晞,你要記住,你一定要快點長大,長大後你要做我的新娘……」

      她一定是哭了,在夢中哭了。這個聲音被她隱藏了這麼久,這麼久……久得她已經忘記了,這究竟只是她虛構的夢境,還是真實地存在過。

      那麼多艱辛的歲月,那麼多痛苦的時光,那麼多無法言說的屈辱和傷痛,她咬緊牙關默默承受著。

      她知道,這不僅是為了活著,或是更有尊嚴地活著,而是因為她心裡還抱著一絲希望。希望有一天,那個跟她有過約定的人,會真的出現在她面前,為她點亮黑暗。

      依照約定,她長大了。可一切都變了樣,她的童話故事扭曲了,變得充滿暴力,鮮血淋淋。

      她在這個金色的夢境中,像個孩子一樣放肆地嗚嚥著。她哭得聲嘶力竭,哭得整個人都蜷在一起,縮成小小的一團。哭到最後,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只有一陣一陣地顫抖,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我痛苦的哀嘯,你聽不到。

      可是,你還記得嗎?

      那年夏天,我們一起聆聽過風的聲音。

      你還懷念嗎?

      當年小小的我們,那些小小的約定。

      你還相信嗎?

      我曾身在地獄,仰望著陽光,仰望著你……

      睡醒的時候,屋子裡光影暗淡,日已西斜。

      未晞看了看鬧鐘,時針指向下午五點,她整整睡了一天。如非沒有回來,應該是跟池陌在一起吧?

      整整一天水米未進,胃裡卻好像塞滿了石頭,一點食慾都沒有,頭疼得像要裂開一樣。她走進衛生間打開燈,看到鏡子中的人頭髮蓬亂,眼睛紅腫。

      她想起來,晚上阮劭南約了她吃飯。

      趕緊洗了一把臉,換好衣服,拿好要帶的東西,下樓,走過兩個街口,看到阮劭南的車停在那兒。

      未晞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司機發動引擎,車子好像一滴水,融入城市如潮的車流中。

      「怎麼眼睛紅紅的?剛哭過?」阮劭南正在看業績報表,用餘光瞟了一眼未晞,又接著忙自己的事。

      「躺了一天,可能是睡多了。」

      他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唇角,略帶諷刺地問:「是嗎?」

      未晞感到脊背發涼,這個男人稅利得簡直可怕。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阮先生,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談什麼?」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似乎對她的提議沒有絲毫的興趣。

      未晞打開背包,將那個漂亮的首飾盒拿出來,放在座椅上,「或許可以先從這個談起。它太貴重了,我受不起。」

      阮劭南不以為意,說話的語氣好像在應付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子,「原來是為了這個,看來我們對『貴重』的含義理解不同。它不過是個小玩意,你不喜歡,隨便扔在哪裡就行了。」

      未晞忽然發現,跟眼前的男人根本溝通無力。

      「還有這個……」未晞索性把背包裡的東西全部倒了出來,整整十二沓紅彤彤的現鈔。

      「這是你當初給我的錢,或許應該說,是你買我的錢。如果你不想履行你的權利,那麼我也將收回我的義務。同時為了保證你的成本,請把錢拿回去。」

      阮劭南轉過臉來看著她,眼睛彷彿淬了冰。未晞知道,她終於成功引起他的注意。可她並不為此而感到高興,因為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男人正處於溫怒之中,而她……似乎跟他離得太近了一些。她的心撲通撲通跳著,幾乎提到嗓子眼裡。

      「當然,如果你想現在銀貨兩清,我也不反對,你是買主,一切隨你高興。只是,天亮以後,請允許我們從此各走各路。」

話說到這個份上,未晞感到自己幾乎心力衰竭。

      她無能為力地、近乎哀求地望著他,「阮先生,我真的沒有精力再跟你耗下去。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我還想過我自己的日子,就當你行行好,請你放過我……」

      啪的一聲脆響,阮劭南幾近粗暴地關上了手提電腦,未晞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一激靈。

      他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車在路上,車廂裡的空氣幾乎凝滯,只能聽到引擎的鳴叫聲。

      他終於轉過臉,彷彿別有深意地望著她,忽然輕輕一笑,「你說得對,我是買主。放不放過你,要看我的心情。事實上,跟你一起我很開心,我捨不得讓你走。就算今天你委身給我,也不過多個藉口讓我綁著你。所以……」他突然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冰冷的手指凍得人心底發寒,「想用激將法,讓我放你走?告訴你,這個點子爛透了。就你那點三腳貓的本事,我勸你還是省省吧。」

      未晞幾乎絕望了,無奈地望著他,「阮劭南,殺人不過頭點地。就算你要報仇雪恨,可是,冤有頭,債有主,你這樣欺負一個沒有反抗能力的女孩子,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

      男人睜大了眼睛,莫可名狀地看著她。

      未晞咬得自己的舌尖生疼,可她終於還是說了,甚至還帶著些許笑意,「你看,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才十四歲。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都變了許多,我幾乎忘記了你的樣子,你或許也不大能認出我。可是,你不會不記得我的名字。確切地說,我們陸家的每一個人,你都不會忘的,是不是?」

      未晞看著男人的眼睛,就這樣直直地注視著他,彷彿要穿越綿長的時間,穿越蒼茫的歲月,尋找著那記憶中的俊朗少年。

      「我姓陸,泰煌集團主席陸子續是我的父親,就是他害得你家破人亡。準確地說,我們是世仇。你不會不記得……」

      車子終於停了下來,司機走了下去,很快不知去向。未晞不知道這是哪裡,而身邊的男人沉默得簡直恐怖。

      「你要報仇,這無可厚非。可是,請你找準對象。」未晞覺得自己必須表明立場,否則,她今天晚上恐怕當炮灰都不止。

     「你或許調查過我,所以你該清楚,我七年前就離開了陸家。對於他們來說,我只是一個被遺忘的棄女,他們不會在乎我的死活。而且當年我還是個孩子,阮家的慘劇跟我沒有半點關係。所以,你不應該把怨恨發洩在我身上。理論上來說,我是無辜……」

      阮劭南冷笑著打斷她,「我從來不認為你無辜。」

      「你說什麼?」未晞沒明白他的意思。

      「當年欠我的不只是陸家,還有你!」

      未晞驀然睜大眼睛,陸劭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帶著一股吃人似的蠻力,幾乎是用拖的,將她從車上拖了下來。

      「阮劭南,你幹什麼?」未晞整個人跌在地上,她嚇壞了,她拚命似的胡亂掙扎,可是,根本敵不過他的力氣。

      外面是一個寬闊的庭院,原來車停在了一間別墅前面。這裡是郊外,四周渺無人煙,甚至連傭人都沒有看到。或者根本有傭人,只是看到這樣的場面,沒人敢管,也沒人想管。

      阮劭南一路拖著她,將她拖上樓梯,拖進臥室。他面容冷峻,一言不發,好像地獄來的修羅,殘酷而冷血,甚至不在乎是否會弄傷她。在男人蠻力的撕扯下,未晞好像一隻被人送上案板的羊羔,任她嘶喊得再怎麼悽慘,再怎麼大聲,就是無人理會,無人問津。

      他把她扔在地毯上,隨手將門落了瑣。然後利落地脫掉外套,扯掉領帶,接著幹脆一把扯開襯衫,水晶紐扣劈裡啪啦地掉在地毯上。

      這個暗示太殘忍!

      未晞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衝向門口,卻被他一把揪住頭髮,扯了回來。

      圓形的大床是淡雅的水藍色,好像深沉的大海,充滿浪漫氣息,此時此刻,卻成了屠夫的砧板。

      阮劭南簡直就像個狡猾的劊子手!他知道怎麼壓住她,能讓她無法掙扎,又不至於令她傷得太重。他知道怎麼堵住她的呼救,讓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他更知道用什麼樣的手段威脅她,才會令她毛盔棄甲,徹底屈服。

      他又是個冷血的劊子手,任憑她滾燙的眼淚在他臉頰邊流成了河,任憑她再怎麼哭喊哀求,他也仿若冰山,絲毫不為所動。

      瓶中的玫瑰肆意怒放,鮮紅如血,招搖著美麗的生命,卻可以瞬間凋落。審一種近乎絕望的釋放,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希望,只有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淒迷。

      她皎潔的身體暴露在蒼白的月光下,痛苦的眼睛在他冷漠的視線中無聲起落。

      終於,千鈞一髮的時刻,她幾近破碎地哀求他,「南,南,求你……」

      其實……她知道他想聽什麼,一直都知道。

      可是她不能說,她咬破了嘴唇也不能說。但是在這瀕臨破碎的邊緣,他的強硬逼得她幾乎崩潰。她沒有想到,他竟然可以做到這一步,她是他的手下敗將,她被迫向他的冷酷臣服。

      這個單音的暱稱,是只有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才會說的親密暗語,輕輕地在舌尖繞過一圈,好像刮過田園的秋風,溫暖而寂寞。

      阮陸兩家原本是世交,阮劭南年長一些,可是未晞小時候,從來不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樣叫他「哥哥」,她不想與他的距離太遙遠,她只叫他「南」。

      「原來,你還記得,你什麼都記得。」阮劭南托住她淚濕的臉,「小未晞,你從來就不是無辜的,你欠我一個約定。你答應過,要做我的新娘的。」

      她的眼淚像開了閘的江水,控制不住地奔流而出。是的,她一直都記得,縱然她的生命歷經坎坷,千回百轉般地失意落拓,她也從來不敢忘記過。

      他抱著她因哭啼而顫抖不已的身體,不斷地叫著她的名字,「未晞,未晞……我知道,你會恨我。我今天的所作所為,一定會讓你恨透了我。可是……」

      他頓了頓,雙手捧著她的臉,強迫她看著他的眼睛,「我不會放你走。你們陸家欠我太多,我要向每一個人討債……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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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11:16 AM

第八章、初夜

      天放亮的時候,未晞走出臥室。她看到庭院裡有花匠在修剪草坪,廚房裡有廚娘在準備早點。原來,這裡不是沒有人,而是那些人懂得在適當的時候變成空氣。

      傭人們看到她,均是一愣。也難怪,昨天晚上幾乎鬧得天翻地覆,她現在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裡,倒也堪稱奇蹟。

      未晞一個人走出別墅,沒有人攔她,她也不用跟任何人交代。

      快走出門口的時候,早起的司機跑過來問她要不要用車?

      未晞沒說話,只是擺了擺手,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走上公路,攔了一輛進市區的巴士,車上還有一些早起趕路的乘客。

      她剛一上車,便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她。未晞不明所以,低頭一看,滿頸的紅紫。她這才想起來,剛才走得太快太匆忙,根本沒來得及發現。她想用手遮住,可是手腕上一道道紅印卻更加觸目驚心。

      未晞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上,這裡比較寬敞。她蜷起身子抱著自己的膝蓋,似乎這樣能緩解一下身體的不適。她疼得厲害,縮在車子的角落裡瑟瑟發抖。半長的裙子遮住大腿的紫青斑駁、傷痕纍纍,卻難掩小腿上一抹刺眼的殷紅。

      「孩子,沒事吧,要不要我替你報警?」旁邊的一位老婦人緊張地看著她。

      她搖了搖頭,神色萎靡地說:「謝謝,不用。」

      未晞把臉靠在車窗邊,望著連綿不斷的海岸線,有清涼的海風吹進來,帶來點點金色的沙。

      早晨的海風有些冷,她穿得單薄。用手護著自己的胸口,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般的絞痛。她好像又看到阮劭南黑暗中灼灼發亮的眼睛,那樣堅定而冰冷的眼睛。

      那個時候,他的手就放在她的脖子上,嘴唇貼著她的耳朵,他連呼吸都是冷的。

      「從你十四歲開始,我就在等你長大。這麼多年,隔著這麼長的時間,你終於長大了,出現在我面前,卻將我忘得一乾二淨。未晞,你知道嗎?當我意識這一點的時候,我有多難過?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把我想起來。你就在我舉手之遙的地方,我不敢親近,每天思念,備受煎熬。可是,你現在卻告訴我,你原來什麼都記得。」

      阮劭南忽然笑了一下,手指緊了緊,「或許,我真該掐死你。」

      她感到一陣窒息,可是,等待她的不是死亡,而且比死亡更可怖的感覺。

      那是且生且死,是又愛又恨,是一半天堂、一半地獄,是要把她的身體、她的靈魂撕扯成凌亂的碎片,再以一種非常的方式拼湊在一起,讓她幾欲畸形,痛不欲生。

      「南,不,求你,求你……」她像個驚懼的孩子本能地退縮,恐懼而慌亂地掙紮著。

      可是,她阻止不了他。她顧不上尊嚴,在他身上顫抖著哀求他,卻阻止不了他的冷酷和決絕。

      他按住她的身體,就那樣不管不顧。

      身下尖銳的刺痛,她驀地一噎,好像哭得閉住了氣,頭抵著白色的枕套,陡然睜大眼睛直直看著天花板,如同一條被扔在岸上的魚。

      他強壯的身體覆在她身上,在她耳邊冰冷地呼吸,用無比冷酷的聲音對她說:「未晞,你是我的了……」

      她的意識瞬間空白,彷彿這一刻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她用力地推拒著男人強壯的胸膛,彷彿這樣就能逃開這蠻橫的掠奪,逃開這可怕的一切。

      她像個壞脾氣的孩子一樣在他懷裡哭喊著,掙紮著,眼淚一串一串地落下來,灑在男人強壯的臂彎裡。

      男人緊緊壓住她,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捏著她的下巴。他的眼神冰冷安靜,用那樣殘忍的語氣告訴她,「如果你不願意面對,我不介意再說一遍,你是我的了。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是我的。你別想逃開!」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彷彿為了驗證他的話,他毫不顧忌地佔有著她,抬起她修長漂亮的雙腿,一次次地埋進她雪白顫抖的身體。他的眼神那樣冰冷,挺身的動作那樣用力,華貴的復古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彷彿某種懲罰,毫不憐惜。

      她痛苦得無以復加,手腕被他扣在頭頂,雙眼失神地看著天花板。她咬著嘴唇告訴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就像小時候那樣,忍一忍,比這痛苦得多的屈辱和傷害,你不是都挺過來來了嗎?
忍一忍,只要再忍一忍……

      可就在這一刻,抱著她的男人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托起她的下巴,讓她溢滿淚水的眼眸,對上他被慾望逼紅的眼睛。他用那樣執著而深情的目光看著她,愛憐地親吻,好像她是他生命的至寶,好像懷裡擁抱的就是自己整個的生命。可是,只要她稍有異動,他就會加重力道不讓她叛逃。

      他像個強大的君主,手臂撐在她臉側,毫不留情地肆虐著、佔有著、享受著。他的牙齒咬著她纖細的鎖骨,嘴唇含著她嫣紅的蓓蕾,如同一個貪婪的孩子,又像一個可怕的惡魔,撩撥著她孱弱的身體和腦子裡最脆弱的神經。

      她的雙手不知何時抱住他強壯的脊背,修長的腿環住他律動的腰桿,指甲胡亂地劃在他強韌的皮膚上,纖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迎向他,帶著微微的悽楚和惹人憐愛的美麗。她呼吸急促,口中喃喃,雙頰潮紅,烏沉沉的黑眼睛,如暗處流動的水,清澈而迷離。燕好處的痛苦慢慢退卻,隨著他原始而狂野的節奏,化作極致的快樂、極致的甜蜜。

      他一次次強悍的掠奪震碎了她的世界,震撼著她的身體。直到登上頂峰的那一刻,他扣住她的臉頰,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迷亂的眼睛,看著她在自己冰冷的目光下,如何呻吟顫抖,如何混亂顫慄。
他在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告訴她:她的消極抵抗究竟有多可笑,此刻的她到底有多無力。

      當一切平息的時候,她像只小動物一樣絕望地嗚咽,淚水成串地流出來。她真的很想恨他,可是他偏又在她最最難過的時刻,吻乾她的淚水,在她耳邊喃喃著自己的溫柔。

      他對她說了好多好多的話,都是一些久遠泛黃的記憶,從他漂亮的嘴唇裡輕輕地飄出來,用無限溫存的語調,愛憐著她的苦痛。

      陸家老宅裡的鞦韆,南山的楓樹,曠野上的星光,金黃的秋葉。秋風過處,院子裡總像下了一場金色的雨。還有那隻美麗的蝴蝶風箏,被她的哥哥們一次次地踩爛,又被他一次次地修好……

      這些他們共同擁有的好時光,這些只鱗片爪的片段、旁枝末節的瑣碎,很多都被她自己遺忘了,他卻記得,一個人將它們保存得這麼好。只期待著重逢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細細回味,隔著重重的光陰,與她重溫過去的種種。

      可是,他沒有想到,朝思暮想的重逢,卻是這樣悲傷的結果。

      他吻著她淚濕的睫毛,懷裡的人依舊泣不成聲,他輕輕低喃著,「未晞,一定有什麼地方錯了,這與我預想的重逢差了太多太多……」

      未晞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她也想知道,從十四歲開始,這個男人被她珍藏了七年,整整七年。她把他藏在主裡最隱秘的角落,與他單獨待在一起,不與人知曉。而現在,為什麼明明可以緊緊相擁,卻只有痛苦的佔有,沒有期待中的幸福甜蜜?

      他又一次覆在她身上,將她的纖細手腕按在雪白的枕套上,強悍的肌肉緊貼著她每一寸柔軟。她淚眼矇矓,疼得渾身亂顫,近乎哀求地望著這個無情佔有她的男人,只覺得全身的氣力被什麼東西抽得一乾二淨。

      她沒有力氣再去跟他爭論什麼,反抗什麼。只是任他抱著,任他細碎地親吻,任他一次又一次地霸佔她的身體,還有那句他重複了無數遍的話,魔咒一般,冰冷地迴蕩在她幽暗未明的夢裡。

      他說:「未晞,你是我的。」

      一想到這裡,未晞發覺自己好像更冷了。她胡亂地搓了搓胳膊,好像這樣就能暖和起來。她走的時候阮劭南還沒有醒,他似乎累到了極點,而她就這樣逃走了,沒給留下隻言片語。她不太敢想後果是什麼,也不知道如果這真是一個關於愛情而非復仇的故事,一般發展到這裡,女主角應該做些什麼。

      出於本能,那一刻,她只想離開。

      巴士已經開進市區,未晞下車後,打了一輛出租車直接回家。

      如非拿著治療跌打損傷的藥膏,看著躺在床上發汗的未晞,拎起她的手腕問:「這算怎麼回事?」

      「我在一個錯誤的時間,一個錯誤的地點,跟一個錯誤的人,進行了一場錯誤的談判,他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我自食惡果。」未晞一口氣說完,喝了一口薑湯。

      如非盯著她半晌,最後無奈地聳聳肩,「你讓我無話可說。」

      未晞點點頭,邊喝薑湯邊說:「那就什麼都別說了。」

      未晞再沒看如非,只顧著低頭喝薑湯。她知道,自己對這件事情的反應在如非眼中是過於麻木了。可是她能如何?她自己還處於混亂之中。該做的,不該做的,可以做的,不可以做的,在這十幾個小時裡,她統統做了個遍。

      未晞知道自己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她不該在這種時候,用這樣的方式挑破一切,恰好給了對方一個理由,一個明明傷害了她,還可以振振有詞的理由。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未晞正在喝薑湯,被嚇得一抖,差點灑出來。

      如非看了看自己的手機,「是我的。」

      未晞這才想起來,她從阮劭南的別墅出來後一直沒開手機。

      如非接了電話,先是愣了愣,然後看著正在喝薑湯的未晞,把電話遞給她,「找你的。」

      未晞剛剛有些紅潤的臉,刷地就白了。

      如非看著未晞驚惶不定的樣子,拿回電話應道:「阮先生,她睡了。」

      未晞不知道阮劭南說了什麼,只看到如非一邊打電話,一邊在屋子裡轉來轉去,然後摀住手機對她說:「他說,如果你不接,他馬上就過來。」

      未晞發覺,這個男人總是可以把她逼到絕路上。沒有選擇之下,她只有拿起電話,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阮先生,你找我?」

      「未晞,我們需要談一談。」他的聲音好像冬天的風,又清又冷。

      「阮先生,我想……」未晞遲疑了一下,「我們應該已經談過了。」

      「所以,這就是你的決定?」他的語氣聽起來非常不悅。

      「是。」

      他又在笑,彷彿漫不經心,可是未晞知道,這是他發怒前的前兆。

      「我的小未晞,你不該這樣。」

      未晞的心一下吊到嗓子眼,她剛想說什麼,只聽哢嚓一聲,一陣忙音,他乾脆掛斷了電話。

      「他說什麼?」如非問道。

      「他說……」未晞好像還沒回過神來,「我不該這樣。」

      如非皺了皺眉,「什麼意思?威脅?還是請求?」

      未晞將手機還給她,苦笑了一下,「聲音像請求,語氣……更像威脅。」

      「靠!」如非一下站了起來,摩拳擦掌,「就當是威脅吧,那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或者,有什麼是他害怕的?人家就要殺上門來了,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

      未晞絕望地搖了搖頭,「據我所知,沒有。」

      如非近似悲憫地看著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現在能為你做些什麼?」

      未晞只覺得頭疼得像針扎一樣,她一下栽倒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替我收屍吧……」

      如非一把拉起她,「未晞,我說過,別跟我開這樣的玩笑,這不好笑。」

      未晞望著如非擔憂的眼神,嘆了口氣,抵著她的額頭,嚴肅地說:「我沒開玩笑。如非,你要有心理準備。我是在陸家長大的,所以有預感。馬上就要有大事發生,它的猛烈程度或許不亞於一場狂風暴雨。無論是阮劭南,還是陸家那些人,他們才不管我是不是無辜,是不是根本無心參戰。只要有需要,他們任何一方都會拿我墊背,根本不會猶豫。」



第九章、狹路相逢

      不管是不是玩笑,從那天晚上開始,如非就緊張得好像一根拉緊的琴絃,時刻處於斷裂的邊緣。未晞倒是跟往常一樣上課,上班,有時間就跟大家一起消夜,一張臉看不出任何波瀾。

      可是如非知道,未晞已經變得不一樣了。她在害怕,一種古怪的害怕。這種害怕不是表現在臉上,不能訴諸語言,甚至無法宣洩,而是刻在了她的骨血裡,與她嚴絲合縫,如影隨形。

      可怕的是,她根本無力掙扎。因為她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經打上了那個男人的烙印。或者說,是那個男人用一種近乎狡猾的手段,在一張白紙上畫下了屬於自己的痕跡。

      這讓如非感覺到殘忍,這是一種看不見的暴力,擊打的是你的神經,會讓你流出看不見的鮮血,卻又呼救無力。

      相反,阮劭南似乎過得春風得意,向來低調的人一反常態地頻繁見報,身邊總是伴著不同的美人,環肥燕瘦,花紅柳綠。他也一直沒有找過未晞,彷彿他們又回到原來的樣子,成為不同世界的陌生人。彷彿所有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像一場猝不及防的噩夢,消失在黑夜的盡頭。

      所有的風暴似乎瞬間息止,彷彿一下子,未晞就被他遺忘在街頭巷尾的人潮中。

      如非曾經想過,如果這就是那個男人報復的方式。她實在不知道,他究竟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未晞對他的緋聞未置可否,沒看到她失望,也沒看出她慶幸。只是有時,她會對著電視上的他若有所思,彷彿遺失了什麼。

      看到這樣的未晞,如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為她高興,還是難過。

      她知道那個男人對未晞來說意味著什麼,那是她整個的童年、少年,乃至整個人生最美好,也是最絕望的憧憬。

      「絕色傾城」倒是如往昔一樣聲色糜爛。生死離別,婚喪嫁娶,那都是外面的事。任憑外面的世界如何改變,這裡依舊歌舞昇平時。

      阮劭南沒再光顧過這裡,他本來就很少到這種地方消遣。凌落川依舊是常客,只是沒有再要如非陪酒。可是,負責給VIP包廂送酒水的未晞,卻不可避免地要與此人狹路相逢。

      他從來就不是紳士,更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這個人似乎永遠生活在道德規則之外,對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從不遮掩悔意。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看著未晞的時候,總是那麼放肆無禮。不過一直以來,或許是礙著阮劭南的情面,他倒也沒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

      可是現在……

      未晞半跪在地毯上,將香檳從冰桶中拿出,用開瓶器熟稔地打開,然後倒進杯子。凌落川坐在沙發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包廂很熱鬧,幾個小姐與凌落川帶來的客人在唱KTV。有幾個人喝高了,唱得荒腔走板的。

      這種噪音早就習慣了,聽多了也不覺得難聽,不過這本事還真不是一天能練出來的。

      「喂,這首唱膩,換首歌吧。」不知道誰說了一句。

      這裡都是電腦點歌,小姐都會做。未晞忙著給每人的酒杯加冰,等她抬頭的時候,音樂還在放著,人卻已經走光了。

      只除了一個人。

      這種情況擺明了是清場,未晞有些緊張,下意識地看了看包廂的門口。

      凌落川卻笑了,懶懶地靠在沙發上瞧著她,「你怕什麼?我又不吃人。」

      他凌落川是不吃人,可是做出的事比吃人還恐怖。想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未晞至今心有餘悸。

      凌落川見未晞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你別這麼緊張,我沒叫他們這麼做。不過是大家看到我一直盯著你看,就自作主張做了一些事。放心吧,你是劭南的女人,我跟他既是哥們兒,又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他的女人我不會動。」

      忽然聽到阮劭南的名字,未晞有些恍然的痛楚,她抬起頭看著凌落川,沒什麼表情,「凌先生,酒已經倒好了。如果您沒事,我就出去了。」

      「等一下!」凌落川一把拉住她,毫不控制力道,未晞跌坐在沙發上。

      「你幹什麼?」未晞有些緊張地看著眼前這張陰晴不定的臉。

       「別這麼急著走,有話跟你說……」他忽然貼在她耳邊,好像真想跟她說什麼。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的嘴唇若有若無地滑過她的耳垂,溫熱的氣息吹在她脖子上。於是,那一夜狂亂的記憶,一下子被他毫無防備地勾了出來。

      未晞下意識地別過臉,耳根霎時紅了一片。

      凌落川頓了一下,一把扳住她的下巴,鋒利的眼神好像手術刀,盯著她看了半晌,瞭然一笑,「你跟上次不一樣了,呵……真沒想到,劭南在女人方面向來謹慎,這次的動作還真是快。只是,我有一點不明白,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怎麼這麼快……就被他打入冷宮了?」

      這個男人今天是專程來看她笑話的嗎?那他未免有點無聊了。

      未晞有些嫌惡地推開他的手,哪知這個人偏偏有些惡趣味,別人越不喜歡,他越想捉弄。

      他的手稍一用力,未晞的頭頸就被他扣在沙發的靠背上,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未晞不敢妄動。

      男人微微一笑,彷彿很滿意,咬了一下好的下巴,「其實我是想告訴你,我真是挺喜歡你的。你一天是他的女人,我就一天不動你。可是,如果你們現在分道揚鑣了,那不如考慮一下我。你看,他有的我都有,他能給你的我也能給。而且,他那個人每天只想著賺錢,多沒情趣。我對女人一向沒什麼耐性,不過,對你例外。或許……」他用大拇指摩挲著未晞的嘴唇,興致勃勃地說,「我們可以先談個小戀愛,培養一下感情?」

      未晞發現自己對這個無聊又霸道的公子哥,已經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

      「凌少,既然你已經知道我現在的狀況,就請你高抬貴手,不要拿我這個棄婦尋開心了。而且……」未晞笑了笑,「我雖然見識少,可是『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我還懂。」

      凌落川詫異地看了她片刻,接著就笑起來,眉眼全都舒展開,很開懷的樣子。

      未晞的下巴被他用大拇指頂著,脖子還在他手裡,她只能被迫仰視著他,心裡七上八下。這人跟阮劭南一樣,高興也笑,不高興也笑,全是一副侯門深似海的面孔,讓人拿捏不透。

      結果下一秒,他就扯著她的頭髮冷笑,「伶牙俐齒,當心,我早晚拔光你的大牙。」

      未晞疼得頭皮發麻,她很想知道,在她被這個魔王整死之前,有沒有人來救救她?

      「我不是劭南,沒那麼好的風度。記著,下次別把厭惡那麼明顯地擺在臉上。這樣的女人,讓人倒盡胃口。」然後出其不意地,他竟然張開雪白的牙齒咬她的嘴唇,懲罰似的,咬完一邊,又換了一邊。

      他一定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未晞一邊掙扎一邊在心裡罵他,可是怎麼也拼不過他的力氣。而這個男人似乎越玩越上癮,手已經探進她的衣領裡,順勢大力一拉,露出文胸的肩帶。他低頭一笑,用牙齒饒有興趣地將它咬到一邊,吻在她白玉般的肌膚上,很用力,惡意地留下一串串紅紫的印記。

      「凌落川,你放手!」未晞徹底被他逼急了,大聲喝止他,連害怕都顧不上了。

      就在這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刺耳的鈴聲,是防火警報!無數隻腳在外面跑來跑去,「絕色」立刻沸反盈天,亂成了一鍋粥。

      「凌少……」保鏢在外面敲了一下門。

      凌落川這才放手,滿意地看著未晞雙目氤氳、又驚又怕的樣子,安慰似的親了親她的額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還沒忘幫未晞拉了拉被他弄亂的衣領,這才心滿意足地走出去。

      未晞在沙發上呆滯了一秒,重重舒了一口氣,忽然想到這是火警。夜總會裡都是易燃易爆品,真要著起火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她趕緊跑出了包廂,可走廊上只有亂得像螞蟻一樣的人,沒有聞到煙火的味道。

      然後,就聽到魏成豹在不遠的地方暴跳如雷,「媽的!是誰閒著沒事亂拉警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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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11:41 AM

第十章、你以為我懷孕了

      「特別新聞報導,泰煌集團主席的長子陸澤晞,因涉嫌迷姦一名未成年少女,昨天夜裡已被公安機關逮捕。被害少女由於被迫服食大量違禁藥品,至今仍處在昏迷中,根據醫院透露,病情相當危險。此案雖在進一步審理中,可是陸澤晞身為集團高層,他此次涉案,將給泰煌集團帶來相當不利的影響。有股評專家認為,今天泰煌股價將會大跌。這無疑令正被易天追擊的泰煌雪上加霜……」

      早間新聞報導這段消息的時候,未晞跟如非正在樓下的小吃店吃早餐。

      如非先是一怔,接著搖了搖頭,對身邊的未晞說:「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什麼叫現世報。你大哥也算罪有應得,只是那女孩可憐了,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

      「救不活了……」未晞喝了一口豆漿,低聲說。

      未晞的篤定讓如非有些驚訝,「為什麼?」

      「這個世界沒有現世報,只有預設的陷阱。迷姦,頂多三到七年。可是如果因此導致對方死亡,那就是重罪。佈局的人不是想教訓他,而是想整死他。這個女孩如果救得活,這個陷阱還有什麼意義?」

      她非忽然明白了什麼,問道:「阮劭南,你懷疑他?」

      未晞搖了搖頭,「不是懷疑,我幾乎可以確定。陸澤晞的確是個畜生,可他不是白痴。他有手段,有頭腦,小時候就可以把別人整得死去活來,自己滴水不漏。長大了,應該更高桿了,怎麼會被人抓了現形?就算他一時大意,可陸家呼風喚雨這麼多年,人脈甚廣,又怎麼會讓消息這麼快就流出去?」

      如非哼笑一聲,「阮劭南,你大哥那樣的人也能栽在他手上,他可真是有手腕。」

      「或許,出手的不止他一個。」

      如非想了三秒,脫口而出,「凌落川?」

      未晞點點頭,「他們是合作夥伴,就是利益共同體。現在,泰煌股價大跌,陸家名譽掃地,他們恐怕正在家裡開香檳慶祝呢。」

      如非搖了搖頭,「這兩個人,真是……可他們也未免太狠了,那個小女孩才多大?她不是白白做了炮灰?」

      「商場,就是一個沒有硝煙的修羅場,屍骸遍野,處處陷阱。所謂的一將功成萬骨枯……」未晞轉過臉,看著遠處高聳入云的易天大廈,「你看,那些金碧輝煌的高樓大廈,外表光鮮亮麗,其實,都是建立在纍纍白骨之上。」

      如非簡直不可置信,長嘆一聲,「老天,我真的無法想像,這究竟是些什麼樣的人?」

      未晞笑了一下,正色道:「是你我,絕對招惹不起的人。」
說到這裡,她忽然感到腹部一陣絞痛。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如非發覺她不對勁,擔心地問,「早上就看到你在廁所待了大半天,沒事吧?」

      「沒事……」未晞臉色發白,虛汗都冒了出來,「早上就有點噁心,可能是吃錯東西了。」

      「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未晞擺了擺手,「不用,我上午有課,下課之後如果還不舒服,我自己會去。放心,我能堅持。」

      今天的課似乎特別的漫長,未晞還是覺得很不舒服,一直熬到下課。她收拾好東西,背著畫板要離開的時候,周曉凡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未晞,系主任要你去一下。」

      「什麼事?」

      「我猜可能是關於你獎學金的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未晞從主任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還是一陣陣的眩暈,或許,她真的需要去看看醫生。快到門口的時候,她還在盤算,坐哪路公共汽車去醫院又快又省錢。

      「未晞!」有人在叫她。

      未晞回頭一看,陽光下,一身珠光寶氣的美女正站在一輛瑪莎拉蒂旁,向她招手。

      未晞自嘲地笑了笑,想她二十一年的人生是何等的清冷平靜,忽然之間,竟然變得如此忙碌擁擠。各路人馬輪番出現,你方唱我登場,真是好不熱鬧。

      「好久不見,我們能談談嗎?」

      她可以說不嗎?

      談話的地點是一家露天咖啡屋,未晞看著眼前這個一身名牌、閃閃發亮的女人,毋庸置疑,她還是這麼漂亮。

      「未晞,姐姐有多久沒見過你了?你過得好嗎?」美人笑不露齒,儀態萬千。

      未晞點點頭,「我很好。」

      「最近有去祭拜你媽媽嗎?」

      「昨天剛去過。」未晞喝了一口咖啡,很苦。

      美人有些驚訝,「這麼說,你已經知道了?」

      「是,我知道。她的骨灰不見了,墓園的管理人員跟我說了。我已經委託他們報警,還在等結果。」未晞放下杯子,看著她,「你今天來,不是找我噓寒問暖的。我還有事,直接進入正題吧。」

      「呵,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那我也不多廢話了。大哥的事你應該聽說了,我們知道阮劭南找過你,也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陸家現在需要你的幫助,當然,父親說了,不會讓你白做。我想我說得夠清楚了吧?」

      未晞點點頭,「是很清楚。可我還是不明白,你找我做什麼?」

      美人嘴角沉了沉,有些不高興了,「你在耍我,是不是?阮劭南這樣整大哥,他根本就是在替你報仇。陸家現在只要你在他耳邊幫大哥說句話,叫他不要太過分,而且事成後也不會虧待你,這你也不肯?」

      未晞忍不住笑了,「原來你們以為陸澤晞的牢獄之災是我吹了枕邊風?這未免太抬舉我了。我何德何能,能左右阮劭南的想法?難道你們忘了,我也姓陸。理論上來說,我也是他的仇人。」

      「未晞,你跟我們不一樣。阮劭南以前就最疼你了,你說一句,抵得過別人十句。就算這件事不是你唆使的,可你也不能見死不救啊!」美人忽然握著未晞的手,彷彿要黯然垂淚,「就當幫幫姐姐吧,未晞,我們畢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未晞覺得有些可笑,「當年,那兩個畜生把我拖進地下室……」她停了停,直直地看著這個所謂的姐姐,「扒光我的衣服,作踐我的時候,姐姐,是誰站在旁邊幸災樂禍,見死不救?」

      這如同當面被人打了個耳光,美人立刻漲紅了臉,堪堪一笑,「未晞,當時是我一時糊塗。可那時候大家都小,都不懂事。再說大哥、二哥不過跟你開個玩笑,你最後也沒怎麼樣,是不是?」

      「玩笑?」未晞笑了一下,「也對,對你們這些從小錦衣玉食、頤指氣使的人來說,傷害別人就像喝涼水那麼簡單。何況,我們還不是一個媽媽生的。」

      未晞收回手,從背包裡一邊掏錢包,一邊說:「我絕對相信,你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否則不會跑來求我。不過,你們真的是找錯人了。對於你們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是愛莫能助。不過,有一點我可以保證……」

      未晞看著她的眼睛微笑,「就是阮劭南,他也很愛開玩笑。他還很喜歡玩遊戲,陸家現在對他來說,就是個趣味橫生的遊樂場,充滿致命的誘惑力。在他徹底毀掉陸家前,你們,就是供他消遣的小玩意。但是,等他玩完之後,你們絕對不會沒事。他會讓你們身敗名裂,一文不名!因為,這是陸家欠他的。」

      未晞把話說完,將一杯咖啡的錢放在桌子上,拿起背包起身離開。她自己還有一堆麻煩沒有解決,根本無暇顧及對面的美人是否已經一臉鐵青。

      「陸未晞,別這麼幸災樂禍,你以為你能獨善其身?別忘了,你也姓陸。等他整死我們,最後一個就輪到你。我就等著看,你有什麼好下場!」

      未晞停住腳步,回頭看著那張因為絕望而憤怒的臉,沒有氣憤,只有平靜。因為她知道這個女人正在經歷的那種根深蒂固、如影隨形的恐懼,就像她之前經歷過,並且現在正在經歷的一樣。

      「我從來沒想過,我可以獨善其身。但是,你們現在會怕成這樣,還真讓我驚訝。還記得小時候,你們幾個把我關進那間不見天日的地下室時,說過什麼嗎?你們說,還叫關門打狗。那你們現在像什麼?甕中之鱉?你們作惡多端的時候,沒想過什麼叫天理循環嗎?」

      未晞沒再看她,不過,聽聲音也知道,她美麗的姐姐,正在她身後絕望地痛哭,恐懼已經讓她顧不上體面和尊嚴。

      原來,僅僅是恐懼而已,就可以讓人淪落到如斯地步。

      未晞知道,自己並沒有幸災樂禍,因為,她自己也處在災禍之中。

      行差踏錯,萬劫不復!

      「未晞,就算你不幫我們,就算我跟大哥、二哥、父親,我們所有人都該萬死,那我們的小妹幼晞呢?你也不管了嗎?」

      未晞的後背僵了僵,可她沒有回頭,徑直走了。

      下腹還是絞痛得厲害,醫院……

      未晞來不及等公共汽車了,她招手打了輛出租車。坐上車的時候,看到倒車鏡中的自己,臉色白得像雪。

      未晞從婦產科出來的時候,給如非打了個電話,想問問她,一會兒能不能來接她。可是電話佔線,她只有坐在休息區等著。

      碰巧休息區的電視正在直播本年度最傑出銀行家的頒獎典禮,這是業內的最高榮譽,獲獎的往往都是在金融界領軍的風雲人物。

      未晞還在想,今年是誰摘得掛冠。結果,電視上一個熟悉的身影,伴著雷鳴般的掌聲和閃亮的鎂光燈,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未晞有些恍惚,定定地看著電視。所有的聲音忽然變得那麼遙遠,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她一個人坐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裡,卻如同置身一座荒涼的孤島上。四周的一切瞬間黯淡,唯有他,笑容清淺,郎眉星目,還是一貫的寡淡,就連微笑都只是略略挑起唇角,高貴得如同帝王,有種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覺。
她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樣子。那個疲憊而疼痛的早晨,她醒的時候,他還在沉沉睡著,呼吸在她耳邊,那麼遠,又那麼近……

      可是,她還記得他的手指,他嘴唇溫情的線條,他狂亂的氣息,他灼熱的力度。關於那一夜所有的酸楚隱秘,她竟然記得如此清晰。她不可能忘記,也無法忘記。

      整個夜晚,只要她試圖逃避,他就強迫她看著他的眼睛。佔有她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要她眼睜睜地看著。是他狡猾而冰冷地要她記住這一切,所以她就一輩子都忘不了。

      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未晞像被暴雨擊打過的梨花,慢慢地萎縮,最後整個人蜷在一起。

      就在這時候,頒獎典禮上突然出現了騷動。

      只見,阮劭南正在台上發表獲獎感言,汪東陽忽然走上來,俯在他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誰知,他聽完後臉色大變,對著麥克風忽然說了句「對不起」,一句解釋都沒有,就帶著汪東陽匆匆離開了。

      全場一片譁然!

      這可是電視直播,成千上萬的觀眾看著,而他就這樣走了?一句交代都沒有?

      現場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主持人站在台上不知所措。就連坐在醫院裡的未晞,都被這急轉急下的局勢嚇得連疼都忘了。

      這是怎麼回事?

      主持人不愧訓練有素,很快恢復狀態,幾句漂亮話打了個圓場,繼續進行下面的活動。但是很明顯,會場的氣氛已經不如之前活躍,記者和嘉賓議論紛紛,甚至有很多媒體已經離席了。

      未晞看得一頭霧水,只覺得這事詭異到了極點,他從來就不是這麼沒有分寸的人,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

      正想著,醫院大廳卻又湧起一陣騷動。很多人聚在大廳門口,似乎在看什麼。然後,就聽一個小護士低聲驚呼,「阮劭南!」

      開玩笑吧?

      未晞震驚地回頭,瞪圓眼睛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又看了看電視。簡直不敢相信,剛剛還在電視裡的人,怎麼像陣風似的,一下子就跳到她身邊來了。

      阮劭南一把抓住未晞的手,看得出他趕得非常急,額頭還有汗珠,表情十分焦躁,「未晞,聽我說,你不能這麼做。」

      未晞只顧呆呆地看著他,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男人以為她是漠視,語氣變得更加嚴厲,「就算大人犯了錯,可孩子是無辜的!」

      「孩子?」未晞這時才恍然大悟,「你以為我懷孕了?」

      男人非常疑惑,「我以為你來打胎……不是嗎?」

      未晞看著他,簡直哭笑不得,「阮先生,看婦科不一定是為了打胎,也可能是別的。」

      「別的?」阮劭南一頭霧水。

      未晞晃了晃手裡的藥,「比如,痛經……」

      阮劭南這才明白過來,重重舒了一口氣,之後撲哧一聲,看著未晞笑了,大約是自己也覺得今天這事兒實在太烏龍了。

      未晞真的看傻了,從相識到現在,她見過的他都好像活的標本,完美得無懈可擊。從沒見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變幻這麼多的表情。

      「阮先生……」他的助理汪東陽跟了上來,提醒他,「有記者跟過來了,我們從後門走吧。」

      阮劭南沒有動,只是緊緊攥著未晞的胳膊,彷彿在思考什麼。

      未晞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圖,她抓著他的手,近似哀求地看著他,「不行……」

      可是,這個男人彷彿已經打定了主意,連動都不動,只是箍著未晞的手變得更加有力,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未晞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最後,還是汪東陽懂得轉圜,「阮先生,你如果想公佈和陸小姐的關係,可以換個時機。這種地方,這樣的情形,記者一定會亂寫。況且,陸小姐還是個學生,恐怕對她不好……」

      阮劭南又看了看未晞,這才松口,「那走吧。」

      坐進車裡之後,未晞才算鬆了一口氣。可能是緊張的關係,蒼白的臉色竟然有了一點紅潤。

      阮劭南看她一副放鬆的表情,不由得冷笑,「這麼開心嗎?不用跟我在媒體面前糾纏不清,就讓你這麼開心?」

      未晞被他說得一愣,低聲分辨,「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阮劭南似乎無心聽她解釋,把臉轉向了一邊,留給她一個冷硬的側影。

      未晞默默嘆了口氣,這男人的心真是讓人捉摸不透,不過一分鐘,他就變臉了。

      「阮先生,去哪兒?」司機問。

      阮劭南想了一下,看了看未晞,很紳士地問:「我餓了,陪我去吃東西,可以嗎?」

      未晞點點頭,「可以。」她想了想,又說,「其實,你不需要這麼客氣。」

      阮劭南沒再說什麼,車廂裡的溫度彷彿一下降到冰點。司機善解人意地打開了音樂,似乎想緩和一下這種氣氛。

      音樂輕柔和緩,讓人心情舒暢。藝術之間都是相通的,喜歡美術的人,幾乎沒有不愛音樂的。

      未晞有點小愜意,她想起了如非新買的那台錄音機,坦白說,再好的音樂從那廉價的音箱裡放出來,也跟彈棉花一樣。

      所以,有錢真好,連音樂都格外動聽。

      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於是轉過臉,問身邊的男人,「你怎麼知道我在醫院?你派人跟蹤我?」

      阮劭南嘴角一沉,乾脆閉目養神,似乎不怎麼願意搭理她,「我更願意把它理解為保護。」

      「其實,你不用這麼緊張。真有了孩子,我會告訴你的。」未晞說。

      「真的?」阮劭南側過臉看著她。

      未晞笑了笑,「假的。如你所料,我會一聲不響地打掉。」

      男人冷笑一聲,扳過她的下巴,炙熱的氣息可以灼疼人的神經。唇齒廝磨間,他說:「你想都不要想。」



第十一章、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晚餐吃的是色香味俱全的淮揚菜,未晞有些小感動,她沒有想到他還記得。未晞的母親就是揚州人,她生前最拿手的就是淮揚菜。

      揚州,溫山軟水,人傑地靈,菜餚也十分講究,透著股清麗雅緻之氣。

      平橋豆腐、青菜炒香菇、拌脆鱔、番茄魚片,還有鮮香酥爛的清燉蟹粉獅子頭、皮薄餡鮮的淮安湯包……

      當未晞看到這一道道美食的時候,她幾乎要掉下淚來,這都是她媽媽以前經常做給她吃的,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幾乎已經忘記了它們的味道,忘記了這種溫暖的踏實感。他竟然記得,還記得這麼清楚。

      餐廳的佈置很有格調,包廂被安置在古色盎然的水榭樓閣上,下面是潺潺的流水,從包間的窗子望出去,能看到院子裡古香古色的小橋和木製水車,仿若真正的煙雨江南。

      未晞有些恍惚,彷彿又回到了她生命最初的那些年,每次她被人欺侮後,一個人坐在陸家老宅的鞦韆上,像只受傷的小動物,舔舐著自己的傷口。無人理會,無人關注。她甚至懷疑過,如果有一天,她被那些所謂的哥哥姐姐們弄死了,是不是也沒人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出現了,好像一縷溫煦的陽光,猝不及防,不可預料地照亮了她整個生命。

      如果要她說,在那舉目荒涼的世界裡還有什麼奇蹟,那就是他,竟然會在那樣的時間,那樣的地點,出現在那裡,出現在她荊棘叢生的生命裡。

      阮劭南的心情似乎又變得很好,要了一罐陳年女兒紅,地窖十八年的珍品,剛打開蓋子就聞到馥郁的酒香。

      未晞有哮喘的毛病,即使這酒入口綿軟,芬芳醇香,也不敢多飲,只是就著小菜一小口一小口地淺酌。

      院子裡隱約傳來小狗的叫聲,未晞有些意外地看著外面,這裡怎麼會有狗?

      可是真的有,她看到一個小女孩抱著一隻毛茸茸的秋田犬,正跟狗狗玩得開心。那隻小狗好乖,好可愛,圓圓的眼睛,滿臉無辜的表情。

      阮劭南看見這情形,不覺笑了笑,「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也抱著一隻小狗。不過那隻小狗很髒,很難看,還受了傷,好像是你撿來的吧?你當時哭著求我幫你救它,我記得,你叫它『小八』。你一直抱著它,嘴裡還不斷唸著,小八不能死,小八不能死。哭得可憐兮兮的,弄得我莫名其妙。」

      回想起往事,未晞也笑了起來,「那是因為,那個時候碰巧看了一部日本電影,叫《忠犬小八》。裡面的小八對它的主人很好,每天都去車站等主人下班。直到有一天,主人在工作的時候死了,可它還在那裡等他回來。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同一個位置,它整整等了十年,直到自己老死……」未晞眼裡有了淡淡的霧氣,她又笑了笑,「這個故事教會了我什麼是愛和忠誠。所以,那個時候很希望自己也有只像小八一樣的狗。」

      「我記得,當時我幫你把那隻狗送到了寵物醫院,它活了下來。後來我還看到你們在院子裡玩撿球,它長得難看,但是很靈活。」

      「是啊,小八真的很乖。可是後來……」未晞抿了一下乾澀的嘴唇,聲音有些破碎髮抖,「在你走了沒多久……有一天,我那些哥哥姐姐們一時興起,找出一把剪刀剪我的頭髮。小八衝過來救我,它咬壞了我姐姐的裙子。然後,它們……他們就用繩子套住它的脖子,把它吊在樹上。就那樣……一直吊著……一直吊著……」

      阮劭南挑了挑眉毛,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於是開口問她:「我聽說那個電影被美國翻拍了新版,你如果喜歡,我帶你去看?」

      未晞笑了笑,眼裡已是滿滿的淚光,可她努力忍著,忍得嘴唇發抖,忍得喉嚨生疼,「我……不想再看了,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每天晚上,我……都聽見小八在叫,我怕想起來……自己受不了……」

      她終究沒有忍住,眼淚簌簌地掉下來,一滴一滴地砸在杯子邊上,零落無數。每一個字都是如此的艱難,每一個字都充滿了陰冷的血腥氣。此刻,記憶是什麼?是地獄?是深淵?還是一個由恐懼和血肉交織而成的牢籠?
她的人生,快樂總是如此的短暫,被脅迫的痛苦卻從沒停過,對別人來說,痛苦只是偶爾的體驗,於她,卻是實實在在的生活。

      阮劭南一直很沉默,他點燃一根香煙,煙霧繚繞中,靜靜地看著她。只是看著她,看著她微微顫抖的睫毛,看著她一點一點將眼淚和悲傷重新收好,看著她燈影下娟秀的面容,看著她眉間那顆小而隱約可見的硃砂痣。只是看著,不發問,不干預,甚至連安慰都沒有。

      華燈初上,院子裡點起一盞盞紅色的燈籠,好像夜遊的牡丹,飄蕩在渺不可知的黑夜。悠遠的二胡清冷似水,遠遠傳來,彷彿一個悲涼的傳奇,苦澀綿長,如訴如泣。

      吃過飯後,未晞要去上班,阮劭南執意要親自送她。上車的時候,未晞才留意到,他今天開的是一輛銀灰色的帕格尼。

      「你換跑車了?」未晞多少有些好奇。

      「你不喜歡?」阮劭南轉過來看著她。

      「啊,不是。」未晞急急撇清,哪裡輪到她不喜歡?「其實我一直覺得那輛布加迪太張揚,不太像你一貫的風格。」

      阮劭南笑了一下,「我也這麼覺得,所以把它送給落川了。」

      未晞著實吃了一驚,幾千萬的車子,說送就送說收就收?這些人怎麼想的?

      看到未晞不解的表情,阮劭南解釋,「作為回報,他將手裡的一塊地皮便宜轉給了我,仔細算算,我還小賺了一筆。」

      未晞這才明白,看看他,「其實,你早就知道他喜歡,所以故意搶先買下來,就是為了日後敲他竹槓?」

      男人揚了揚唇角,「你猜呢?」

      猜?所謂無商不奸,商場上一貫是利益永恆。他們這些人的想法,她猜不透。

      見她沒說話,阮劭南說:「其實也不算。當初會買那輛車,只是想送給一直努力工作的自己一件禮物。買了之後又不太喜歡,碰巧落川對那種限量版跑車情有獨鍾,乾脆成人之美。」

      自己送自己禮物?他該有多寂寞?未晞有點同情他。

      「你跟凌落川關係很好?」未晞承認自己有點八卦。只是身邊的男人一貫冷漠如冰,提到凌落川時,嘴角卻有些微的笑意,這在他身上真是少見。

      「算是患難之交,我們在美國認識的。當時他離家出走,一個人飄在外面,被一群流氓圍攻。我看大家都是華人,就幫了他一把。你別看他一副公子哥的樣子,打架可是專業級的。」

      未晞真是徹徹底底被震蒙了,她看著正在開車的阮劭南,結結巴巴地問:「你的意思是說,你跟他……在美國……跟流氓打架?背靠著背?就像香港英雄片那樣?」

      阮劭南點點頭,頗為認真地問:「很奇怪嗎?」

      老天!豈止是奇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難怪凌落川扣人的手法那麼嫻熟,原來人家根本就是專業級的。

      可阮劭南,這麼優雅貴氣的人……

      她忽然想起來,以前聽說過,阮家祖輩都是越南華僑,到他父親這代才回到內地。他祖父參加過越南戰爭,還是個戰鬥英雄,在越南叢林伏擊過不少美國大兵。

      這話該怎麼說?虎祖父無犬孫?

      「他那麼厲害,怎麼還總帶著保鏢?怕被人綁架?」

      阮劭南笑了一下,「一般人還不敢綁他。」

      未晞越發奇怪,「那什麼人才敢綁他?」

      阮劭南想了想,「比如特務、恐怖分子之類……」

      「啊?」

      「他父親……」阮劭南遲疑了一下,「是領導級的人物,很高的那種,你明白嗎?」

      未晞這下總算明白了,「哦」了一聲,說道:「原來是『太子黨』,難怪……」

      阮劭南看了看她,「我想你有點誤會。其實,他跟他父親的關係一直很僵,幾乎到了不說話的地步,所以他父親一直不怎麼管他,由著他自生自滅。不過他這樣的身份,誰都會忌憚三分。他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在安全部工作。一個姐姐,在外交部當翻譯。子女中只有他一個人從商,算是家裡的異類。他的保鏢都是他哥哥請來的,只保護他的安全,不會隨便動手。那天……打你們的人,不是他帶來的。」

      未晞點點頭,難怪這幾次碰到他的保鏢,感覺都很有禮,的確不太一樣。

      「那小子是有點渾,不過,平時也不會太過分。那天是喝高了,再加上你那個朋友的脾氣,也真是……我當時沒認出你來,否則,不會讓他胡來。」

      未晞在心裡思忖,猜想凌落川跑來調戲她的事,阮劭南應該不知道。他不知道,她也不想告訴他。說到底,她跟他又算什麼關係?

      她笑了笑,「其實,你不用跟我解釋。他是有心,還是無意,對我們來說沒有差別,因為結果都一樣。在那種地方,讓你們高興就是我們的工作。你們不高興,我們自然要承擔後果。我們沒那個資格,也沒那個能力,跟你們論對錯。」

      阮劭南嘴角一沉,未晞的心也跟著一沉。

      唉,又生氣了,她好像真的很容易惹他生氣。可是她記得,他以前的脾氣很好的,從來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現在卻不知為什麼,她好像特別不招他待見。而他又總是一副冰冷的樣子,她就更怕他,連他笑的時候都有點怕,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那容我解釋最後一件事,那十二萬,不是我給你的,是魏成豹自作聰明。」

      未晞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阮劭南忽然厲聲吼了出來,然後是一個急剎車。

      未晞被他嚇得一愣,剛剛還很融洽的氣氛,馬上「江河日下」。

      「下車!」他命令道,自己先下去了。

      未晞呆滯了三秒,跟著下去了。

      可是,外面不是「絕色」的門口,甚至都沒在市區裡,是海邊!

      看著波濤洶湧的大海,未晞傻掉了,剛才只顧著跟他說話,都沒注意到。他把她帶到這裡來幹什麼?不會是想將她屍沉大海,以洩心頭之恨吧?

      馬上就有了答案。

      阮劭南把她禁錮在車子和自己的身體之間,親吻她,用了很大的力氣。這個男人彷彿禁慾太久,只是接吻而已,都咬得人生疼。

      手機響了,可能是如非打來的。未晞用空著的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沒想到就這樣一個小動作,都被他發現了,而他竟連這個都無法容忍。

      他幾乎野蠻地從她口袋裡掏出那個一直響個不停的東西,隨手摔在岩石上,砸得粉身碎骨!

      他真的瘋了!未晞想起那個瘋狂的夜晚,可怖的感覺立刻遊走全身。她有點怕,不敢在這個時候忤逆他,只有柔柔地順著他。他的氣息炙熱而混亂,似乎怎麼樣都無法滿足,只是一味地索求更多。

      「未晞,未晞……」他冗長地親吻她,耐著性子,好像在哄著她。修長的手指靈活地解開她的衣鈕,漂亮的嘴唇烙在她肩頸的皮膚上。

      未晞驀地一驚,雙手抵住他,「今天不行……」

     「噓,我知道,知道,別怕……」他抵著她的額頭喘著氣,低低說著,聲音暗啞,漆黑的眼睛蒙著一層薄薄的水汽,月光下紅色的瞳仁,彷彿一個酒醉的人,可他還能控制自己。

      他抱起她坐在車上,把臉埋在她頸間。未晞這才感覺到,他的臉燙得嚇人。她越發不敢亂動,由他抱著,好像她是一隻巨大的泰迪熊。

      可他還覺得不夠,拉起她的胳膊環住自己的脖子,想了想,又把臉貼在她胸口上,好像在聽她的心跳。

      這樣的姿勢,就好像——是她在擁抱著他。

      夜風陣陣,驚濤拍岸,明月皎潔,星斗闌干。

      唉……有人對著滿天的繁星輕嘆,多麼美好的夜晚!

      這樣的擁抱,真的很浪漫,好像愛情片裡的男女主角;這樣的擁抱,真的很溫暖,好像一顆心對著另一顆心的深情慰藉;這樣的擁抱,真的很甜蜜——只是不該出現在他們兩個人之間。

      海邊的風很硬,未晞上身只穿了一件桃紅色的針織開衫,時間久了,就冷得真哆嗦。

      阮如南卻沒有想走的意思,只是抱著她的手又緊了緊,臉頰貼在她胸口上呢喃著說:「未晞,你讓我害怕。」

      未晞沒有說話,半晌後堪堪一笑,低頭凝視著懷裡的男人,「你怎麼會怕?所有的一切,不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嗎?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我們學校那筆特別獎學金,是你們易天集團資助的。你讓人壓著不放,你知道那對我有多重要。還有我媽媽的骨灰,被人挖了出來。我猜,你一定知道骨灰在哪兒,是不是?」

      說到這裡,未晞苦笑了一下,「對了,還有如非。上次潑的是水,下次想潑什麼?硫酸?你知道我們的感情有多深,只要她不出事,我什麼都會答應你。你看,我所有的軟肋都被抓在手裡,你怕什麼呢?」

      這席話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他抬起頭,又是那樣低低地笑,「你在怪我嗎?我對你說過,不要離開我,你有聽嗎?天一亮,你就走了,連句話都不留。你知道那種感覺嗎?那種以為已經擁有了整個世界,卻一下失去所有的感覺。那種恐懼,那種焦慮,那種無依無靠,撕心裂肺……你不會懂。」

      他控訴的僅僅是她的不告而別嗎?

      未晞皺眉看著他,幾乎是針鋒相對,「所以,你就先開槍再問話,甚至不管你瞄準的獵物是否無辜,可憐得連一點抵抗能力都沒有?」

      「是!」阮劭南幾乎咬牙切齒,「我說過,你不該這樣!一句話都沒留,說走就走!」

      未晞沉默了,話說到這個份上,真的是無話可說了。

      原來,他們真的分開了太久太久了,中間又隔著一段刻骨銘心的血海深仇,和七載的滔滔流年。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總是帶著一臉崇拜,仰望他的小女孩。而他,也與記憶中那個笑如春風的俊朗少年相去甚遠。

      不曾牽手相伴的這段歲月,他早已不懂她的世界,而他也有好多的事情她無從知曉。

      比如,在這七年中,他都遭遇了哪些事?遇見過哪些人?再比如,離開時明明已經一無所有的人,在美國到底有過怎樣的際遇?回國後,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氣勢一舉收購了易天集團,短短一年的時間,就讓整個金融界變了天。

      沒有強大的財力支持,只怕沒有人可以做到這一點。而他的作風竟比當年的陸子續更老練,更高桿,行事的手段也更冷血。自從他一年前回國,在金融界橫空出世開始,媒體對他的熱度便持續不斷。可是對於他撲朔迷離的身世,卻一直諱莫如深、守口如瓶。

      未晞知道,是他有意掩埋了一切,封住了媒體的嘴巴,不讓任何人舊事重提。他不聲不響,就將當年知曉那件事的人,一個一個弄得家破人亡,收拾得乾淨。罪魁禍首卻留在了最後,遲遲未動。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是個天生的掠食者,聰明詭譎,像她這樣的凡夫俗子難及十分之一,更別說猜透他的想法。
不過,有一點卻是明明白白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一想到這裡,未晞幾乎連寒毛都豎了起來。

      「我想回家,能不能讓我走?」未晞現在只想離開他,哪怕只有一分鐘也好。

      阮劭南反而將她抱得更緊,嘆息著,「未晞,再陪我待一會兒,我還有好多話想對你說。我知道,自從我們重逢,你心裡一直裝著許多委屈。我想對你的心說話,可是,你卻連它也對我封閉了嗎?」

      未晞低下頭,望著這個曾經給予她無限呵護,現在卻給了她無盡折磨的男人,她貼在他耳邊,聲音是輕柔的、無力的,帶著些微的顫抖,好像被風吹起所羽毛。

      「如果我的心會說話,她會說,她很害怕;如果我的心會說話,她會說,你是一個殘忍的好獵手,你讓你的獵物備受煎熬;如果我的心會說話,她會說,你的所作所為已經讓她承受不住;如果我的心會說話,她會說,念在往昔的情誼上,求你放過她……」

      他一下扣住她的後頸,將她從車蓋上拉了下來。他的手彷彿冰冷的鐵鉗,將她緊緊地箍住。他的力氣很大,箍得她的脊椎咯咯作響。

      他低頭,再一次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如果,你想的只是這個,那我不介意再重申一次,這輩子,你想都不想要!」

      未晞真的絕望了,最後一次,她試圖跟他溝通,結果卻是此路不通。

      他的嘴唇貼下來的時候,未晞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他冰冷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虎口上。

      他知道她哭了,冰冷的淚水比火焰還要灼人。可他沒有放手,只是低下頭,貼在她耳邊說:「我知道陸家的人找過你……」

      未晞神色一凜,抖得更厲害。阮劭南又把手臂緊了緊,安撫似的拍著她的背,輕聲哄著,「別怕,看來是我小看了他們,我放了這麼多的煙霧,他們還是找到了你。」

      說到這裡,他輕笑一聲,笑聲裡透著玩樂似的悠揚,「不過,沒關係。我保證,這種事情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了。未晞,你再等一等,再給我些時間。等我處理好所有的事情,等我讓所有該死的人去死,等我排除所有的障礙……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我會用盡所有的方法讓你愛上我。所以,你不要總想著逃走,我也不會讓你逃走,你只要再給我一些時間,再給我一些時間就好。我的小未晞……」

      他俯首貼耳,溫柔低語,與仇人的女兒耳鬢廝磨,漂亮的嘴唇帶著血腥般的甜蜜,從容不迫地訴說著對她的愛戀,訴說著如何將她的骨肉血親……置於死地。

      他扯掉她的針織開衫,將她壓倒在柔軟的沙灘上,撩起她的裙子,修長的手指探了進去,探進了那個女性最柔軟幽靜的地方,他所有激情和慾望的集合地。

      未晞身子一緊,近乎哀求地看著他。他不能這樣對她,這種時候,他會弄傷了她。

      他飽含慾望的嘴唇吻了吻她顫抖的眼睛,低啞地說:「別怕,別怕,我什麼也不做,讓我摸摸你,抱抱你。」

      接著用手指挑起了她的胸衣,向上拉高一點,頭一低,雪白的牙齒咬在她的浮尖上。他呼吸炙熱,皮膚滾燙,手上的動作越來越急躁,越來越狂亂。

      未晞無助地瑟縮著,轉過臉,恍惚地看著茫茫無際的大海。黑色的大海,怒浪排空。而身上的男人,卻比那沉重的黑夜更加難測,彷彿讓所有的星光云色,瞬間淪為鋪天蓋地的黑暗。

      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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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11:59 AM

第十二章、愛與性

      池陌沒來由地一陣心寒。

      他仰起臉,望著頭頂那方狹窄的天空,有一塊烏云恰好遮住了月亮。他向後一仰,靠著牆,漫不經心地點燃一根香煙,慢慢吸著。

      跪在地上的人已經血肉模糊,黏稠暗黑的血從嘴裡一股一股地冒出來。他渾身都是血,眼睛也在流血。頭拱在地上,嘴裡咿咿呀呀,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可能是在求饒。

      拿著棒球棍的男人回頭看了池陌一眼,他點點頭。

      砰!一聲悶響,接著,一切都安靜了。

     池陌捻熄香煙,對另外幾個人說:「可以了,走吧。」

      有人將口水吐在地上的人身上,罵道:「媽的!吃裡爬外。」

      池陌看了他一眼,狠狠一腳踹向他的小腹,那人猝不及防,齜牙咧嘴地跪在地上。

     「他已經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你沒有資格再去侮辱他。」

     男人忍痛的臉幾乎變了形,咬牙說:「我錯了,陌哥。」

      一種不可抑制的嘔吐感油然而生,池陌忽然對這骯髒的一切感到厭煩。

      跟魏成豹通過電話,簡單交代了一下經過,就讓那些人各自散了。有人提議去喝酒唱K,他沒興趣,一個人走了。

      他沿著小路一直走,回到「絕色」後面的小巷,看到這熟悉的景象,整個人又放鬆下來。靠在牆邊,重新點燃一根香煙,慢慢吸著。

     「絕色」的後門開了,一個纖細的身影拎著一袋子東西走了出來。池陌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可是等他看清來人,又有些小小的失望。

     「你在這裡幹什麼?」如非將黑色的垃圾袋扔進焚燒爐裡,然後澆上汽油點燃。

     「剛辦完事,過來透口氣。」池陌懶洋洋地靠著牆,看著豔紅的火光。

      男人身上有隱約的血腥氣,如非看了他一眼,沒再多問一個字。紅燈區的女人,可以裝乖、扮浪、獻媚、撒嬌,唯獨不能好奇。要知道,好奇害死貓。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拿下池陌嘴邊的香煙吸了一口,靠著牆,對身邊的男人說:「未晞今天沒來。」

     「是嗎?她怎麼了?」池陌又點燃一根香煙,問得有些漫不經心。

     如非夾著煙揉了揉額角,「我打過電話,可她的手機沒開。可能是身體不舒服,早上就看到她臉色不太好。」

     「哦。」池陌點了點頭,對著空氣吐了一個煙圈,「今天,要不要去我那裡?」

     「不了,你上次給我的錢,還沒花完。」
     池陌沒再說什麼,他不是一個好男人。他從不依靠任何人,也不想成為任何人的依靠。他是一隻遊走在黑暗中的獸,只對人性的貪婪情有獨鍾。

      他和如非,所有人,包括未晞在內,都以為他們是一對親密愛侶。而真相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每一次都是赤裸裸的錢欲交易。

      他知道如非不是那種女人,可是除了這個,他給不了她別的。如果沒有這個,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將這種關係維繫下去。

     這大約就是男人最無情的地方,可以將愛和性分開,還能分得一清二楚。

     他是一個自私的男人,金錢的債他還得起。感情的債,他不想還,也還不起。

      「那就算了……」池陌捏熄香煙,準備離開,「如非,如果哪一天,你不想繼續下去了,一定要告訴我。」

      如非歪著頭看他,挑唇一笑,「我不是那些黏在你身上死不放手的小女人,你不用一再提醒我。倒是你,我收到風,魏成豹已經知道,那天砸壞警報器的人是你。」

      池陌有些吃驚,接著冷笑一聲,「真是沒有不透風的牆。」

      如非看了他一眼,「這件事可大可小,總之,你自己小心。還有,謝謝你救了未晞。」她又笑了笑,好像自言自語,「不過這句話,不說也罷。」

      如非的手機忽然響了,她拿出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又有點熟悉的感覺。她忽然想起來,是阮劭南。

      如非接完電話,臉色都變了,站在一邊的池陌問:「怎麼了?」

      「未晞進了醫院,我現在要過去。」

      池陌掏出摩托車鑰匙,「這個時間很難打車,我送你吧。」

      他們趕到醫院病房的時候,未晞還沒有醒,阮劭南就坐在病床邊,握著她的手。

      池陌看到阮劭南,一下愣住了,他知道這個男人是誰,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沒有貿然進去,又不放心她們,就守在門口。

      如非走進去,一言不發,只是將未晞的手從阮劭南手裡抽出來,放回被子裡。

      阮劭南什麼都沒說,在一旁沉默著。此刻的天之驕子,倒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

      未晞的臉比床單還白,如非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轉過臉看著守在床邊的男人,目光灼灼,「阮先生,你是不是該跟我解釋一下?」

      「我們在海邊,她忽然發作,吸了藥也不見好。我把她送到醫院,醫生說這不是哮喘,是過度呼吸。」

      「過度呼吸?」

      「壓力過大,或許受到精神刺激而引起的一種呼吸強迫症。由於強烈呼吸而使血液裡的二氧化碳含量降低,所以才會發病,症狀很哮喘。雖然很痛苦,不過……不會有生命威脅。」阮劭南將醫生的話鸚鵡學舌似的重複了一遍。

      如非簡直悲憤,心疼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揚起臉,「阮先生,介不介意跟你單獨聊兩句?」

      阮劭南有些遲疑。如非轉過臉,對守在門口的人池陌說:「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她。」又對一臉疑惑的阮劭南說:「在你只顧著忙著找陸家人報仇的時候,凌落川跑來欺負未晞,是他替未晞解了圍。他是我們的朋友,一直很照顧未晞,未晞也很信任他。我現在請他幫忙照顧她,如果未晞在這段時間掉了一根頭髮,我任你處置。當然,你想在這裡談也可以,只要你不怕吵醒她。」

      阮劭南說:「沒那麼嚴重。」又看了看池陌,很紳士地對他點點頭,「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未晞的照顧,有勞了。」

      阮劭南跟如非出去了。池陌坐在床邊,替他們守著躺在床上的人。

      她睡得似乎很不安穩,眉毛都皺在一起,好像魘在噩夢之中。他看到她的鼻子緊了緊。他以為她會哭,誰知道,她只是在發抖,一陣一陣地發抖,好像被什麼可怕的東西追著,整個身子都蜷縮在一起,整張臉都皺在一起,沒有眼淚,只有顫抖。

      池陌被眼前的情景深深撼動,他實在無法想像,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恐懼,能讓一個人害怕成這個樣子?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經歷,能讓一個人連在夢中都不敢大聲地哭?

      她是一個柔軟的女子,可是,他見過的她,即使在最困頓的時候,都是一副錚錚傲骨,從沒見她如此脆弱。
起風了,窗子沒有關好,風捲著窗簾在黑夜裡翻飛,如同鳥兒的翅膀。

      池陌看著床上的人,慘白的臉,好像一朵萎靡的花。他低聲說:「阮劭南,凌落川……老天,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一些什麼樣的人?」

      如非回到病房的時候,池陌正在關窗子。如非將買好的消夜放在桌子上,可是床上的人彷彿疲憊至極,完全沒有醒來的意思。

     「他走了?」池陌問。

      如非點點頭,整個人癱在床邊的椅子上,如釋重負。

      池陌看著她,「你不想跟我說點什麼?」

      如非仰起臉,「我餓了,我們邊吃邊說吧。」

      兩個人坐在病房外的涼台上,喝啤酒,吃雞翅膀。整個城市萬籟俱寂,偶爾能聽到野鳥在暗處啼叫。夜色深沉,遠處有霓虹閃爍,塵世的喧囂此刻如此的遙遠。

      「你想知道什麼?」如非啃了幾根雞翅,一下子精神了許多。

      「應該說,我想確定一些什麼。我知道,上次你們在『絕色』得罪的客人,其中就有阮劭南。他在那個時候,看上了未晞,然後她就做了他的……」呼之慾出的答案,池城忽然覺得說不下去了。可是,剛才在病房,那個男人對她那樣親密,不禁讓人遐想連篇。

      如非啞然失笑,「如果事情只是那樣,倒簡單了。他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望著男人疑惑的眼神,如非嘆了口氣,「這些都是未晞在孤兒院告訴我的,這個故事有點長,或許該從未晞的身世說起……」

      那天晚上,池陌一直沉默地喝酒,即使心中翻江倒海般地震撼、悸動,他也將它們掩飾得很好。他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太過驚訝,而影響了訴說者的心情。

      「陸子續不止一個女人,未晞的媽媽在所有情婦中,算是最受寵的。她很漂亮,你看未晞就知道了。所以,在正妻死了之後,他就正式娶了她媽媽,將她們母女帶回陸家。不過,對於未晞來說,那才是噩夢的開始。陸子續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將自己的子女也培養成為富不仁的小畜生。未晞上面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未晞的母親生性懦弱,未晞就成了他們發洩的玩具。小孩子有時是很殘忍的,你可以想像,那些年,未晞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直到十四歲那年,她遇到了阮劭南。」

      如非喝了口啤酒,看著天上的月亮,「不知道為什麼,阮劭南第一次見到未晞,就很喜歡她。阮陸兩家本來就是世交,經常走動。他每隔幾天就來看她,照顧她,關心她,滿足她一切的願望,簡直就是有求必應。有了他的庇護,未晞在陸家的日子也好過了很多,那大約是她少年時最美好的時光。只可惜,好景不長。」

      池陌皺了皺眉,預感到接下來不會是快樂的事。

      果然,如非嘆了口氣,「由於商場上的利益衝突,阮劭南的父親被陸子續逼得從三十樓跳了下去,血肉模糊。而他和他的媽媽,為了活命苟且偷生逃到了美國。從此以後,他就音信全無。在那之後沒多久,未晞的媽媽又出了事。那個在陸家人面前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人,竟然在自己丈夫的床上割了手腕。等陸子續發現的時候,滿床都是血,屍體都硬了。在她媽媽的葬禮之後,未晞就離開了陸家。她在陸家根本無足輕重,沒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她一個人流落在街上,十幾歲的孩子,整整一個星期才被福利機構的人發現,將她送進了孤兒院。」

      如非轉過臉,看著身邊一直沉默的男人,「所以,你現在該清楚,未晞,她從十四歲就愛著阮劭南,整整愛了七年。我們在孤兒院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阮劭南的名字,他們重逢後,未晞才告訴我。我那時只知道,在未晞心裡一直住著一個人。她跟他說話,對他微笑,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活在過去的記憶裡,不肯走出來。與他相處的一年,她當作整個童年來過。我甚至懷疑過,她的整個少年時期,其實都是跟阮劭南待在一起,待在她用記憶和血肉鑄就的城堡裡。即便他已經不在了,即便再見面,等待他們的也不過是刻骨銘心的仇恨,她也難以割捨,不肯離去……」

      男人強壓著內心的撼動,忍不住問道:「他呢,他也這樣愛著她嗎?」

      如非笑了笑,「這個,連未晞都不知道。她那麼聰明,都看不透他,我就更不知道了。」

      如非揚起臉,看著天上閃爍不定的星星,「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在世上最愛的人,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恨你的人,你該怎麼做?」

      池陌沉吟片刻,回道:「當年發生的一切,跟未晞沒有關係,她甚至沒有從中獲利,他沒有理由連她也恨。」

      「我當時也是這麼跟未晞說的,可是未晞告訴我,我忘了這世上有一種非常可怕的情緒,叫做遷怒。對於被陸家害得家破人亡的阮劭南來說,只要她姓陸這一個理由就足夠了。」

      池陌沉默了,人的情緒,尤其是報復的情緒,有時的確不受理智控制,這是事實。

      「那麼,你剛才對他說什麼?告訴他,未晞有多麼愛他?」

      如非撲哧一笑,「我瘋了嗎?我對他說,如果他敢傷害未晞,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他怎麼回答?」

      如非的眼睛望著不知名的方向,忽然變得幽深,「他說,就算讓全世界的人都變成鬼,他也不會讓人傷害她半點。」

      池陌一下怔住了,半晌後冷笑一聲,「這算什麼?」

     「我想……」如非喝了一口啤酒,「他是在用另外一種方式,表達他的愛意。」

      池陌忽然明白了什麼,冷冷一笑,「你今天是故意帶我來的?」

      如非的回應非常冷淡,「是你自己要來的,我只是順水推舟。」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我知道!跟你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如非轉過臉,看著男人俊美的側臉,那是讓人看過一眼就無法抗拒的沉淪誘惑。

      「那你還跟我上床?莫如非,你怎麼想的?」池陌一把抓住如非的胳膊,手指幾乎嵌進她的肉裡。

      如非看著他,眼神飄忽,又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熱度,「因為我跟你一樣,因為知道永遠都得不到自己所愛的人,所以就貪戀他的氣息,貪戀他的味道,只要能夠緊緊相擁,就算轉瞬即逝,就算是飛蛾撲火,也情願為他肝腦塗地。」

      她的手指輕輕撫上他的臉,玲瓏的曲線貼上他充滿力量的身體,撩人的氣息纏綿在他唇邊,帶著微微的酸楚和致命的誘惑,「我知道,我身上讓你著迷的東西是什麼。沒關係,你可以一直利用我,我知道你的痛苦,你的寂寞,你內心的空洞,所有的痛苦和困惑,我與你感同身受。」

      池陌揪住如非的頭髮,犀利的黑眸冷冷地刺在她臉上,「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不在乎將你弄得遍體鱗傷,你真的確定,你不介意?」

      如非的雙臂蛇一樣勾住他的脖子,喃喃低語,「是的,對方是你,我就百無禁忌。」

      池陌笑了笑,緊緊抱住懷裡這具動人的身體,沉痛地說:「可是,我介意!」



第十三章、女人最殘酷的屈辱

      過度呼吸不是什麼嚴重的病,未晞第二天就能出院了。

      出院後的日子,一切都彷彿很平靜。期末臨近,她一邊忙著上課,一邊忙著打工,稍有空閒就背著畫板跟同學跑出去寫生。她用盡一切方法,不讓自己有多餘的時間,因為只要一停下來,她就感到,這個城市連天都是灰色的。

      系裡通知她準備個人履歷,那筆獎學金已經批了下來,只需要上交一些材料,就可以辦好。未晞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沒什麼感覺。因為她知道,這說明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什麼。

      阮劭南就是喜歡哄她,就像小時候,她每次傷心難過,他都會買些小禮物來逗她開心。可是,這改變不了她的命運。

      他說了,不會放過她,那就一輩子都不會放過。

      十二月的時候,這個沒有冬天的濱海城市,竟然下了一場大雪。老人們都說,這是幾十年不遇的奇蹟。

      未晞早上醒來的時候,隔著灰濛蒙的窗子,就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空飄下來。

      如非倒是很高興,用衣袖擦亮一小塊玻璃,興致勃勃地望著外面,「快來看,未晞,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看到雪,是真的雪耶!」

      未晞抱著被子看著她笑,如非真的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天氣不好,她們在家裡吃早餐,如非帶著早餐回來的時候,順便帶回一沓八卦報紙。她一邊啃著油條,一邊有滋有味地看著。忽然,一條新聞將她整個人都鎮住了。

      她抬頭看了看正在喝油茶的未晞,將報紙推給她,「未晞,你姐姐……在陸家的別墅上吊自殺了。」

      「什麼?」未晞差點被油茶嗆到。

      「你自己看。」如非點點報紙上那條巨幅新聞。

      未晞一把奪過報紙。

      「上面說,她炒期貨賠掉了自己所有的財產,還欠下銀行一大筆錢。她老公落井下石,不但跟她離了婚,還聲稱要跟陸家劃清界限。還有,證監會正在調查她作假帳坑騙小股民的事,一旦落案,她就會坐牢。她忍受不了壓力,在北景別墅上吊自殺,屍體掛了一個星期才被發現。」

      未晞皺了皺眉,自語道:「北景別墅?那是陸家老宅,已經被擱置很久了。」

      她忽然感到一陣窒息似的冰冷,阮劭南上次說,他保證,陸家以後不會再有人來煩她。原來,他是保證讓她姐姐去死!

      「看這張照片,估計撬開大門的時候,警察沒到,記者就先到了。照片拍成這樣還能放出來,陸家真的是倒台了,現在是牆倒眾人推。」

      「應該是窮途末路了……」未晞嘆了口氣,「她一直很愛漂亮,記得小時候,每次出門,她都要把自己打扮得像個高貴的公主,沒想到現在……中國人講究是入土為安,生前再不濟,死後也該得到尊重。這樣的照片也曝光出來,媒體也太不人道了。」

      如非哼笑一聲,「她以前剪你的衣服,剪你的頭髮,在你的臉上抹辣椒水的時候,估計也沒想到自己會有今天。」

      未晞放下報紙,將它對折在一邊,「其實,她在陸家還算是好的,公主脾氣,但是頭腦簡單。最可怕的是我二哥,笑裡藏刀,一招就能致人死地。以前就是個惡魔,現在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如非想了想,忽然很嚴肅地跟對面的人說:「未晞,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不人道的不是媒體,而是有人授意他們這樣做。」

     聽到這句話,未晞怔了怔。

      「我一直覺得,阮劭南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為你報仇。不!應該說,為你們復仇。或許……他真的很愛你。」

      未晞有些奇怪地看著她,「你以前可不是這種態度,怎麼這麼快就轉變立場了?」

      「我只是覺得,我們是不是太悲觀了?阮劭南固然要報仇雪恨,可是,如果他真的很愛你,他未必會遷怒到你身上。再說,一直以來,陸家是怎麼對你的,阮劭南他很清楚。」

      未晞嘆了口氣,「你以為,我只是怕被他遷怒嗎?」

      如非有些不明白:「你還怕什麼?」

      未晞遲疑了一下,方才說道:「如非,記不記得,我們以前一起看過一部叫做《望鄉》的電影。我們都很可憐那些南洋姐,她們在國家最貧弱的時候,在異國他鄉忍受著身為女人最殘酷的屈辱,遭受著異國男子的蹂躪,用自己的皮肉錢養活家鄉的親人,卻永遠無顏回歸故土。」

      「我記得,她們在南洋的墳墓都是背朝故鄉的。」如非奇怪地看著未晞,「你怎麼忽然想起這個?」

      「算是有感而發吧,阮劭南他媽媽,當年在美國……」

      未晞說不下去了,如非瞪圓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未晞,未晞輕輕點點頭。如非吃驚地摀住了嘴,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問:「不……不會吧,怎麼會這樣?」

      「那時候阮家已經徹底倒了,跟現在的陸家的情形一樣,牆倒眾人推。他們母子逃去美國的時候,已經身無分文。陸子續……」未晞長嘆一聲,「我不得不說,他太擅長玩弄自己的敵人了,甚至連孤兒寡婦都不放過。他很快就找到了他們,他沒有趕盡殺絕,卻想出了更好的方法來折磨他們。他動用自己在美國的勢力關係,讓他們母子在那邊連洗盤子的工作都找不到。他甚至派人打斷了阮劭南的腿,他們沒有醫院費,阮劭南就要一輩子落個殘疾。當時他們母子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媽媽一個女人,除了出賣自己,她還能靠什麼來救自己的兒子?」

      如非搖了搖頭,「偉大的母親……那個,未晞,冒犯說一句,以前我只覺得你父親是衣冠禽獸,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他根本是禽獸不如。」

      未晞笑了笑,「不用覺得冒犯,你的評價相當中肯。」

      「不過,這件事應該很隱秘的,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隱秘?」未晞搖頭嘆氣,「根本一點都不隱秘,當時這件事在上流社會,幾乎是盡人皆知。陸子續甚至找人拍下他媽媽在美國站街拉客的照片,在圈子裡廣為流傳,一時之間,成為名流貴婦們茶餘飯後的笑柄。」

      如非叫了起來,「我的天!他……這也太無恥了,有什麼深仇大恨,何必這麼絕?」

      未晞看著如非,眼神凝重,「這就是陸子續最可怕的地方。殺雞儆猴,他要所有的人都畏懼他,不敢跟他作對。以前在陸家,他對我們所有子女說過一席話,我到現在都忘不了。」

      「他說什麼?」

      「他說,報復一個人,不一定要殺了他,而是要學會讓他生不如死。打擊一個人,並不一定要摧毀他的肉體,而是要摧毀他的尊嚴。要讓他想起你來,就怕得發抖,就感到自慚形穢,無地自容。這才是徹底毀滅一個人的方式。」

      如非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你的那些哥哥姐姐們的所作所為那麼無恥,原來,根源在這兒。」

      未晞嘲諷地笑了笑,「沒錯,做他的子女,要麼喪心病狂,要麼悲觀厭世,不會有太正常的。他就像一頭獅子,將自己的子女一個個推下懸崖,再看著他們一點一點爬上來,最強的才能成為王者。他這輩子最崇拜的就是達爾文,將他的進化論引為經典,深信不疑。」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阮劭南的報復會那麼瘋狂。有這樣一段血海深仇,沒有人會不發瘋。」

      未晞搖了遙頭,眼睛盯著剛剛疊好的那張報紙,「現在,他不僅僅是在報仇,他還在清算。還記得上次我們在大排檔聽到的那些事嗎?那些被阮劭南弄得家破人亡的人,大部分都是我父親當個的合作夥伴。當年參與這件事的人,知曉這件事的人,他都在一個個地清算,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如非忽然神一凜,心底的寒意像雨後春筍冒了出來,一把抓住未晞的胳膊,「你的意思是說,你也是其中一個?」

      如非希望自己想錯了,可是未晞的回答卻恰恰證實了她的猜測。

     「對於阮劭南來說,我是一個見證者,也是一個記錄者。我見證了他那段屈辱的歷史,記錄了他悲慘的過去。我不否認,他或許是有些喜歡我,所以他還沒對我下狠手,重逢的喜悅暫時淹沒了一切。可是,等他將那些人一個個清理乾淨,等他從喜悅中回過味來,最後一個該清理的,就是我。」

      如非真的慌了,她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可是,結果也未必會這個樣子。如果……他很愛你,說不定,他不會去計較那些。」

      未晞深深嘆了一口氣,看著如非的眼睛說:「你也說了,只是『如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12:19 PM

第十四章、忍無可忍,是無再忍

      濱海城市,雪在路面上是留不住的。街上到處是在雪漿中打轉的車輪,還有拎著褲腳走路的人。

      「絕色傾城」的霓虹燈招牌也掛了一層積雪,未晞用一把小掃把將它們掃下來。

      夜間的風有些冷,她拉了拉制服的衣領,把凍得通紅的手指放在嘴邊輕輕呵氣,好像這樣就能暖和一些。

      時間差不多了,在這裡上班的小姐們陸陸續續地來了。各色美人魚貫而入,衣香鬢影,姹紫嫣紅。

      很多人都說,「絕色傾城」的小姐都是開著奔馳寶馬上班。起初未晞也以為是如此,在這裡工作久了,才知道,外面的傳言實在是言過其實。坐名車離開的是不少,自己開車來的寥寥無幾。

      這裡的小姐,賺得多,花銷也大。她們中有些人專門喜歡買名牌,跟著了魔一樣。卡地亞的手錶,LV的包,Chanel的香水,化妝品最好要蘭蔻全套。一套行頭就要上萬,哪有閒錢來買車?

      還有一些人倒是不喜歡買這些好看卻不中用的奢侈品,不過花錢的速度卻比流水還快。至於花到了什麼地方,看著她們越來越消瘦的身體,越來越萎靡的神情,不問也罷。

      其實一旦走上這條路,無論你怎麼走,差不多都朝著一個方向,就是不歸路。

      都說吃青春飯是最省時省力,收益最快,成本最低的行當。可是其中百般滋味,除了她們自己,誰又說得清楚?

      雪掃得差不多了,未晞拎著工具正打算回去。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停在了「絕色傾城」門口。

      這沒什麼,「絕色傾城」的停車場,歷來就是萬國汽車展。可看到車上下來的人,未晞著實吃了一驚。

      「CoCo……」未晞失聲叫了出來。

      CoCo轉過來看了未晞一眼,沒什麼表情,她身邊的男人鷹爪似的手摟著她的肩膀,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才放開她。

      CoCo回頭對他擺擺手,她背對著未晞,未晞看不到她的臉。

      她轉身走過來,未晞想跟她說些什麼,可她似乎沒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漂亮的皮靴毫不在意地踩在泥漿中,泥點飛濺無數。

      前幾天她還好好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未晞實在是驚訝極了,去吧檯拿酒的時候,忍不住問阿楓:「CoCo怎麼了?」

      阿楓抬頭,看了看高台上正在打碟的CoCo,「沒怎麼呀,就是今天這首歌打得有點爛,早就告訴她了,換點新花樣,現在的客人品味刁著呢,她就是不聽。」

      「我問的不是這個,今天我看到是陳公子送她來的。這是怎麼回事?」

      「哦……」阿楓撇了撇嘴,「這就要問她自己了,不過我聽說,她好像今天做完就不做了。」

      未晞更驚訝了。

      未晞今天心情很低落,CoCo冷漠的表情一直在她眼前打轉,還有阿楓提及此事那種不屑的樣子,更是讓她感到吃驚。

      結果燒垃圾的時候,似乎受到壞心情的影響,連打火機都跟她作對,怎麼都打不著。她想回去找火柴,可剛一轉身,就看到CoCo,不聲不響地站在後門那兒,失魂落魄地看著她。

      她們坐在橫倒的籃球架上,看著眼前廢棄的球場。這裡野草橫生,荒涼調敝,未晞不止一次覺得奇怪,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與這個物慾橫流的城市一點都不搭調。

      「你不來一點?」CoCo晃了晃手裡的啤酒罐。

      「不了,我喝水就好。前些日子剛住過醫院,我現在連飲料都不敢喝。」

      CoCo扭頭看著未晞,莞爾一笑,「未晞,有時,我真的很羨慕你。你好像一直無慾無求,在這種地方,面對這些人,你怎麼做到的?」

      未晞喝了口水,「是人都有慾望,只是我的慾望,跟你們的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

      「你們的慾望可以折換成物質,我的慾望,看不見,摸不到,它潛伏在我心裡。」

      CoCo呵呵一笑,醉意朦朧地說:「未晞,是不是有話想問我?」

      未晞看著眼前這張年輕而美麗的面孔,她真的有很多疑問,「CoCo,你該知道那個男人是什麼樣的人,這裡有多少小姐被他糟蹋過?上次那個藝術學院的大學生,最後落得一個什麼樣的下場,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那個陳公子,他的花樣誰不知道?先是天天珠光寶氣,錦衣玉食地喂養著你。等你享受慣了,再也回不了頭,他也差不多玩膩了。分手的時候什麼都不讓帶走,稍有不滿就讓保鏢上去打。那個女生,當時鼻樑都讓他打斷了。前些日子,聽說有人在隔壁街的按摩院見過她。」

      未晞有些急了,「你明明知道,怎麼還……」CoCo蜷縮了一下,未晞說不下去了。

      「你以為我願意?」CoCo垂著臉,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魏成豹放了話,如果我不答應,他就要我一輩子沒臉見人。未晞,我不是你。我沒上過大學,也沒有畫畫的天賦,更沒有像如非那樣的朋友跟我相依為命。除了做DJ,我什麼都不會做。我一個女孩子,沒背景,沒靠山,沒朋友,我還能怎麼樣?」

      未晞愣了愣,半晌後才問:「這件事,馬克怎麼說?」

      「呵……」CoCo從鼻子裡笑出來,「他?魏成豹嘴上嚇唬兩句,他就立刻讓我打包滾蛋。想想以前,我為了給他買把電吉他自己省吃儉用,就覺得自己傻透了。我現在才明白,男人,原來只有下邊硬的時候,上邊才會軟。什麼山盟海誓,還抵不上半個燒餅實惠。」

      未晞嘆了口氣,「不見得所有的男人都這樣,你只是沒碰對人。」

      CoCo輕笑一聲,「未晞,你還記不記得,以前小雯對我們說過,有一次魏成豹讓她去酒店服侍一個很有背景的男人……」

      未晞點點頭,「記得,當時她進了房間,發現那個男人的老婆和孩子都睡在床上,睡得很熟。她想走,那個男人卻把她拉進了洗手間。他們做那事的時候,那個男人的老婆孩子就睡在外面。整個過程,她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她說,感覺就像一個世紀那麼長。」

      「你能想像嗎?我當時都聽傻了。一個男人,老婆孩子就在外面,一牆之隔,他竟然在這邊跟應召女做愛。人人都說妓女下賤,究竟是誰下賤?」

      未晞被她問得說不出話來。雪又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被風吹得飄起來,像極了暮春時的柳絮。

      兩人一時無話,CoCo是無話可說,未晞想說,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CoCo雙手抱著膝蓋,像個孩子一樣囁嚅著,「未晞,你用不著替我難受。其實仔細看看,現在也沒什麼不好。我如今住在他的別墅裡,長這麼大,我從沒見過那麼氣派的房子。魏成豹有一句話說得對,女人生下來就是讓男人搞的?跟馬克,還是跟其他男人,有什麼關係?馬克比那些男人更壞,我對他那麼好,他都不要我了。男人,都是一樣的。我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一邊說一邊咬著自己的手指,自虐似的,咬出一道道鮮紅的血印。

      未晞呆呆地看著她,彷彿回到那個可怕的夜晚,她孤苦無助地躺在阮劭南的床上,流著淚,流著血,也是這樣騙自己。

      時間與空間瞬息交錯,眼前的景象與過去的記憶重疊,不同的容貌,不同的聲音,卻是一樣怯懦的眼神,認命的表情。

      未晞,你一定要聽話。聽話我們才有飯吃,才有地方住。哥哥姐姐們雖然不好,可是外面的人不是更壞嗎?外面的男人不但會罵你,打你,還會欺負你。未晞,你要記住,我們是女人,沒本事的女人總要被男人欺負的。只要我們聽話,不反抗,我們就不用挨餓,不用挨打,就能有幾天好日子過。只要我們忍一忍,忍一忍就沒事了……

      眼前說話的人是誰?當年抱著她說這些話的人又是誰?

      當年的她真的很聽話,母親叫她忍著,她就忍著。她要她怎麼忍,她就怎麼忍。可是最後,她忍住了,叫她忍著的人卻沒忍住。誰也沒有想到,那個柔弱怯懦的女人,會躺在自己丈夫的身邊,用一把小小的鉛筆刀,磨斷了自己的動脈。

      未晞見過那傷口,皮翻開著,肉都磨爛了。那把鉛筆刀很不得力,在同一個位置重複劃了很多次才成功。未晞無法想像,一向膽小怕事,在陸家人面前總是唯唯諾諾的母親,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態,用近乎自殘的方式了結自己的生命?

      是不是只有被人逼到「忍無可忍,無法再忍」的地步,她才會如此?

      是的,她可憐的母親不用再忍了,她解脫了。只留下她一個人,面對這個喜氣洋洋的世界。

      未晞抬起頭,望著遠方迷離的萬家燈火,望著荒涼之外的浮華世界,仿若自語似的問身邊的人,「忍?你要往哪裡忍?身家性命都被人抓在手裡了,你要怎麼忍?連自己的未來都無法選擇,你拿什麼去忍?知道嗎?忍也是需要資本的。我們這些任人魚肉、俯仰隨人的角色,上天入地,還不是憑人家高興,你憑什麼忍?」
自欺欺人罷了……

      CoCo一下愣住,伏在未晞的肩上痛哭起來。可哭也沒有大聲,就這樣哭一哭,停一停,好像小孩子哭得太厲害噎住了氣。

      「未晞……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不能幫我收屍,就像……幫小雯那樣?我……我不想當一具無名屍,死了……變成孤魂野鬼……」

      未晞抱著她,輕輕笑著,「如果我還活著,我一定會幫你。如果我死了,如非會幫你。如果我們都死了,大家都變成孤魂野鬼,你也不必怕了,就算下地獄,也有我們陪著你。」

      CoCo輕輕一顫,抬起淚水迷離的眼睛看著她,「未晞,你說,真的有地獄嗎?」

      「地獄?」未晞口中唸唸有詞,極目遠眺,彷彿想穿過眼前化不開的黑暗,到世界的背面去瞧個明白。

      「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地獄又是什麼地方?我們在什麼地方?我分不清楚……」



第十五章、作踐

      生活是什麼?就是讓我們用大部分的時間來經歷痛苦,並且解決痛苦。

      比如飢餓,比如貧病,比如漂泊,比如……

      阮劭南把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未晞和如非正要收工回家。

      未晞看著阮劭南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手機是他送的。舊手機被他砸了之後,他就給她買了這個,還讓汪東陽親自送到學校去。

      最新款的手機,價格自然不菲。未晞收到手機的時候,電話薄上已經存了一串號碼。阮劭南的手機,辦公室電話,住宅電話,秘書檯電話,司機電話……甚至連他助理的電話都有。

      手機兀自響個不停,未晞認命地接起來。

      「未晞,我想你。」

      很好,一句話簡單乾脆,直指人心,未晞幾乎可以看到電話那頭阮劭南不容置疑的表情。

      「太晚了,我想回家……」未晞試圖垂死掙扎。

      「你媽媽的骨灰,是不是該找個好點的地方,讓她入土為安?」他慢悠悠地說,輕寡的語氣沒有一絲感情。

       這就是沒得商量。未晞看著高遠的天空,風捲著雪花吹過來,很冷,卻冷不過他的三言兩語。

      「我讓司機去接你。」這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他永遠知道她的軟肋在哪兒,也不認為她有本事拒絕。

      未晞心底一片淒愴,問:「你在哪兒?我自己去。」

      阮劭南似乎有些驚訝,稍稍停頓才說:「我在公司,你知道地方。」

      未晞放下電話後,看了看如非,有些抱歉地說:「如非,你自己回家吧。」

      如非抓住她的胳膊,神色緊張,「會不會有事?」

      未晞搖頭苦笑,「不會有大事。不過……」她眼裡滿是冰涼的酸楚,「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阮劭南站在易天集團的最頂樓,看著落地窗外迴旋的雪花。那銀白色的雪片,輕舞飛揚,將黑夜包裹成銀白相間的世界。

      或許是霓虹燈的關係,此刻的天空是一種奇異的暗紅,好像鮮血暈染了夜的胸膛。腳下是燈火通明的城市,因為在最熱鬧的商業區,所以就算過了午夜,這裡依舊繁華得不似人間。

      很少有人知道,易天主席在公司的最頂層,居然有間面積不小的起居室。這是在他接手易天后,令人特意將最頂層的會議室,間隔成現在的規模。

      這裡有臥室、書房、浴室、獨立的衛生間、廚房,甚至還有一個小型吧檯。他每每工作深夜,就在這裡休息。所以待在這邊的時間,甚至比家裡還多。

      其實除了工作,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喜歡這裡,更勝過那座靠近海邊的別墅。

      人總是要站在高處,才會知道低處的人有多麼的渺小。才能告誡自己,永遠不要做俯仰隨人的那一個。
呵,居安思危吧……

      叮咚!是電梯的聲音,他有私人電梯直達這裡。阮劭南放下酒杯,打開大門,看到了一個雪人。

      未晞整個人都是白色的,衣服、頭髮、眉毛,連睫毛上都掛著雪花。屋子裡溫度高,雪很快化成了水,如同淋了一場大雨,只是這雨與盛夏的雨不同,冷如霜刀。

      阮劭南在門口愣了三秒,幾乎認不出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乾的。

      他鎖好門,一言不發,也不管她,自己進了另一個房間。未晞站在那裡,像只溺水的流浪貓,光著雙腳,頭髮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油光可鑑的地板上。

      阮劭南再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條毛巾,什麼都沒說就扔在她臉上。未晞正想拿下來,腳就離了地,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人已經被他打橫抱起來。

      他抱著她走進浴室,將她直接扔進浴池裡,像扔一個麻袋。他的方形浴池很大,未晞連衣服都沒脫,就快被水淹沒了。

      水很熱,像無數根針在扎,受刑一樣。未晞用手臂抱住自己,肩膀不由得縮在一起。水面忽地漲了起來,她被一條胳膊鎖在胸前。

      阮劭南一手抱著她,另一隻手隨意地搭在浴池邊上,後背靠著池沿,微合著眼睛。

      他緊抿著嘴唇,下巴繃得很緊,喉結上下滑動,放在池邊的拳頭緊緊握在一起,彷彿在極力隱忍什麼。

      適應了水的溫度,未晞的身子漸漸暖起來,可衣服沒脫,時間長了就癢得難受,忍不住扭動了一下。

      「怎麼了?」阮劭南睜開眼睛。她的動作很輕,可是他太敏銳。

      「不太舒服。」

      阮劭南轉過她的身體,讓她面對著他。

      未晞這才發現,他的身材出乎意料的好。肩寬臂長,標準的模特體型,難怪穿什麼都那麼服帖漂亮。他或許經常做運動,賁張的肌肉,每一處紋理都很健壯,隱藏著難以估量的危險和蓄勢待發的獸性。

      她心裡一顫,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一下。阮劭南卻一把扣住她的下巴,觀察著她每一個表情,「跟我一起,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舒服?」

      「是你要我來的。你只說你想我,沒說想什麼樣的我。如果這樣讓你不滿意,那麼下次想要什麼樣的表情,請提前三天通知。」 幾乎稱得上是挑釁了。

      話剛出口,未晞就後悔了,明知自己不該惹怒他,逞一時口舌之快的結果,也不過是以卵擊石、螳臂當車罷了。

      果然,阮劭南稍一用力,便將她壓在池邊的軟榻上,角度恰好不會讓她太難過,想要掙脫卻又用不上力氣。

      他總是這樣,談笑間殺伐決斷。連她對他的恐懼,他都能控制得恰到好處。他從來不會將她逼到以命相搏的地步,卻能讓她怕他怕到骨子裡。

      他的唇落下來的時候,有令人眩暈的氣息。未晞的心縮成一團,剛剛有些紅潤的面孔瞬間雪白,身子不由得僵在一起。

      此情此景,讓她想起那個天翻地覆的夜晚,彷彿瞬間將那晚親歷的一切悉數重溫了一遍,再一次掀起心中的驚濤駭浪,再一次被人碾成粉末,吞噬乾淨。

      她不敢看他,側著臉顫抖著。他卻笑了,在她耳邊促狹地說:「怕成這樣,又偏來惹我?」

      阮劭南見身下的人一言不發地望著他,人在他懷裡,卻是滿眼的淒悵委屈,不由得嘆了口氣,又移到她的耳邊,柔柔地囁嚅著,「別怕,別因為上次的事記恨我,也別因為其他的事責怪我。我也生自個的氣,本來心裡想的都不是那樣,卻偏偏把那些不堪的手段用在了你身上。可是未晞,真的,但凡有辦法,我也不會這樣逼你。所以別怕我,也別躲著我。你不知道,你那個樣了子,我有多難受。」

      他吻著她的唇瓣,著迷似的軟軟說著:「就像我們以前那樣,好不好?你以前很喜歡黏著我的,你不知道,那時我多希望你快點長大。可如今你人大了,卻跟我疏遠了。未晞,你想要什麼,你要讓我知道。只要是你想的,喜歡的,有辦不到的。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替你摘下來,好不好?」

      星星?他心裡明白她要的不是那個,卻偏又拿這樣的話來哄她?她想怎麼樣,上次在海邊已經說得明明白白,而他的回答是,這輩子,她想都不要想。

      未晞側過臉,淡淡應道:「今天遇到一些事,情緒很差……

      阮劭南沒說什麼,手卻伸向了她的衣服。未晞被嚇了一跳,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樣,本能地往後退,一隻手揪著衣服,渾身濕漉漉的,縮在一角,像只可憐的小老鼠。

      他將她拉近,不讓她亂動,好笑地看著她,「你不會真的想穿著衣服洗澡吧?」

      她當然不想,可是……未晞感到自己的臉在發熱。

      他貼在她耳邊輕笑,「我早就看過了,你還害什麼羞?」

      他的吻落在她的背上,有種顫慄的灼熱。發現她的異常,他輕笑著用手臂環住她的肩膀,用濕漉漉的頭髮摩挲她的臉。

      「你的頭髮怎麼留得這麼長?過腰了吧?」他將她的長發撩到一邊,那黑色的發絲在水中鋪散開來,像靈動的水藻。

      「十四歲之後,就沒怎麼剪過,分叉的時候偶爾修一修。可惜,我的發質還不夠好,只能留到這兒了。」

      「多用護髮素會不會好一些?」他把一綹長發握在手裡,感受著手心的滑膩,「一直留著吧,我喜歡。」

      她皺了皺鼻子,「很麻煩。」

      「有多麻煩?」他扳過她的下巴,故意跟她抬槓,「比生孩子還麻煩?」

      她笑了笑,這時倒不怕他了,「就是比生孩子麻煩,又難洗又難打理,不信你自己試試?」

      他笑起來,將她抱一抱,在她耳邊呢喃著,「留著吧,以後我幫你……」

      她想說些什麼,可終究沒有說出口。忽然很貪戀這樣的氣氛,兩個人一起,就像老夫老妻,做些無聊的傻事,說些無關痛癢的閒話和家長裡短,柴米油鹽,不知不覺就是一輩子。

      可她知道,這短暫的快樂是偷來的。笑的時候,就會有偶爾的恍惚。那笑於是就凝在臉上,彷彿某種標誌,紀念著一段快樂的逝去。

      時光無法倒流,歷史也不會重寫,世間的事也總會順著其應該發展的方向而去,無法撤銷,不可逆轉。

      每次一想到這裡,所有的快樂都會瞬間消失在空氣裡,只餘留微弱的氣息。

      原來快樂也可以沒有明天,這真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事……

      「對了,什麼事讓你不開心?」他把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寬厚的手掌溫柔地揉弄著她的乳房,在她耳邊暖暖地吹氣,她的患得患失沒有影響到他。此時的他真的很快樂,一種發自內心的少見的快樂。

      不過是幾句溫柔的耳語,一個親密的擁抱,他就高興成這個樣子。讓他快樂竟然是這麼簡單的事,她真的沒有想到。

      她拉開他不老實的手,笑了笑,「都是一些瑣事,你不會感興趣。」

      「不行!說給我聽。」他咬她的肩膀,忽然像個孩子一樣霸道。

      她笑著躲他,可浴池就這麼大,能躲去哪裡?她想了一下,將CoCo的事化繁為簡說給他聽。

      阮劭南聽後有片刻的沉默,問:「她是不是讓你聯想到了什麼?」

      未晞驀地一怔,阮劭南沒再說什麼,只是在她脖子上輕輕一吻,「我好了,你慢慢洗。」

      她聽到一陣水聲,他圍上浴巾出去了。

      浴室裡的溫度沒變,未晞卻感到冷。她看著自己被溫水泡得發白的手指,水從指間流下,掌心空洞。攥成拳,握住的只是空虛。

      她轉過臉,看到池邊放著他的男款襯衫,應該是他特意留在這裡的。她的衣服還沒幹,估計這裡也不會有多餘的睡衣。

      她走出浴池,抽了一條毛巾將自己擦乾。然後拿起那件襯衫,昂貴的面料,考察的剪裁,連小小的袖扣都是低調昂貴的藍寶石製成的在燈光下煥發出幽靜的光彩。

      在陸家的時候就知道,真正的有錢人,就是他所穿所用,都是量身定做。大到汽車豪宅,小到一顆小小的鈕釦。

      未晞記得,阮劭南以前就喜歡穿白襯衫,大約是還在上學的緣故,他的白襯衫也只是最普通的那種。可是,總是洗得很白很乾淨,她把臉貼上去的時候,能聞到淡淡的洗衣粉的香氣,好像夏夜裡的丁香,在淡淡的月光下溫柔瀰漫。那是讓人安心的味道,靠在他懷裡,就一輩子不想離開。

      可是現在,摸著襯衫那精緻的紋路,卻讓她感到陌生。應該說,除卻某些可以勾起回憶的瞬間,他現在的一切,都讓她感到陌生。

      臥室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寬闊的露台,四周圍著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中間是一個小型游泳池,正對著城市繁華的夜景。

      未晞忍不住再次感嘆,有錢真好。誰能想到把游泳池建在這麼高的地方?就算想得到,有幾個人能做得到?
對著明月清風和城市的繁華暢,該有多快意?

      然而,房子的主人只是坐在臥室的落地窗前喝著紅酒,似乎沒有想下水的意思,想想也是,今天的天氣,似乎不適合。

      「過來坐。」他拍了拍地板上的墊子。

      未晞走過去,頭髮還在滴水,襯衫很寬大,她把袖子捲了起來,一邊走一邊用毛巾把頭髮擦乾。

      阮劭南倒了一杯茶給她,自己接著喝酒。未晞發現他喝得很多,不過一會兒工夫,一瓶紅酒已經快見底了。
「會游泳嗎?」氣氛有些凝滯,他似乎一時找不到什麼話題,隨口問道。

      未晞看著那泓倒映著星光的池水,笑了笑,「我對游泳池向來敬畏,無論是大的,還是小的,也從來不看游泳比賽,甚至連看到泳池裡的水都會噁心。」

      「為什麼?」他有些好奇。

      未晞端著茶杯低聲說:「如果一個人,曾經一次次地被人按進水裡,再一次次拉出來,我想,他也會跟我一樣。」

      「什麼?」他很驚訝。

      「我二哥陸壬晞……」未晞定定地看著外面的池水,整個人忽然有些發虛,心在胸腔裡抖得厲害。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足夠的勇氣,將當時發生的一切說出來。過去的一切她從來就不願意去回想,那些令人髮指的遭遇,那些可怕的屈辱,那些不見天光的日子。她說不出來,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年的暑假,她的二哥陸壬晞,這個陸家人最看重、最聰明的孩子,究竟對她做過多麼令人髮指的事。

      她告訴阮劭南,陸壬晞是怎麼樣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按進水裡,又是怎麼樣一次又次地揪她出來。每次他都要她看著他的臉,有時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有時能隱隱約約看到他嘲笑的眼睛。她的肺疼得好像爆炸一樣,水嗆進氣管裡,喉嚨像有刀子在割,鼻腔像有火在燒。直到她熬不住了……她開始求他,又哭又叫,用盡一切方法哀求他。可是,就算這樣他還是不肯放過她。他享受過後,又一次將她摁下去。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一直帶著難以控制的顫抖,漸漸變得顛三倒四,支離破碎。她目光僵直,神情呆滯,彷彿一個掉了漆的提線木偶。

      阮劭南抱著她的手不知不覺用了力氣,有力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收緊,幾乎要掐進她的肉裡。

      然而未晞對這一切毫無察覺,她感覺不到疼,也感覺不到男人的緊繃。她毫無防備,一頭栽進記憶的洪流裡,如同栽進一個無底深淵裡。

      她忽然轉過臉,直勾勾地望定他,「你知道他加注在我身上的恐懼是什麼嗎?不是暴力,不是死亡,而是在你生活中的某一個時間,有一個人,可以讓你活得生不如死。而這個時間,不可推測,無法預料,它像陽光下的影子與你如影隨形,它會慢慢抽乾你……」

      「不要再說了!」阮劭南聽不下去了,他緊緊抓住她的肩膀,「不要再說下去了……」

      未晞卻笑了,蒼白的微笑在清涼的月光下,竟然顯得有些詭異,「你聽不下去了?他是不是也讓你聯想到了什麼?」

      他猛地抬起兇狠的眼睛,如同一隻被激怒的獵豹,而眼神就能將獵物拆解入腹。他狠狠地抓著她,將她整個人摁在落地窗上,幾乎要將她嵌進玻璃裡。

      「你是故意的!」他從牙縫裡狠狠吐出這幾個字,「你今天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是不是都是你事先設計好了的?」

      「你說呢?」她不答反問。

      他抓著她的肩膀,幾乎想撕裂她,「你怎麼會這麼可怕?我簡直不敢相信!」

      未晞忍著肩上拆解似的劇痛,有些悽慘地看著他,「究竟是誰可怕?你若問心無愧,現在又何必腦羞成怒?我今天做的事,說的話讓你覺得不舒服嗎?那我呢,這兩個月來,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可以一次次將我逼進絕境,再給我一根救命稻草。我就像被人一次次摁進水裡,再被人一次次拉出來。這個過程……對,就像熬鷹。什麼時候我熬不住了,你才會滿意。所以,第一次,你就不讓我閉上眼睛,你要我眼睜睜地看著,看著自己有多無力,多絕望。每一步你都算好了的,你要我不敢拒絕你,就連做夢都要夢到你……」她忽然笑了笑,「這真是一種浪漫的摧殘,你一定認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偉大的情聖,是不是?」

      「我說,不要再說了……」阮劭南慢慢扣住她的脖子,他的手很冷,凍得人直哆嗦。蠻暴的戾氣撲在她臉上,阻寒的眼神讓她相信,如果她再多說一個字,他真的會掐死她。

      可是,她卻不怕死地偏要說下去。

      「你甚至比陸壬晞更可怕,更高桿。你連死人都不放過,都可以拿來利用,你讓我痛得說不出來。我真的很想知道,像我這種本來就一無所有的人,如果有一天,我連我媽媽的骨灰都不在乎了,你還有什麼資本?」

      他的大拇指卡住她的喉嚨,手指咯咯作響。他極力控制著自己不至於揚手扇她一個耳光,忍得整個人都在發抖,卻無法阻止手上吃人似的力氣。

      她的喉嚨幾乎要被他碾碎,可是,她還能說話。

      「你不會知道……這些日子……我只做一個夢……夢裡都是你……都是那個巧取豪奪的你……我做夢都會嚇醒……你想讓我愛上你……可能嗎?」

      致命的一擊!

      砰!他猛地將她摔在地板上,身上的血管幾乎要炸開,額頭上的青筋都突了出來。他像一隻失去理智的野獸,將她揪起來,又狠狠地撞在地上,幾乎撞出了她胸腔裡的所有空氣。她眼前一黑,倒不過氣來,只是疼,疼得那麼可怕,像被千斤墜壓斷了肋骨,又像鳥兒被人掰斷了翅膀,扔進了無底深淵。

      他似乎對她說了什麼,可是聲音太遙遠,她聽不真切。他開始撕扯她的衣服,動作蠻暴得好像要將她的五臟六腑一塊揪出來。她劇烈地掙扎,可是他的力氣那麼大,兇殘狠戾得如同要將她大卸八塊、抽筋扒皮。

      單薄的衣料經不起強烈的扯拉,裂帛的聲音那麼刺耳。破布下面的她不著寸縷,彷彿羊脂白玉碾就而成的美麗胴體,勾起男人原始的野性。他近乎兇殘地掰開她的大腿,拉開自己浴袍的帶子,暴烈的凶器如同一把尖利利劍,似乎要活活刺穿她的頑固、她的倔強、她柔嫩的身體。

      驚亂之中,她隨手摸到了那個酒瓶。她一把抓住,可是他的動作更快,扣住她的手腕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啪!酒瓶爆裂。

      有東西從她手上流出來,鮮豔的紅色,一滴接著一滴。

      十指連心,她不知道有多少碎片扎進了手裡,眼前一黑,疼得幾乎昏死過去。冷汗冒出來,瞬間浸透了全身。她又冷又疼,羸弱的身體早已不堪承受,像只折翼的蝴蝶被他死死釘在冰冷的地板上,彷彿只為了等待那最後的破碎、最後的絕望。

      她側過臉,看著自己被他按在血水中發抖的手,已經無力再去反抗什麼。目之所及皆是紅色,只有他的氣息,冰冷而霸道地覆蓋了她整個身體。

      他扯開她最後的遮擋,挺身進來,一下一下重重夯進她體內,投入那溫暖細緻的所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口中的粗喘好像進食的野獸,冰冷的牙齒啃噬著她光滑的皮膚,如同唐卡上勇戾的神魔,陰狠強大,悍壯無比。

      未晞的眼前一片模糊,失神地看著自己流血的水,看著地板上那灘可怕的殷紅,耳邊聽到他狂亂的心跳、野獸般的低喘,還有肌肉和骨骼發力的聲音。

      她的冷汗冒了出來,他狠狠地貫穿了她,幾乎要把她嵌在自己身體裡。可就這樣他還不滿足,將她拉起來,強摟在懷裡。狂亂地吻著她微張的嘴唇、失神的眼睛,她的身子被他高高頂起,再重重地落下去。她渾身發抖, 背上汗水涔涔,整個人好似被利斧劈成兩半,疼得無法呼吸。

      她聽到有人在笑,那笑聲令人毛骨悚然,淒豔絕望,好像某種妖精,好像出自她自己的身體。

      她喘息著,看著他暴怒的眼睛,用輕而顫抖的聲音對他說:「阮先生……等你做完了,請告訴我,看著我在你身上流血發抖,你有多快樂?等你做完了,請你告訴我,這樣作踐我,你有多快樂?」

      所有的風暴瞬間息止,屋子裡安靜得能聽到兩個人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

      整個世界都消失了,所有的感情瞬間傾塌了,只餘下那可怕的、冰冷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在她耳邊狠狠地響起,壓低了聲音,帶著可以席捲一切的恨意,「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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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12:32 PM

第十六章、形同陌路

      那天晚上,還是汪東陽趕過來,將這兩個人送進醫院的,阮劭南的手也受了傷,自己沒法開車,又不能任憑血一直流下去,就把他叫了過來。

      未晞的左手扎進不少玻璃碎片,好在都比較淺,沒有傷及神經。醫生只讓未晞住院觀察了一天,就允許她回家了。臨走的時候囑咐她要記得按時回來換藥,傷口不要沾水,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不然以後疤痕很難消下去。

      未晞出院的時候,雪停了,可以看到太陽,天氣晴好。

      如非去辦出院手續,未晞站在大廳裡等她。說來也巧,恰好看到阮劭南和汪東陽一前一後正往這邊走過來。

      未晞一下愣住,他傷得其實比她看,她以為他會多住兩天,萬萬沒想到這麼快就狹路相逢。

      阮劭南也看到了她,冷冷地,沒有任何表情,也不避諱她的目光,那樣疏離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越走越近,周圍環境嘈雜,於她卻彷彿一出默劇,瞬間摒除了所有的雜音,整個大廳只剩了他的腳步聲,空洞地迴響。她的心越跳越急,定定地站在那裡,一時之間竟然手足無措。

      然後,他從她身邊經過了,整個世界靜止了。

      這種感覺,應該怎麼形容?就像生命,就像輪迴,電光火石間嘗遍了一生的酸甜苦辣,讓人承受不住。

      她一個人,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裡,如同站在時光的洪流裡。穿梭不斷的人群,好像魚缸裡游弋的金魚,只剩了她一個人,獨自站在玻璃缸外面,看著自己的荒涼,看著這個華麗的世界。

      他已經走了,可是她還站在這裡。

      那天之後,如非曾經問過她,「就這樣擦肩而過,是不是你想要的結果?」

      當時她們正坐在樓頂的平台上看日落,四周是棋盤般的高層住宅,所謂日落,不過是樓宇間的一點餘暉而已。

      未晞正在補畫教授留的作業,聽到如非的話,自己也驀地一怔,手下一時失了准頭。她用刀將多餘的部分刮掉,可怎麼也回不到最初的效果,於是嘆了口氣,「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覺得答案還重要嗎?」然後將畫紙揉成一團,扔掉,又換了一張。

      如非點燃一根香煙,沒有說話。

      她記得,自己趕到急症室的時候,真的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不過,嚇到她的不是未晞,而是阮劭南。

      他那時正在縫針,傷口幾乎橫過了整個手腕。旁邊的瓷盤,放著一大塊剛拔出來的玻璃碎片,鋒利的邊緣血淋淋地立在那兒,看得人心驚肉跳。醫院一邊縫,一邊跟他說:「幸好沒有割斷神經,不然你這隻手就廢了。」
聽到醫生的話,他也沒什麼表情。平時那麼完美無暇的人,此刻看起來有些狼狽,身上還穿著睡衣,袖口已經被血染得一塌糊塗。

      汪東陽伏在他耳邊說了一些什麼,他這才轉過臉,木然而空洞地看著她,冰冷的眼神讓人膽顫心驚。看著她,不像看一個人,而是看著一個陌生的物件。

      如非只覺得後背發涼,這種六親不認的眼神,對她是恨烏及屋,都尚且如此。那對未晞,又該怎樣?
她有點不敢想下去了。

      可是,那天在醫院,看到他們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她又替未晞感到惋惜。其實在她心底,她一直認為,阮劭南是愛著未晞的。

      「你想過沒有?如果他根本不愛你,其實你做什麼都沒用。如果他真的愛你,你那樣對他,那種打擊足以致命。你沒看到他那天在醫院的眼神,絕望得好像把整個世界都丟了。你就這樣一刀兩斷,一點機會都不留給他,也不留給自己?你怎麼想的?」

      未晞手一抖,又錯了,看來今天是畫不下去了。她乾脆放下畫板,看著遠處樓宇間那一點霞光,「那你認為我該怎麼樣?告訴他我有多愛他?然後讓他把我這個仇人的女兒帶在身邊,朝朝相對,夜夜相擁?他根本就忘不了我是誰,忘不了我身體裡流著誰的血。這跟我是否無辜,跟陸家的關係如何根本沒有關係。而是他看到我,他就會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他會矛盾,會失控,我已經試了不止一次了。」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包著紗布的左手,淒涼地笑了笑,「他對我,究竟是愛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可能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如非嘆了口氣,夾著香煙揉了揉額角,「那你們就這樣了?」

      「不然還能怎麼樣?」未晞抱著膝蓋,蜷在椅子上,「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做錯了。你可以說我自私,說我矯情,說我自命清高、敝帚自珍。我不在意,因為我也這樣看自己。可是,如非,你想一想,像我們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我們還剩什麼?我真的賠不起。我也沒有辦法再去忍受他一次次的威脅,一次次的心血來潮、隨傳隨到,被自己所愛的人每天這樣呼來喚去,這種感覺……比挨耳光還難受。」

      未晞把自己的臉深深埋進膝蓋裡,如非只有默默地抽煙,好像一隻在思考著什麼。半晌後,她才嘆了一口氣,「未晞,我沒有你念的書多。你跟他都是有道行的人,我沒有你們精明世故,也沒得分你們想得多,看得遠。可我覺得,愛情又不是加減乘除,何必去計較那麼多?他喜歡你,你也愛他,難道這還不夠讓你們在一起嗎?何況……」如非頓了一下,「他能給你的,遠比任何人都多。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想?」

      未晞抬起臉,望著半壁斜陽下的繁華都市,喃喃輕嘆,「這個城市真的很美,有人站在眾人之巔,受盡萬眾景仰,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有人是遊走在城市裡的螞蟻,為了吃飽穿暖疲於奔命。是啊,權力、金錢、地位,誰不想站在那些華麗的光環中?我也想。當我感覺他或許是在替我報仇的時候,我甚至還有些沾沾自喜。可是,如非,這個城市已經拿走了我們太多的東西,這一路走來,連尊嚴都沒剩下。為了生存,我們每天笑著迎來送往,服侍那些所謂的名流紳士。被人欺負了,我們連哭得都不敢大聲。大約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在這個城市,窮人是怎樣一種被侮辱、被踐踏的犧牲品。但是……」

      未晞頓了一下,忽然有些哽咽,「這並不代表,我就要在一個男人眼皮子底下,帶著被人厭惡的姓氏,一個尷尬的身份,每天揣摩著他的心思,看著他的眼色誠惶誠恐地過日子。正因為我是愛他的,我就更不能這樣做。我不能讓這份感情,帶上一絲一毫的陰影。我要讓自己回想起他的時候,永遠帶著感念,帶著愛情,而不是痛苦和猜忌。所以,現在決絕地放手,這是我留給自己……最後的尊嚴。」
如非望著眼眶發紅的未晞,她以為她會哭,誰知道,她看到的只是一張波瀾不驚的臉。如非替她感到難過,她越是這樣,她就越難過。

      忽然起風了,如非捏熄香煙,摟了摟未晞的肩膀,「現在他已經把你當作路人甲了,你該心滿意足了吧?」

      未晞淒涼地笑了笑,「如非,你相信嗎?在過去的七年中,每天早晨我張開眼睛,都要告訴自己,一定要少喜歡他一點,這樣是不是可以輕鬆一點?我一直這樣提醒著自己。可是,那天在醫院看到他,我還是忍不住。與他擦身而過的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心如刀割。可是,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後悔藥。我沒有心滿意足,我只是……沒有辦法了。」

      當晚霞染紅最後一片天空的時候,未晞還是哭了。她抱著自己的膝蓋,第一次沒有隱忍和壓抑,放任自己哭得泣不成聲。

      如非緊緊摟著她,清亮的眼睛定定望著墨色漸深的天空,心裡惆悵卻比墨更濃重。她想安慰她,可是千言萬語,從何說起?

      不管這個結果是否符合每一個人的理想,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在那之後,阮劭南真的沒再找過未晞,一次都沒找過。

      不過,他們之間還是有一些小問題沒有交代清楚。比如,醫院的錢是他的助理汪東陽付的,還有那個昂貴的手機。

      未晞將住院費匯到他公司,手機用同城快遞。她不想欠他任何東西,又不想讓他以為這是她藉故親近,於是就署上了汪東陽的名字。然後過了沒多久,未晞就收到一個包裹,打開一看,是她媽媽的骨灰盒。

      那一刻,未晞什麼都沒想,幾乎是放空了思想。這是她自從與阮劭南重逢後,練就出來的本事。當她預感到自己或許會難受得承受不住的時候,她就會這樣。

      她將一切都還給他了,他也將一切還給了她。他如她所願,從此以後,便是山水永隔,江湖兩忘。

      她知道,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告訴她這一點。

      未晞買不起墓地,也不想將骨灰送回陸家的墓園,就將骨灰供奉在屋子裡,早晚三炷香,算是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她和如非的生活,也回歸了往日的平靜。如非依舊白天睡覺,晚上上班,努力攢錢。未晞期末考試在即,她將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學業上。

      她們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男人。可是,她要靠自己,擺脫眼前的困境。



第十七章、驚天霹靂

      這些日子,未晞心裡一直隱隱有個念頭,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忽然沒有了阮劭南,她會怎麼樣?她會過得更快樂,還是更痛苦?

      她會不會愛上另一個男人?那又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是一個平凡的小白領?還是一個浪漫的藝術家?

      他們會有什麼樣的生活?是兩個人擠在一間小小的蝸居里,生一個漂亮的孩子?還是為了追求一個遙不可及的藝術夢,攜手走天涯?

      可是,無論她遇到什麼樣的人,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未晞知道,在她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經永遠地腐爛了,就算整個世界都是春天,它們也如同枯乾的草葉,再也不會煥發出新的生機。

      期末考試結束了,今天是留學筆試的日子。考試時間定在下午兩點,據說題目都是皇家美院的專家出的,大家摩拳擦掌,絲毫不敢怠慢。

      未晞上午在圖書館溫書,午飯就在學校的餐廳解決。臨近假期,餐廳裡吃飯的人也少了很多。未晞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一口一口吃著不怎麼正宗的揚州炒飯,還捨不得將書本放下。

      她忽然感到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對,餐廳裡好像有很多雙眼睛同時瞄向她這邊。

      她抬起頭,才找到問題的根源。

      凌落川,這個人似乎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帶來一陣旋風,是大是小,這要看他的心情。

      他站在她對面,很紳士地微笑,「不介意我坐下吧?」

      她能說不嗎?

      未晞向四周看了看,有同學一邊打量他們,一邊竊竊私語,估計已經認出了他。要知道,他凌落川的曝光率,可不比阮劭南少,尤其是花邊新聞。

      同學的目光已經讓她感到不安,而凌落川毫不顧忌地坐在她的對面,更讓她如坐針氈。未晞捏著勺子的手直冒汗,身子又僵又直,有種想要奪路而逃的衝動。

      凌落川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圖,笑著對她說話,語氣很是溫柔,「你最好乖乖坐著,否則,我保證你比現在難受十倍。」

      未晞吃驚地看著他,實在不明白,一個這麼漂亮體面的人,怎麼總是笑得像惡魔一樣?

      她無力地看著他,「凌先生,我不知道哪裡又惹得你不高興,但我今天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就算你想教訓我,可不可以換個時間?」

      男人輕笑,拿起未晞放在餐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大約是很難喝,只見他皺了皺眉頭,又放了回去。

      「你不用嚇成這個樣子,我答應過劭南不會動你,就一定不會動你。今天不過是來看看你,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他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她,眼神極為惡毒,「陸未晞,我之前真是小看了你,沒想到,陸子續還有你這麼一個流落在外的女兒,真是失敬。」

      聽出他言語間的刻薄,未晞有些心驚,趕緊解釋道:「我跟陸家早就沒有關係了,想必這一點凌先生應該知道。」

      凌落川笑起來,「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覺得奇怪。你離開陸家這麼久,怎麼陸家折磨人的本事,你竟學得爐火純青?難道真是血濃於水,有其父必有其女?又或者這是你們陸家人的天性,所以你根本是江山移改本性難移?」

      未晞被他奚落得怔了怔,「凌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不會吧,陸小姐那天做過什麼,這麼快就忘了?」

      原來是為了那天晚上的事。

      「凌先生,不管我跟他誰對誰錯,說到底,這也是我們之間的事。」

      言下之意,他大少爺是不是太愛管閒事了?

      凌落川冷笑,「要不是劭南為了你,公司也不管了,仇也不報了,每天把酒當水喝,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你以為我願意管你們?」

      未晞的腦子嗡的一聲就亂了,阮劭南不算是性情中人,向來冷靜客觀、穩重自制,怎麼會有這麼衝動的行為?

      「你不相信?」凌落川一雙鷹隼似的眼睛緊盯著她,「我真是替劭南不值,他為你做盡一切又怎麼樣?卻連最起碼的信任都得不到。陸小姐,我想請問你一句,劭南對你來說,是不是就真的那麼十惡不赦?」

      筆試的時間快到了,食堂裡的學生端著餐盤紛紛離開。

      未晞有些著急,緊了緊喉嚨,說:「凌先生,如果你今天來是想看看陸家的棄女,相信你已經滿意了。如果你還想跟我討論他品性,那我們能不能換個時間?我今天真的有事,抱歉。」

      正要站起來……

      「坐下!」對面的男人冷斥一聲,「我的話還沒說完。」

      未晞只有悻悻地坐回去,凌落川抿著嘴角,眼神非常不屑,「他好好一個人,為了你變成那個樣子,你竟然無動於衷。劭南說得沒錯,你真的是一點都不在意他。無論他做什麼,無論他怎麼彌補,你就只記得他的不好,只記得他強迫過你,威脅過你。陸未晞,如果你真的不喜歡,你可以去告他,沒人攔著你。可是你不能這樣不明不白、不死不活地吊著他。就算你心裡有怨氣,可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這麼對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的話好像榴彈砲一樣,未晞被他一陣狂轟濫炸,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看來這兩個人還真是無話不談的好兄弟,連這種私密也可以拿來談論。既然如此,她也乾脆豁了出去。

      「凌先生,看來你很清楚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那我也想告訴你,如果我像你一樣有權有勢,不,哪怕只有你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我也不會這樣委屈自己。我知道,那種事在你這種公子哥眼里根本不算什麼。所以,我不想說自己受過什麼委屈。因為我非常清楚,我們那點可憐的意願,在你們這些呼風喚雨的人心里根本一錢不值。我只能說,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多大的殺傷力,他現在會變成這樣……」她咬了咬嘴唇,「真的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的確是愛莫能助,他的要求,我滿足不了。何況,凌先生,他都已經放過我了,你現在又何必枉做小人?沒有意義。」

      男人端詳著她,用一種探尋的目光,好像在研究什麼,接著輕蔑地笑了笑,「的確沒有意義。因為我今天才發現,你是一個多麼虛偽的女人。」

      他忽然站起來,貼在她耳邊,這個姿勢非常親密,外人看來還以為是情人間的親暱耳語。

      「知道那天劭南喝醉了,對我說過什麼嗎?他問我,如果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孩,允許一個男人進入她的身體,這代表了什麼?如果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孩,做那件事的時候,一直抱著那個男人,這又代表了什麼?」

      未晞神色一凜,男人輕笑,「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是對於男人來說,這就代表——我喜歡你。你說得沒錯,我們是小人,那你又是什麼?虛偽的膽小鬼!劭南是不擇手段,可是他有愛的勇氣。可是你呢?你又算什麼?你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不要以為自己掩飾得有多高明,你那點小伎倆,我一眼就能看穿。」

      未晞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他,男人卻好整以暇,手扣住她的側臉,「不過有一點,你說得沒錯。你跟我們之間,根本沒有真正的民主。你以為你是誰?如果不是劭南一直保著你,你還能坐在這麼漂亮的學校裡,當你道貌岸然的好學生?落在我手裡,你早就連渣都沒了!你不必感激,可是你應該慶幸。慶幸有他這麼個呼風喚雨的傻瓜,一直在背後默默護著你。」

      他推開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今天來,本來是想給你這個。這是醫院的地址,劭南他住院了。醫生說是骨癌晚期,癌細胞已經入腦,這幾天一到晚上就疼得死去活來。本來想讓你去看看他,不過……」他將紙條一撕兩半,「算了,就像你說的,沒有意義。」

      兩張紙片飄然而落,未晞木然地看著它們,怔怔地看了很久,才忽然明白過來,猝然抬頭,「你說什麼?」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說骨癌晚期,醫生說,他頂多還有兩個月的命。恭喜你,終於得償所願。現在你該高興了,你不是恨他,討厭他,不想見到他嗎?放心,你很快就永遠都見不到他了。等他死了,就再也不會纏著你,你什麼氣都出了,你們陸家人也該舉杯慶祝了!知道他為什麼會得這種病嗎?醫生說,百分之八十是以前骨折的傷沒有得到及時醫治,慢性感染引起的腫瘤病變。你們陸家的每一個人,尤其是陸子續,都該千刀萬剮!」

      未晞驚恐地看著他,男人的表情卻冷漠得可怕,「你現在該明白,為什麼劭南無論是對你,還是對陸家,都那麼急功近利。因為他沒有時間!他沒有時間等你慢慢去瞭解他,接受他。你不知道他在美國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也不知道為了得到今天的成就,他都付出了什麼。可是,你應該知道,是誰輕易拿走了他所有的一切。過去的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究竟是誰過分?」

      未晞呆呆地望著他,一句話話都說不出來,凌落川卻不願意就這樣放過她。

      「陸未晞,問問你自己的良心,從開始到現在,劭南有沒有真正傷害過你?他什麼都想著你,就連他生病的時候,還一直惦記著你。你皺皺眉頭,連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朋友都跟著沾光。你可真是厲害!我現在才明白,原來你比誰都高桿,不用費一兵一卒,甚至都不用自己主動開口,就能讓一個男人為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可我真的不明白,像你這種又絕情又自私的女人,他怎麼還對你這麼死心塌地?」他輕蔑地笑了笑,「不過現在說這些,真的沒有意義了。」

      他拍了拍她的臉,冰冷的氣息吹在她耳邊,「我祝你學業有成!你可一定要好好活著。因為在你活著的每一天,你都會記得,你這一輩子到底錯過了什麼。」

      凌落川走了,他扔了一個晴天霹靂給她,將她炸成了飛揚的粉末,就一個人走了。

      未晞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對了,她應該先去考試!

      她拿起書就走,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來,還沒有把餐盤送回去。她回頭拿起餐盤,又想來,應該先把那兩張紙片撿起來。結果不知怎麼就沒拿好,湯水米飯,果汁杯子,劈裡啪啦灑了一地。

      餐廳裡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她趕緊蹲下身子去收拾。兩隻手胡亂地劃著,杯子的碎片扎破了手指,血流了出來。她舉起雙手,怔怔地看著它們,看著血湧出傷口,沿著手指流過掌心。

      她滿手都是鮮血,滿眼都是紅色,這時才感到恐懼。

      疼!錐心刺骨地疼!疼得肝腸寸斷,疼得五臟六腑都扭曲了。

      她頹然地坐在地上,只是覺得疼,胸口疼得好像要炸開一樣。她知道時間已經到了,她應該準備進考場了。可是,她現在什麼都不想管了,她只想找著那張被撕爛的紙條,好像這樣就能追回那不可挽回的一切。

      她跪在地上,四處摸索著,可是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看不見東西,眼前水茫茫的一片,她什麼都看不見。她染滿鮮血的雙手在地上胡亂地劃拉著,好像有人在拉她,好像還有熟識的同學在叫她的名字。她哭了起來,開始是小聲地哭,接著是號啕大哭。

      她知道,她完了。這個世界已經死掉了,對她不再有任何意義。

      考試算什麼?留學算什麼?這個世界如果沒有了他,她又算什麼?

      同學們一定被她嚇壞了,她是那麼的不管不顧,像個瘋子一樣不可理喻。他們把她拉到醫務室的時候,她的手上還緊緊攥著那兩張紙片,可是已經被血浸透了。

      校醫給她打了一針鎮靜劑,她才算安靜下來。她躺在床上,身體像散了架一樣,只是感到疼。她的手,她的心,她整個人,疼得撕心裂肺。可是,她已經哭不出來。

      藥效上來了,她整個人神志恍惚。只是躺在那裡,看著醫務室扭曲的天花板,隱隱約約聽到醫生對送她來的同學說,她或許是有恐血症,才會有這麼反常的舉動。

      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沉入一片黑暗的海洋裡。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校醫不在,她的手纏上了厚厚的紗布,已經包紮好了。

      她默默地發了一會兒呆,看到桌子上鮮紅的紙條,過去的記憶才紛紛回籠。

      她沒再掉眼淚,穿好鞋子,拿起桌子上的紙條,就離開了醫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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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01:04 PM

第十八章、活色生香的祭品

      池陌在街上撿到未晞的時候,她正像幽靈一樣在街上閒逛。池陌一開始以為自己看錯了,這個時間,未晞不是應該在學樣考試嗎?

      直到她在車站停下來,抬起頭,茫然地看著站牌。池陌才確定,那就是她。

      池陌將摩托車停在路邊,下車後一把拉住她,「未晞,你不是有考試嗎?站在這兒幹什麼?」

      未晞傻傻地看著他,過了一分鐘才認出他是誰,她的眼淚嘩嘩掉了下來,期期艾艾地說:「你能不能送我去西山……我找不到去那裡的公共汽車……出租車太貴了,我……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錢。」

      西山,四方寺。這個城市最神聖安靜之處,梵唱隱隱,曲徑通幽。

      相傳,這座寺廟從上到下,共有九百九十九級台階。

      相傳,只要來參拜的善男信女,能一步一叩走完這些台階,便可心想事成。

      未晞站在青苔滿佈的台階前,仰望著高處的幽幽古剎。

      她從不相信鬼神,此刻卻願為他跪盡滿天的神佛。她從不祈求願望,此刻卻願為他一步一長頭……

      如非煮了一鍋薑湯,端了一碗給池陌。然後摸了摸未晞的額頭,她燒得很厲害,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臉紅得像熟悉的蘋果。

     「她胡鬧,你就由著她?九百九十九個台階,外面還下著雪,她身體那麼差,你就不怕她磕死在那些台階上?你想什麼呢?」如非責難地看著身邊的男人。

      池陌看著自己手中的薑湯,慢慢說:「她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她是疼得沒有辦法了,讓她發洩出來,她也就消停了。否則……還不知道鬧出什麼事來。」

      「那她的考試呢?」

      池陌搖了搖頭,「估計是沒參加。」

      如非真不知道該說什麼,為了那個考試,未晞準備得多麼辛苦,她是親眼看著的。她的作品已經得到認可,只要能過了這一關,留學的名額唾手可得。可是,老天爺偏在這時候跟她過不去。

      如非又試了試未晞的體溫,還是不放心,「我再去給她買些退燒藥,你替我看著她。」

      如非說完就穿上外套出去了,留下池陌一個人,跟昏睡的未晞兩兩相望。

      未晞睡得很平穩,也很安靜,大約真的很累。屋子裡很靜,能聽到她細微的鼻息,好像某種酣睡的小動物。
夜已經很深了,池陌無奈地看著她,實在搞不清楚,如非怎麼每次都這麼放心大膽地將未晞交給他。難道她不知道,這對他來說,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誘惑?

      他坐在床邊,輕輕摸著她熟睡的臉。腦子裡回憶著下午的情景,回憶著她是怎樣一步一跪,一跪一叩登上了九百多級台階。

      當時正下送走雪,山風又陰又冷,他看到她連牙齒都在打戰。她的額頭磕破了,手上的紗布滲著血,滿臉污泥,滿身的雪水,整個人狼狽得可怕,可是她還在走,那麼執著而堅定的眼神,一點退縮都沒有。

      「真的這麼愛他嗎?」池陌輕輕地嘆氣,「真的愛他愛到,連命都不想要了?」

      下山的時候,未晞已經一步都走不動了。他什麼都沒說,就背起了她。

      雪後路滑,他陪著她一路跪到山上,自己已經是疲憊不堪,卻強撐著,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跌倒。

      山間的風依然很冷,他們的衣服沒有干,吹到身上沁透骨髓。可是,兩個人身體相貼的地方,卻很溫暖。

      未晞趴在他的背上,臉貼著他的肩膀,對他說:「池陌,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請你照顧好如非。」

      回憶在這裡戛然而止,池陌的身子僵了僵,他凝目望著床上熟睡的人,俯身貼在她耳邊,將他在山上對她說的話重訴一遍,彷彿要將它刻在她的心底。

      「你不要把她交給我,她不是我的責任。如果你不在了,無論誰在她身邊,她都不會活得很好。未晞,你要好好活著,我們都要好好活著。你要記住,對我們這種人來說,生存本身……就是一種勝利。」

      天剛亮的時候,未晞就醒了,燒已經退了,只是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一樣。她看到如非趴在她的床前,還在沉沉睡著。未晞聞到一陣淡淡的煙草氣息,卻不是如非平時抽的那種。

      她在煙灰缸裡發現了萬寶路的煙蒂,應該是池陌留下的,只有他對那個牌子情有獨鍾,而如非除了Mild Seven,什麼都不抽。

      想起池陌,未晞多少有些過意不去。臨時被她抓了壯丁,不但陪她一直登上山頂,還背了她那麼久。

      雖然他一直不承認,可是未晞覺得,他其實是一個值得信賴的男人。雖然偶爾說些讓人心寒的話,但比起馬克,他要坦白真實得多。

      下次見到他的時候,一定要跟他好好說聲「謝謝」。可是現在,她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阮劭南住的是一傢俬人醫院,離市區不遠,卻是鬧中取靜的黃金地段,環境清幽。未晞不知道看望病人應該帶些什麼,索性什麼都沒帶,只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站在了病房門口。

      她以為會碰到很多來這裡探病的人,畢竟他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可是,這裡卻是出奇的安靜。

      她輕輕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沒有人應。而門是虛掩的,她乾脆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真的沒有想到,他竟然一個人睡在病房裡。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臉上留下條紋狀的陰影。

      她感到鼻尖有些發酸,房間裡放滿了果籃和鮮花,瀰漫著甜甜的香氣,沁人心脾。她正想走過去……

      「請問,你是哪一位?」

     未晞沒想到病房裡還有人,怔了怔,回頭一看,多虧了周曉凡的八卦雜誌,她很快認出對方是誰。

     谷詠凌,富凰集團的大小姐,不得不說,她本人比照片還要漂亮,明眸皓齒,典型的氣質美女。

     「我是谷詠凌,你是劭南的朋友嗎?」美人見她不答話,很有風度地自我介紹,微微一笑,真是漂亮。

     「我……」未晞感到窘迫,她該怎麼介紹自己?

      沒等她答話,床上的人就有了動靜。谷詠凌對她抱歉地笑笑,放下手上的花瓶,走到窗邊拉開百葉窗,陽光普照。

     「詠凌?」阮劭南低聲問,輕柔的聲調還帶著惺忪的鼻音。

      美人將他扶起來,問:「今天好點沒有?醫生說你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我給你煮了些稀飯,現在要吃嗎?」

      阮劭南搖搖頭,「一會兒吧。」然後轉過臉,這時才發現一直站在角落裡的未晞。

      他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微微眯起眼睛,好像這關能把她看得更清楚一些,「是你?」

      他拒人千里的冷漠,令未晞不由得縮了縮。而谷詠凌質疑的眼神,更讓她感到無地自容。她下意識地揪著自己的裙子,逼自己面對這尷尬的局面。

      今天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是她殘忍而決絕地割裂了一切,難道還能期待他一直等在那裡?

      她剛想說什麼,谷詠凌卻先她一步開口,「劭南,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嗎?」

      阮劭南沒再看她,卻對谷詠凌笑了笑,「我們不是朋友,我卻是她第一個男人,我們又不是情侶。該怎麼形容我們之間的關係?」他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她一眼,嘲弄道,「陸小姐,按照你的說法,你只是我一時心血來潮,用來解悶的小玩意。是不是?」

      這如同當頭一記悶棍,未晞幾乎站不穩。她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當著另一個女人的面,將話說得這麼難聽。

      阮劭南看得臉都白了,卻更加咄咄逼人,「不是嗎?陸小姐,難道你又有了新的解釋?」

      未晞睜了睜眼睛,努力將自己的眼淚逼回去。她還有好多話沒有對他說,再怎麼難堪都好,她也不能就這樣奪路而逃。

      阮劭南卻有些不耐煩,「陸小姐,你不會是來裡罰站的吧?如果沒什麼想說的,請你離開,讓我們安靜。」

      未晞站直了身子,隔著陽光裡細小的飛塵,凝目望著她深愛的男人。

      她終於鼓足勇氣,「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抱歉,那天晚上,我對你說了謊,其實……」她深深吸了口氣,「我愛你,在過去的七年裡,我一直愛著你。」

      阮劭南一下愣住,谷詠凌也是滿臉的驚詫。

      房間裡的空氣瞬間凝結,阮劭南卻冷笑著,「陸未晞啊陸未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現在跑到這裡來,當著我們的面說這些,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未晞看著男人嘲諷的眼神,淒涼地笑了笑,「不,這一點都不可笑。如果你知道在過去的七年中,我懷著一顆怎樣的心來愛你,你就不會覺得它可笑……」

      未晞的眼神漸漸飄遠,越過苦澀綿長的時光,回到那泛黃的、遙不可及的過去。

      她多麼想旁若無人地對他訴說那七年的等待,訴說自己全部的愛意。她的聲音一定要放得很低很低,好像要低進塵埃裡一樣。一定要用最輕柔的語調,配上最誠懇的表情,眸子中要閃爍著盈盈淚光,那一定是這世上最動人的旋律。

      可是,她做不到,她用盡了力氣也做不到。對於他無情的質疑和嘲笑,她只能緊緊握著發白的手指,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已經變成一個如此冷酷的男人,對她只剩了翻臉無情。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如此出色的女人,與她相比,自己就像一件拿不出手的舊衣。

      那麼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一想到這個,未晞的眼淚幾乎要湧出來。可是終究沒有哭,只是難堪地笑了笑,卻比哭更難看。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可是請你相信……」未晞抬起眼睛,彷彿要直直地看進他的心底,「我愛你,哪怕你身邊圍繞著那麼多的女人,可是絕對沒有一個女人會像我這樣愛著你。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未來的每一天……也會是這樣。」

      她終於說完了,還未等他反應,她就微微躬身離開了那裡。不過是三言兩語,卻已經耗盡了她一生的力氣。她渾身發抖,再沒有能量支持下去。

      她走得又急又快,她承認自己害怕,害怕拼盡了一切,得到的只是他的嘲笑。可是人生不就是這樣的嗎?寧肯後悔,也不要有遺憾。

      高級病房區的走廊又遠又長,未晞走得落落生風,快到出口的時候,卻被一隻大手拉住了胳膊。

      她慌慌地回頭,卻意外地,對上一雙憤怒的眼睛,那雙眼睛好像要噴火一樣。

      「陸未晞,你真是好樣的。你最擅長的就是將別人的心攪得亂七八糟,然後自己一走了之是不是?」

      未晞一下沒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需要她明白,將她連拖帶拽弄回病房。谷詠凌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而他進來後,就啪的一聲將門落了鎖。

      未晞被他抱上床的時候,腦袋還有些暈,她想去思考一些事情,比如,谷詠凌怎麼就這樣走了?比如,他們還沒和好,怎麼忽然就這麼親密?比如,他還在生病,可一個病人怎麼有這麼大的力氣?

      第四個疑問還沒冒出來,身上的男人卻沒更多的時間給她。他扯開她的衣服,他的吻和手指都帶著一股霸道的氣息,似乎要將她所有的理智席捲乾淨。

      他輕輕喚著她的名字,每一次的沉入都亢奮有力。她將自己的腿纏繞在他腰上,迎合著他的節奏,如同獻上一件活色生香的祭品。

      這是一種無法抗拒的美好,食髓知味,或許是粉身碎骨。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哭了,他也發現了,卻將她抱得更緊。她眼淚滾燙,身子柔得好似一池春水,引得他無限憐惜,卻無法停止,只是愈加沉溺。

      他將她的淚水吻乾,在她耳邊喃喃低語,大約又在哄她。耳鬢廝磨間,瀰漫著一種類似幸福的氣息,只是太絕望……

      未晞聽不清他的言語,一顆心陷在無盡的悲傷裡。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順著眼角淌在白色的枕套上,如同落在他幽深的心裡。

      為什麼人總是要等到一切都來不及的時候,才懂得追悔莫及?

     未晞緊緊抱著他,赤裎相對的這一刻她才發現,他瘦了好多。她的眼淚成串地流下來,卻不知道該流去哪裡。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不要連愛的時候,也變得這麼絕望?

      早晨的陽光很美,靜靜散落在人間。陽光下的人們依舊自行其是,不往這邊來,便朝那邊去,不問緣由,也不需要清醒。

      這是一種混沌的狀態,卻有一種墨守成規的幸運。

      世人美其名曰:宿命。



第十九章、紅顏禍水

      未晞是被自己的肚子叫醒的,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她整整一天水米未進。她轉過臉,看到阮劭南還在沉沉地睡著,埋在百葉窗的陰影裡,黑頭髮擋住了大半的臉。

      他一隻手還橫在她的腰上,未晞不想吵醒他,小心地將他的手挪開。可是她剛坐起來,腳還沒有著地,就被一雙手臂拉了回去。

      他扳過她的臉親吻她,含糊地問:「你去哪兒?」

      「我餓了,想出去找點吃的。你不餓嗎?」

      他的手臂緊緊環抱著她的肩,緊張地說:「你不能走,我不讓你走,未晞,你不能再丟下我一個人。」

      「我不走,不走。」未晞向後摸著他的臉,解釋道,「我只是出去找點吃的,劭南,我愛你,我的人,我的心都在你這裡,我能走到哪兒去?」

      他用下巴摩挲著她的肩膀,聲音是低低的,甚至有些委屈,「我只是不敢相信,聽到你說愛我的那一刻,我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可是就連在夢裡,你都沒說過愛我。」

      未晞內疚地說:「對不起,過去是我太自私,只考慮自己,卻忽略了你的感受。劭南,我是你的未晞……」她貼著他的臉,用顫抖的聲音說,「你的未晞永遠愛你,到死都愛你。」

      阮劭南不讓自己的管家送飯來,說是討厭別人打擾。未晞想出去買些吃的,他又不許她走遠。他或許是真的怕了,或許是知道自己時間不多,所以他也在爭分奪秒。

      未晞心裡一陣陣地疼,就像有人在用拳頭捶她的胸口。她也不敢走遠,只有在醫院的餐廳買些吃的回來。飯菜的味道實在不敢恭維,他卻吃得津津有味,還計劃著出院後帶未晞去旅行。說是自己好久沒放大假,一定要帶著她好好放鬆一下。

      未晞實在忍不住了,又不忍掃他的興,只得虛應著。

      好不容易挨到睡覺的時候,阮劭南一沾枕頭就睡著了。他的鼻息很重,一定是很累了才會這樣。未晞躺在旁邊的陪護床上,她也很累,卻怎麼都睡不著,又怕自己在房間裡會驚動他,就悄悄退了出去。

      走廊的窗子沒有關緊,清涼的夜風透進來,讓人瞬間清醒了幾分。未晞透過窗子,望著夜空裡靜靜流動的云,一輪彎彎的下弦月在云層間忽隱忽現。

      就在這時候,碰巧遇見了查房的小胡醫生。

      他很客氣地跟她打招呼,「阮先生休息了嗎?」

      「他睡著了,謝謝你的關心。」

      「他可真要當心,這病不容易好,平時要多注意才是。」

      未晞忍不住問:「胡醫生,他……還有沒有希望治好?」

      小胡醫生笑了,「阮先生還這麼年輕,身體底子又好,當然能好。只要平時多注意飲食,生活規律,少喝酒,很快就好了。」

      未晞愣了愣,疑惑地問:「不會吧,胡醫生,他不是得了骨癌,只剩兩個月嗎?」

      小胡醫生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阮先生只是輕微的胃出血,怎麼會只剩兩個月呢?您是聽誰說的?」

      未晞的腦袋嗡的一下就亂了。她聽誰說的?當然是聽阮劭南的好哥們凌落川說的。

      未晞尷尬地笑了笑,「沒事就好,看來是我被人騙了。」

      小胡醫生也笑了,「您是阮先生的女朋友吧?您放心好了,除了胃有點問題,阮先生其他地方都健康得很,再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我知道了,謝謝你。」

      「呵呵,沒事……」小胡醫生看著未晞身後,有點驚訝地說,「啊,阮先生,還沒休息?」

      阮劭南穿著醫院的衣服,走過來將一件外套披在未晞肩上,摟著她的肩膀問:「怎麼我剛睡一會兒,你就不見了?」

      「我看你睡著了,出來透透氣。」

      小胡醫生笑眯眯地說:「阮先生,我跟你女朋友剛才還在說呢。不知道是誰跟她開了個玩笑,說你得了骨癌。呵呵,這根本是沒影的事,還讓她擔心得要命。」

     阮劭南明顯愣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才笑笑說:「估計是我交友不慎,連累她擔心。以後一定注意……」他緊緊抓著她的肩膀,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未晞一句話都沒說,小胡醫生以為她在鬧脾氣,於是很好心地為他們打圓場,「哈哈,現在解釋清楚就好了,小姐也不要再生氣了。時間不早了,你們早點休息。」

      告別了小胡醫生,阮劭南才問:「是不是落川告訴你的?」

      未晞沒說話。

      他有些緊張,「我沒跟他串通,你相信嗎?」

      未晞還是一言不發,只是推開他的手,轉身就走。

      阮劭南上前幾步拉住她的手,在她身後急急地說:「未晞,你別走!你聽我說,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你相信我……咳咳……」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疼得彎下腰,又不肯放開她的手。

      她本來只是一時氣不過,卻沒想到他會這樣,趕緊扶住他,緊張地問:「你怎麼樣?不要嚇我。」

      「胃疼……」他把臉貼在她的肩上,忽然緊緊抱住她。

      未晞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被騙了。一個凌落川還不夠,他竟然也來騙她?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推他,卻怎麼也推不動。他一下將她打橫抱起來,什麼都沒說就帶回了病房。

      房間裡還瀰漫著昏沉的氣息,如同一個曖昧的邀請。他將她壓在之前顛鸞倒鳳的床上,似乎想重溫那段美好的甜蜜。

      「阮劭南,你放開我!」未晞氣得大叫,手腳並用地掙紮著。

      可他就是不放!他用自己的身體箝制住他,什麼都沒做,只是不讓她離開。

      她用纖瘦的手臂拍打他的背,打得自己的手都疼了。混亂中,她的膝蓋撞到了他的胃。大約是很疼,他噝的一聲倒吸一口冷氣,卻怎麼也不肯放手,只是一聲不吭地任她打、任她鬧。

      直到未晞打累了,也鬧累了,再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來,最後被他逼得哭了出來。

      「阮劭南,你渾蛋!你們都是渾蛋!」她在他懷裡,抽抽搭搭哭個不停,「你們……你們怎麼能這樣來騙我?怎麼能這樣來嚇我?你知不知道,我聽說你可能會死的時候,我有多難過?我整個人都懵了,我甚至想過,如果你死我,我也不要活了。結果卻是騙我,你們都騙我。阮劭南,你真的嚇死我了。」

      男人一點一點給她擦眼淚,那麼耐心,那麼小心翼翼。可是懷裡的人彷彿是水做的,怎麼都擦不乾淨。

      半晌後,他忽然無奈地笑了,「其實,我該好好謝謝那小子。如果不是他,我還要等多久,才能聽到你的真心話?」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好像在哄一個鬧脾氣的孩子,「未晞,你不能再離開我了,我會死的,這句話是真的。」

      凌落川坐在病房的椅子上,手裡拿著茶杯,正思忖著要不要將它倒掉。原因無他,茶是未晞倒的,他多少有點懷疑這杯茶的安全性。

      阮劭南笑著看他,「放心吧,沒毒。」

凌落川撇了撇嘴,「這可難說,你沒聽過,不怕豪客刀,就怕美人笑?」

      阮劭南接過未晞削好的蘋果,一邊享受美人恩一邊調侃他,「就算有毒你也不用怕。這裡是醫院,搶救會很及時的。醫生也很負責,還有那些對著你流口水的小護士,絕對不會讓你一命嗚呼就是了。」

      凌落川從鼻子裡哼出來,「算你狠!有異性沒人性的傢伙。」

      未晞有些好笑地看著兩個大男人鬥嘴,這實在是外人難以想像的情景,估計被媒體和他們的屬下看見,這兩個人的一世英名盡毀不說,又該跌碎多少人的眼鏡?

      相對於凌落川的憤慨,阮劭南就春風得意多了。未晞這些日子一直在他身邊貼身照顧,溫柔體貼,知冷知熱,讓他心情暢快之餘,吃東西的動作也變得豪氣了許多。

      未晞倒了一杯暖胃的茶給他,忍不住柔聲提醒,「慢點吃,醫生說你現在要細嚼慢嚥,才能讓食物容易吸收。」

      他笑著摸摸她的臉,很聽話地放慢了速度。

      「老天,我的心都要碎了。你們兩個差不多就行了,酸不酸啊?」凌落川手捂心臟煞有介事地說。

      阮劭南瞥他一眼,「受不了你可以走。」

      凌落川卻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眼睛看著未晞,話卻是說給阮劭南聽的,「恭喜你,終於如願以償了。不過你可 記住,這麼好的女人,可是我幫你騙回來的,你可要好好對人家。」

      阮南拉著未晞的手,心滿意足地回道:「這還用你說?」

      凌落川卻又不正經起來,「不過未晞,他這個人其實很悶的,尤其是在公事上,簡直就是六親不認。如果有一天你受不了他了,記得來找我,我的懷抱永遠對你敞開。」

      未晞只當他是拈花惹草慣了,對誰都是這個調調,當個玩笑聽聽也就算了。

      誰知阮劭南卻輕笑一聲,冷冷地瞧著他,十分認真地回敬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可要小心點。你知道,我對敵人,向來不會手下留情。」

      未晞坐在涼亭裡,遠遠看到兩個頭髮花白的夫妻相互攙扶著,在夕陽下散步。餘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彷彿一個寫得很大的「人」字。

      男人們在談公事,她索性出來透口氣。他們沒有避諱她,可她自己總要避嫌。說到底,他們要對付的,並且欲置之死地而後快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父親。

      再說,他們兩個人都是談笑能用兵的主兒,真真假假,讓人分辨不清。

      就像剛才,阮劭南認真的模樣,著實讓她緊張得要死,誰知兩個男人不過是玩笑。笑過之後,竟都像沒事人一樣,回到之前的親親熱熱。這樣的節奏,這樣的做派,這樣的匪夷所思、朝晴暮雨,真真讓她承受不住。

      她跟不上他們的腳步,這是不爭的事實。每次想到這裡,她會感到一陣空茫的無力感。過去就是這樣,他們之間一直隔著一條寬寬的河,站在對岸的永遠都是阮劭南。她可以欣賞,可以仰望,可是,她如何能跟他並駕齊驅?

      未晞一個人在外面坐了很久,抬頭看了看天,已經很晚了。站起來的時候,卻看到阮劭南已經向她這邊走了過來。她迅速地收斂心思,微笑著迎了過去,「你怎麼出來了?」

      「看你半天不回來,我有點不放心。」

      「他走了?」

      「嗯。」

      「那我們回去吧。」

      「未晞……」阮劭南忽然拉住她的手,「你生氣了,是不是?」

      未晞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我沒有生氣,你怎麼這麼問?」

      「我覺得你在生氣,如果你不喜歡,以後我們不在你面前談公事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想你認為我有意迴避你。」

      幾句話說得未晞心裡暖暖的,他竟然連這麼細微的事都留意到了。

      「你們沒有故意避開我,就是沒有拿我當外人。我明白,只是……」她頓了一下,忽然低下了頭,「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阮劭南抬起她的下巴,「傻丫頭,幹什麼跟我這麼客氣?只要是你的請求,一萬件我都答應。」

      未晞笑了,阮劭南又貼在她耳邊說:「只除了一件事——陸家。」

      未晞的笑還沒來得及收斂,就僵在了臉上。

      男人嘆了口氣,「未晞,我要你待在我身邊,做一個簡單快樂的小女人。我什麼都不要你想,什麼都不要讓你操心。我要你把整個身心都空出來,想我也行,想你的畫也行,只要你開心,你做什麼都行。但是,我不要那些無謂的人和一干擾到你,尤其是陸家的人。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這個道理你該懂的,是不是?」

      未晞仰起臉看著他,「斬草除根?是不是也該包括我?你難道忘了?我也姓陸。」

      男人卻抱著她笑了,「傻丫頭,這怎麼一樣。好了,我們不要為了這些無聊的小問題爭下去了。我餓了,陪我回去吃東西,好不好?」

      未晞嘆了口氣,他就是這樣,總是喜歡把她當孩子看待,以為只要哄哄她就好了。

      其實她心裡明白,阮劭南再怎麼喜歡她,也不會讓她成為他的「紅顏禍水」「亡國妖姬」。他已經在那麼高的位置上,絕不會允許自己有任何的弱點,更別說給敵人以此掣肘的機會。

      說到底,對於這些叱吒風雲的男人來說,再好的女人也不過是天上的云。男人在閒暇之餘,可以欣賞白雲的美麗。可是,云就是云,終究帶不來覆雨,更別妄想可以改天換地。

      她的聲音小了下去,「其實我只是想告訴你,陸家並不是每一個人都罪大惡極。就像我的小妹幼晞,她小的時候發生意外,從樓梯上摔了下來,醫生說是高位截癱,這輩子都要躺在床上。而且……她從來都沒害過人,更沒害過你。」

      她見眉頭微蹙,阮劭南又柔聲哄著她,「看你,說著說著就皺眉頭。好了,我答應你,會仔細考慮一下這件事,好不好?」

      話都說到這裡了,未晞還能再說什麼呢。他阮劭南是從不跟人討價還價的人,沒人敢,也沒人能。現在不管是敷衍也好,哄她也罷,他卻願意為了她而讓步,她真的沒法要求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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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01:22 PM

第二十章、幸福的定義

  幸福究竟是什麼?有人說,幸福不是長命百歲,不是榮華富貴,而是想吃的時候就有得吃,想被愛的時候就有人愛。

  阮劭南的快樂時光並沒有持續得太久,他出院後就有一堆公事等著他去處理。

  未晞的學校已經放假了,雖然阮劭南再三要求,可是她沒有搬到他的別墅去住,也沒有再去「絕色傾城」上班,考慮到阮劭南的身份,她多少還是有些顧忌。

  可是,少了那筆收入,她日後的學費和生活費就出了問題,還有那些昂貴的顏料和畫具。

  阮劭南給了她一張附屬卡,卻被她一直扔在他別墅的抽屜裡。他的心意她領了,可是她不想讓自己像那張卡一樣,變成一件附屬品。倒不是她矯情,而是多年的習慣使然。另外就是自尊心作怪了,越是感覺到她與他之間的差距,她越是想在金錢方面保持自己的獨立性。

  後來,她把這種想法對如非說的時候,如非倒不以為然,「你為了他連出國留學都不去了,他自然有責任照顧你。再說,他又不是養不起你,你又何必為難自己?」

  未晞說:「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什麼都靠他,那以後他要是不要我了,我不是要活活餓死?」

  如非想了想,「你說得也沒錯,不過阮劭南一看就是那種大男子主義的男人。你這樣,他礙著面子嘴上不說什麼,可心裡一定會生氣。」

  「他應該……能理解吧?」未晞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心虛,其實,她自己也拿不準。

  這些日子,未晞就一直在外面跑。可經濟危機的當口,找工作實在不易。幾天下來,跑得她腿都軟了,還是沒有著落。

  阮劭南不動聲色地看了幾天,最後似乎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問她,「花我的錢就這麼難為你嗎?你是因為我才失去了工作,就當是我補償你,這也不可以嗎?」

  未晞剛從外面回來,一邊喝水一邊搖頭,「不可以!是我自己決定辭職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那當我借給你的好了。我也不是白借給你,等你畢業找到了工作,按銀行利率連本帶利還給我好了。」

  未晞略略沉吟了一下,還是搖頭,「還是不行,學費可以跟你貸款,可是我的生活費總不能也找你貸款,總要我自己賺才行。」

  阮劭南真是啞口無言,挑眉看她,「你這脾氣到底像誰?」

  未晞笑著說:「你不知道嗎?世界上最偉大的藝術家都是窮困潦倒的。藝術只有誕生於饑餓的瞬間,才能觸動人的靈魂。聽說過高更嗎?他喝過刷海報的糨糊。還有梵高,他餓極了連摻過鬆節油的油料都吃過。還有……」

  阮劭南越聽越不舒服,乾脆打斷她,「行了,我可不想讓你去吃那麼噁心的東西。要麼這樣吧,我有很多生意上的朋友喜歡收藏名畫,你可以幫他們修畫,應該是筆不錯的收入,比你在『絕色』賺得要多,工作時間還自由。」

  未晞點點頭,「的確是個好辦法,可是……修補名畫一般都會找比較出名的畫師,那些畫大多都價值連城,他們信得過我嗎?」

  阮劭南正在忙著自己的公事,連頭都沒抬,「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我只負責介紹介紹,成不成在你。是你說要自力更生的,怎麼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嗎?」

  未晞想想也是,要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她這麼多年的畫真是白學了。雖然這份工作是阮劭南介紹的,可是她憑本事掙錢吃飯,倒也心安理得。

  阮劭南的確很有面子,看著放在他書房的那幾幅畫,未晞好像做夢一樣。她不知道阮劭南這都是些什麼朋友,收藏的竟然都是大師的珍品。她捧著那些畫的時候,感覺自己的手都在發抖,生怕有什麼閃失。

  阮劭南看她放也不是,拿也不是的模樣,慢騰四穩地說:「幾幅畫而已,就算你弄壞了,我也賠得起。」

  未晞剛剛鬆了一口氣,阮劭南接著又說:「不過我的錢可不是白搭的,反正你除了畫畫也沒別的本事,以後乾脆錢債肉償一點一點還給我好了。」

  這人說話怎麼這麼毒?她不過是拒絕了他的幫助,他就這麼擠對她。她知道,這些日子他一直憋著一口氣,只等著找個機會發出來。斤斤計較又小氣吧啦的男人!

  不過他的話,倒是徹底激起了她的鬥志。

  真正開始之後,未晞發現並沒有想像的那麼難,只是很花工夫。這些油畫大多年代久遠,顏料表層有了細小的龜裂。既要將這些小裂紋修補好,又不能破壞了畫本身,需要技巧和耐心。

  未晞做得很用心,阮劭南乾脆將「易天」頂樓的書房分給她一半。每天她在這邊修畫,他在另一邊工作。這樣安排的目的是:他想她的時候抬起頭就能看到她。誰叫他是大忙人,連談戀愛的時間都少得可憐,只有一心二用。

  易天跟泰煌的收購戰,正在關鍵的時候,每一分鐘都可能有變數。他說要一起出去旅行的計劃,也只有向後延了。

  阮劭南覺得很遺憾,未晞卻無所謂。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無論做什麼都是一種快樂。就像現在的他們,他每天都很忙,她也沒閒著,可是疲憊時一個眼神的交流,就能心領神會。

  這些日子,未晞一直在想,幸福究竟是什麼?有人說,幸福不是長命百歲,不是榮華富貴,而是想吃的時候就有得吃,想被愛的時候就有人愛。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未晞現在真的很幸福。

  阮劭南算不上一個很有情趣的男人,事實上他大多時候都很嚴肅,板著臉的時候更讓人不敢親近。他的屬下都很怕他,未晞有時也很怕他,尤其是在他生氣的時候。可是,他對她還算好。大約是怕她逃走,所以就算她觸到了他的逆鱗,他也會收斂著些脾氣。

  但或許習慣使然,他跟她說話總是用對小孩子的語氣。無論是哄她,還是訓她。

  比如:他會告訴她,不要頭髮沒吹乾就睡覺,不要光著腳走來走去,不要沒吃早餐就往外跑,不要咬鉛筆,不要把顏料抹得滿臉都是,活像只花貓。

  未晞像株野生植物一樣自由自在活了那麼多年,自認自理能力還是不錯的,可他要求太高,她又隨性慣了,在他面前總是處處碰壁,幾乎讓她信心全無。可是,他又真的很寵她。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平時忌諱什麼,他都會暗自留意。

  新年將至,阮劭南也難得有幾天假日,早上起得很晚。未晞已經習慣了兩邊跑,昨天晚上待得晚,就住在了這裡。

  她習慣早起,阮劭南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畫室修畫,他從身後抱住她親了一下,一股顏料味。

  未晞轉過臉回應他,卻忍不住笑出了聲。因為剛睡醒,他頭髮亂亂的,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有些憨憨的。他平時太完美,太一絲不茍,很少見他這樣不修邊幅,倒有種說不出的親切可愛。

  「我今天休息,我們出去轉轉?」他在她耳邊吹氣。

  未晞笑著躲他,「等我一會兒,這幅畫還差一點。」

  「工作是永遠都幹不完的,不差這一點時間了,別做了。」他說完就把她的畫筆奪了過來。

  街上的人不少,臨近新年,大家都在置辦年貨,到處都是熱熱鬧鬧的節日氣息。阮劭南將車停在一家服飾店門口,未晞覺得似曾相識,忽然想起來,這不就是他上次帶她來的店嗎?

  「快過年了,你總要添置些新衣。這家店的衣服很適合年輕女孩子,我們進去看看。」他親暱地摟著她的腰。

  店員依舊熱情週到,阮劭南坐在沙發上隨意地翻著雜誌。未晞從試衣間走出來的時候,只覺得這場景非常熟悉。在這金碧輝煌的背景裡,直到今天,她依然記得,當初的自己是懷著怎樣一顆忐忑的心站在這裡。當然,還有屈辱。

  「很漂亮……」阮劭南在身後抱著她的肩膀,寵溺地親了親她的側臉,由衷地讚美。

  女店員笑意盈盈地說:「阮先生眼光真好,這條羊毛裙是Valentino這一季的新款,非常適合這位小姐優雅的氣質。」

  阮劭南幫未晞正了正領口,「記住陸小姐的尺碼,她最怕麻煩,以後有什麼新貨直接將清單送過來,讓她挑好了。」

  店員馬上說:「我們可以直接將成衣送到您府上,讓陸小姐試穿。如果陸小姐不滿意,我們還可以替您聯繫歐洲的廠家,專門為陸小姐量身定做。」

  他這才俊顏微霽,滿意地笑了笑,「這樣最好。」又轉過臉對懷裡的人說

     「讓你自己出來逛一次街,比登天還難。我又不能經常陪著你,這樣就方便多了。」

  未晞有些無奈,「阮先生,我還是學生,每天穿著國際名牌在學校裡走來走去,你不覺得太招搖了?」

  阮劭南拿起一件白色羊絨小大衣在她身前比了比,隨口應道:「你就說是網上淘來的倣版,不就行了。」

  未晞簡直啼笑皆非,虧他想得出來。

  阮劭南似乎興致很濃,店員也忙得不亦樂乎。未晞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活的塑膠模特,像個陀螺一樣被人轉來轉去。他看得高興,她試得辛苦,很快就累得愁眉苦臉。又不敢說出來,怕他罵她沒良心。

  店員很會看眼色,善解人意地說:「陸小姐一定是累了,您跟阮先生在沙發上喝杯茶休息一下,我去前面看看有沒有適合陸小姐的圍巾。」

  未晞坐在沙發上,隨意向四週看了看,忽然發現一件低胸緊身皮裙,款式火辣性感。她不由得想起了如非那張個性而張揚的臉,她最適合穿這樣的衣服,又嫵媚又率性。

  看到她一直盯著那件皮裙看,阮劭南忽然明白了什麼,於是問她,「順便也替如非挑幾件吧,讓她陪你一起穿,你是不是會舒服點?」

  「這……」未晞遲疑了一下,「不太好吧。」

  「傻丫頭,跟我還客氣什麼,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他貼在她耳邊,用只有彼此才能聽到的音量說,「你整個人都給我了,我送你幾件衣服算什麼。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那晚上好好補償我。」

  未晞的臉刷地就紅了,雖然彼此已經親密至此,可是他從來不開這樣的玩笑,尤其還在公共場合。

  看出她的窘迫,阮劭南大笑起來,彈了彈她的蘋果臉,「我說的是讓你做飯給我吃,你想什麼呢?」

  他竟然耍她!未晞憤憤地看著他,用無比怨毒的眼神譴責他。

  「別再瞪了,像只幽怨的小狗,一點震懾力都沒有。」他親了親她的眼睛,抱著她笑得開懷無比。反正他就是吃定了她臉皮薄,又抹不下面子,所以處處被他治得死死的。

  後來想想反正都買了,阮劭南又要店員給未晞配上同色系的皮靴和皮包。這實在太奢侈了!未晞光是數著價簽上的零都覺得頭髮暈,忍不住去拉阮劭南的袖子,可這根本沒用。

 回來的路上,未晞回頭瞧了瞧那些堆在後座的大袋小袋,心疼得厲害。

  「是不是太浪費了?我要是穿上這些衣服,估計連門都不敢出了。」

  「有什麼不敢的?我阮劭南的女人,當然什麼都要用最好的。」他有時就是這麼大男人。

  未晞忍不住問他,「你跟多少個女人說過這樣的話?」

  阮劭南低低地笑了一下,「你不會吃醋吧?除了你,別人可沒有這樣的待遇。」

  未晞「哼」了一聲,「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看著前面的路況,眼神專注,「甜言蜜語當然也說過,不過那都是在床上,應景而已。我最恨別人騙我,那些女人也明白,在我身上討不到額外的便宜,於是也就老老實實。漂亮的女人大多貪慕虛榮,為了錢什麼都出賣,而我需要的也只是感官上的愉悅。這個圈子裡的男女關係,表面上看著體面,扒開那層皮,也不過是赤裸裸的錢欲交易。」

  未晞說:「不見得所有女人都是這樣。在你買過的那些女人中,或許有人真的愛過你,卻因為你的冷漠而不敢說出來,自己碎了一地的芳心。」

  阮劭南笑起來,「你這是在替她們叫屈嗎?傻丫頭,你以為她們自己在乎嗎?就算有那麼一兩個有真感情,還不是轉頭就忘?這種感情太廉價,連施捨給街邊的乞丐都不配。」

  他有時就是這麼刻薄,對於人性的弱點卻有一針見血的敏銳。不能說他全部都錯,只是太功利。

  未晞沒再說什麼,轉過臉看著窗外的街景。

  等紅燈的時候,阮劭南接了一個電話,誰知道他接過之後臉色就變了。

  「未晞,我有事馬上要回公司一下,你自己回去可以嗎?」

  看他的臉色也知道事態嚴重,未晞馬上說:「你在前邊把我放下就可以了,我自己坐車回去。」



第二十一章、致命的謊言

     阮劭南走了之後,未晞忽然覺得有些心慌,一半是替他擔憂,一半是一種她自己也說不出來的情緒。

     未晞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裡,索性在街邊溜溜躂達地散起步來。城市的天空是淡淡的寡藍,偶爾有幾片輕薄如絮的白雲。

      天高云淡,南方的冬季總是薄薄的一層晴暖,倒是出遊的好天氣。

      未晞正在街上漫無目的地壓著馬路,忽然聽見一陣狂躁的引擎聲。接著,一輛無比彪悍的摩托從她身邊擦過。嚓!一聲急促的剎車,離她腳尖幾釐米的地方,大大咧咧地橫下來。

      車手摘掉黑色的頭盔,陽光下,露出一張俊帥的臉。

      未晞疑惑地問:「怎麼每次我在街上亂逛,都會被你撿到?」

     「你不知道嗎?我這人有個愛好,專門喜歡撿一些小貓小狗回家。」池陌笑起來,雪白的牙齒,深邃的五官,麥色的皮膚,有點像某個廣告的模特,在薄暖的冬陽下說不出的英俊奪目。

     「撿回去幹什麼?你又不喜歡動物。」

     「撿回去煮湯啊,打打牙祭。」

      未晞啞然失笑,他有時就是這麼壞,放肆大膽,口無遮攔,卻不討厭。

     「你作什麼呢?」池陌問。

      未晞聳聳肩,「沒地方好去,隨便轉轉。」

      池陌拿出備用頭盔扔給她,「那正好,走,我帶你去兜風。」

      池陌將車停在陽光海岸,這座濱海城市最美麗的地方。

      細白如雪的沙灘,翠綠的海灣,鋪滿陽光的海岸線……一切都像從雜誌上走出來的一樣。

      兩個人坐在金色的沙灘上,肩並著肩,細聽遠處的海浪。

      這樣的氣氛,這樣的景色,這樣明亮的陽光裡,似乎什麼都不必說了。只是單單這樣坐著,就充滿了詩情畫意般的美麗。

      在滔滔的拍岸聲中,池陌忽然有些恍惚地問身邊的人,「未晞,你幸福嗎?」
未晞微微一笑,「我很幸福,可是……我會害怕。」

      池陌奇怪地看著她,「你怕什麼?」

     「不知道,或許就是因為太幸福了,讓我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總懷疑眼前的歡騰熱鬧,不過是一場虛華。」

      池陌輕笑一聲,「你害怕,是因為你在乎。你在乎他,他在你眼裡才那麼閃耀。你不在乎他,他就什麼都不是。」

      未晞低低笑了一下,心想這話說得有理。但是若被阮劭南知道,大約又要罵她沒良心。

      不知不覺間,黃昏已經悄然而至。兩個人背靠著背,望著暮色下的沙灘,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

      「池陌,你記不記得,我們認識多久了?」

      「兩三年了吧。」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嗎?」

      「記得,你跟如非那時還在酒吧賣酒,有幾個混混找你們麻煩,拿了酒不給錢,還對你們動手動腳。正好被我瞧見,就替你們教訓了他們。可你這個丫頭片子,竟然連句『謝謝』都沒說。」池陌不甘地數落著。

      未晞打了個呵欠,笑了笑,「我當時是被嚇呆了,話說回來,你打人的樣子真是蠻帥的。我當時覺得,自己就像看電影似的。」

      池陌笑得很得意,「你現在才知道啊?那你還這麼不待見我?」

      「待見你的人太多了,只怕要從『絕色』排到後街去,你還嫌不夠?當心老天爺教訓你。」

      池陌轉過身作勢要撕她的嘴,未晞笑著躲過去。

      「現在想想,我真該好好謝謝你。」未晞用手擋著胭脂般的霞光,「那時我們剛離開孤兒院,什麼都不懂,每天被人欺負。你是第一個幫我們的人,也是第一個讓如非放下我,跟你走的人。雖然她自己一直說,跟你只是玩玩。可是我覺得,他真的很喜歡你……」

      池陌側過臉,看了看靠在自己背上的人。她的小身子靠著他,一張小嘴卻說個不停。

      有時候這樣看著她,池陌會想,愛情究竟是什麼?是四目相對的一見鍾情?還是朝夕相處的日久生情?

      人又為什麼會愛上另一個人?因為茫茫人海中的回眸一笑?還是狼狽困頓時的楚楚可憐?

      他心裡一痛,看著她蝶翼般的長睫,忽然打斷了她,「未晞,我要走了。」

      未晞立刻坐直了身子,轉過臉看著他,「你要去哪兒?」

      「不知道,只是不想繼續待在這兒,或許回東北看看,我父母就是從那裡來的。」

      未晞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她印象的北方都是飛雪連天,朔漠茫茫的。池陌習慣了都市的燈紅酒綠,那麼荒涼的地方,他怎麼受得了?

      「那邊有什麼?你怎麼生活?」

      「白山黑水,大豆高粱,只要有手有腳,就不會餓死。」

      「一定要走?」

      池陌收斂心緒,一手摟住未晞的肩膀,痞痞地笑著,「怎麼?你捨不得我?」

      未晞爺起臉,坦率地說:「我就是捨不得。那邊你一個朋友都沒有,這裡再不濟,我們大家好歹有個照應。你不要走了,留下來,好不好?」

      池陌心中一動,眼前的盈盈剪水與三年前的清澈重疊,彷彿草葉上的露珠,泠泠清透。他有些按捺不住,低聲問:「未晞,我能不能抱抱你?」

      未晞一下呆住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池陌就長臂一伸,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他急促地呼吸,她就在他懷裡,他能聞到她頭髮上的香氣,如同無數個夜晚,他在如非那裡聞到的一樣。他記得她的嘴唇,是淡淡的粉紅,好像小時候在上野看過的櫻花,有風一吹,錦重重的花瓣落滿一地,又在清白如練的月光下漫天飛舞。

      他的血液洶湧澎湃,在這最後的時候,就讓他放縱一次吧,只要一次就好。此去一別,就是相見無期了。

      「池陌,你幹什麼?」察覺到他的意圖,未晞像飛蛾似地撲騰起來,「池陌,放……」

      此處驚濤拍岸,浪花擊空。他的手指緊緊箍住她的下巴,太急躁,甚至咬破了她的嘴唇。她被他封住了唇舌,卻還在嗚嗚掙紮著,手被他別在身後,一雙眼睛驚訝又驚恐地看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手,未晞退開一步,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她這樣信任他,可他怎麼能這麼欺侮她?

      池陌什麼都沒說,這麼久的時間,他只敢遠遠看著,不敢靠近,不敢觸碰,卻在最該放手的時候,偏偏踏過了雷池,做了最不該做的事情。

      未晞要自己走回市區,可是池陌不讓。這裡離市區很遠,天又快黑了,他怎麼放心她一個人在路上?

      他將她帶回市區,才放她下來。未晞招手叫停了一輛出租車,鑽進去就走了。池陌靜靜地看著出租車的尾燈,好像兩滴紅色的眼淚,融入潮水般的車河中。

      他回到自己的車上,戴好頭盔,抬頭看到街道對面的電影院掛著一張巨幅海報,上面寫著一句話:沒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愛。

      沒有戒不了的毒,只有式不了的愛……

      他站在那裡,怔怔地出了半天的神,一時間千思百想,心痛神碎,不知如何是好。

      可終究落寞地笑了笑,落花流水,有緣無分,古往今來,莫可奈何。

      未晞回到海邊別墅的時候,發現書房的燈亮著,阮劭南已經回來了。

      她努力調整好情緒,管家見到她,很恭敬的樣子,「陸小姐,您回來了。」
未晞看到他手上端著餐盤,問:「阮先生沒有吃晚飯?」

      「是啊,一回來就進了書房,我們都不敢進去。」

      未晞心裡一沉,估計不會是好消息。可就算天塌下來,飯總是要吃的。

      「這樣吧,你去廚房端一碗粥來,我送進去試試。」

      書房的門沒有關,未晞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阮先生,粥熬好了,您要不要吃一碗?」

      他正在看文件,眉心重鎖,頭也沒抬,「放在那兒,出去吧。」

      未晞笑了笑,直接走了進去。他抬頭,看到是她,輕笑一聲,「原來是你。」

      「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你真的是忙暈了。」她將碗放在桌子上,「可就算再忙,人是鐵飯是鋼,還是多少吃一點。」

      阮劭南向後一靠,揉了揉額角,「被他跑了。」

      「誰?」

      「陸壬晞」。

      未晞驀地一怔,儘管已經過了那麼久的時間,儘管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卑微無助的小女孩,可是陡然聽到這個名字,她的舌尖依然能品味到當年根植於心的恐懼。

      「我二哥?他怎麼了?」

       「他作假賬,賄賂政府官員,名下的建築公司偷工減料,蓋劣質建築砸死了人,本來已經證據確鑿。沒想到,他竟然收到風先跑了。」

      未晞沒什麼表情,只是點點頭,將碗端起來,遞到男人手上,「他一向很聰明,算是盡得陸子續真傳,這次能逃得過,也在情理之中。退一步說,他現在已經成了喪家之犬,對你和易天沒有任何的威脅,你還煩什麼?」

       「可我就是要他坐牢!」阮劭南只喝了一口,就放在一邊。

      未晞嘆了口氣,「我不希望你是為了我,才這樣不依不饒。其實那件事,我早就忘了。那天我是為了故意氣你,才舊事重提。你這樣,我心裡反倒不安。」

      他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可我不能當什麼都沒發生,我不能讓傷害過你的人逍遙法外。以前你過得怎麼樣,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我什麼都清楚,卻不為你做什麼,這還像話嗎?」

      未晞忍住嘆息的慾望,環住男人的脖子,「我是怕你傷到自己。我不想你為了報仇而以身試法,最後弄得自己一身紕漏。雖然在你們的圈子裡,為了擊敗對手少不了好計謀、好手段,而你又面對著那樣一些人。但陸家的前車之鑑你也看到了,強取豪奪固然是捷徑,可是不能長久,老老實實做生意才是根本。」

      見男人的神色稍微放軟了些,未晞又端起碗,捏起湯匙送到他嘴唇邊,「市井間有話,用在這裡最合適。」

      阮劭南張開嘴,倒是很聽話地喝了一口,旋即問道:「什麼話?」

      未晞笑了一下,點著他的鼻子,「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男人哈哈笑起來,眉宇間的陰霾一掃而空。抱著她的手臂又緊了緊,讚道:「伶牙俐齒,單瞧你這張嘴,倒像個談判高手。以後談判帶著你,我不是所向無敵了?」

      未晞笑意盈盈,「那也就是說,你認為我說得對。那阮先生是不是可以先將公事放下,多吃點東西?」

      阮劭南嘆了口氣,「我不單是為了這個生氣。易天旗下的銀行接了一個合併企劃,誰知道汪東陽竟然弄丟了材料,將企劃案洩露了出去。現在對方要跟易天打官司,我正在想解決的方法。」

      未晞的心也跟著一沉,「原來這麼嚴重,你打算怎麼處理?」

      「打官司傳媒就會介入,到時一定會有損集團的形象,所以我打算跟他們私下和解,賠錢了事。」

      「要賠很多?」

      「倒不是很多,三四百萬左右。」

      未晞「哦」了一聲,原來賠錢事小,易天丟了面子事大。她接著問:「那汪東陽呢?你怎麼處置?」

      「我派人查過他,他不是故意出賣易天。不過這麼大意的人,我怎麼放心繼續留在身邊?當然是讓他走人。」

      阮劭南看著未晞若有所思的臉,抬起她的下巴,「怎麼?你不同意我這麼做?」

      「他不像是這麼大意的人,或許是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就這樣炒了他,消息在業內傳開,別的公司也不會要他。倒不如再給他一個機會,他會感激你的。」

      阮劭南笑了一下,「你心太軟了,我就是要他知道,有些錯誤是不能犯的。」

      「你可以小懲大誡,他那麼聰明的人,一定不會重蹈覆轍。他是你的屬下,不是你的敵人。你對敵人可以無情,可屬下是幫你打江山的人,你對他們寬容些,他們才會唸著你的好。人心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有時就連金錢都無法抗衡。對你來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可是對他來說,或許是一生的機運。反正公司總是要賠錢的,你現在網開一面,日後說不定收穫更多。」

      阮劭南從上到下將她打量一番,看得未晞渾身不自在。

      「未晞,我有點不敢想。如果你沒有離開陸家,說不定,你今天就是我最可怕的對手。」

      未晞只當他是開玩笑,「做你的敵人?那我不是要死無葬身之地?我可不要。」說著就要站起來,阮劭南一把拉住她,「如果你是我的敵人,我可捨不得讓你死。」

      「那你會怎麼樣?」未晞索性靠在他懷裡,歪著小腦袋看他。

      「我會……」他貼在她耳邊,冰冷的呼吸,故作神秘的語氣竟然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忽然壞心地撓她肋條下的癢癢肉,邊撓邊問,「你怕不怕,怕不怕?」

      「哎,怕,怕……」未晞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用這一招,她最怕癢了,馬上就大笑不止,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兩個人笑笑鬧鬧,差點滾到地上。未晞摟著男人的脖子,雙頰緋紅,笑彎的一雙眸子水意濛濛的,好像月夜下的湖水,倒映著月光云色,有風吹過,圓圓的月亮碎了,有種勾動人心的美麗。

      阮劭南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她,可是不過一秒,他就僵住了。

      「怎麼了?」未晞側過臉,有些奇怪地看著他。

      他用拇指描摹著她的唇線,上面有一個很小的咬傷,小得當事人自己都沒發現。他細細端詳她片刻,聲音低得發沉,「你下午去哪兒了?」

      未晞頓時石化,心臟彷彿漏跳了一拍,呆滯了好久才應道:「下午……我去看如非了,怎麼了?」

      「是嗎?」他的笑容很淡,只是略略扯了一下唇角。將這兩個字拖得很長,彷彿是故意拉開了來說。

      「那她最近怎麼樣?」

      「還是那樣……」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他的臉色陰晴不定,未晞心慌得厲害。她天生不是說謊的料,還是在他面前說謊,這對她來說是太難的事。在他逼人的目光下,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又不敢避開他,只覺得臉上燥熱得厲害,渾身的皮膚彷彿有火在燒。

      「那沒事了。」他彷彿恢復了常態,回到之前的深情款款。

      「粥涼了,我再去給你端一碗。」她轉身站起來,端碗的時候才感到自己渾身乏力,手指都有些哆嗦。

      「不用了,我沒什麼胃口。我今天要忙到很晚,你自己先睡吧。」他說完就又回到公事中,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樣。

      未晞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他的臉沉浸在檯燈中的陰影中,輪廓依舊分明。或許是背景的關係,越發襯得人朗眉星目,只是太冷漠。

      她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回到臥室,關好門。整個人躺倒在阮劭南的大床上,仰望著天花板,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紛亂複雜。

      想起剛才的情景,未晞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知道他一定是察覺到了什麼,他有時就是這樣,敏銳得讓人害怕。他說過,最恨別人騙他,她卻偏偏僑了他最討厭的事,也難怪他生氣。

      可是,讓她怎麼說得出口?他睚眥必報的脾氣她不是不清楚,所以她不敢說。可是她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樣子,又像足了一個背叛者。

      未晞嘆了口氣,裹上被子不願再想下去,卻不期然地憶起金色餘暉下那張沉默如夜的臉。

      想起下午的事,未晞還是有些恍惚。池陌的擁抱有種乾淨的氣息,彷彿少年時的阮劭南,同樣的溫暖,同樣沉穩有力的心跳,被他緊緊摟在懷裡,讓她有種時光逆流的錯覺。可是那驚心動魄的一吻,卻讓她又驚又怕。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從沒這麼待過她。他有時也會跟她開玩笑,可向來克制有度。他一直待她很好,她一直以為他不過是看著如非的情面,又或者,僅僅是強者對於弱者的憐憫和同情。

      難道是她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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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01:37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1-19 01:39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寶貝,你在發抖

  解釋?那你可要一字一句想好了,你知道,我最恨別人騙我。你不是說過,我可以讓自己的敵人死無葬身之地嗎?

  未晞接連幾天都沒有睡好,眼圈不是一般的黑,人也總是沒精打采的。

  如非早上起來的時候,看到她一個人在忙乎,忍不住問她:「你這兩天怎麼總在我這兒靠著?阮劭南答應?」

  未晞正在學著做壽司,「他最近很忙,我回去也看不到他。我一個人對著一屋子傭人,像個傻瓜一樣。」

  如非拿起一條火腿放進嘴裡,「怎麼?吵架了?」

  未晞一嘆,「要是有得吵就好了,我現在活像被扔在冷宮裡的妃子,根本就看不到皇帝的臉。」

  如非又拿起一根火腿塞進嘴裡,「得了吧,你要是妃子,早就被皇帝處死了一百八十遍了。」

  未晞拍了一下她的手,又氣又笑,「沒良心的,被你說得我好像自作自受。我發現你真是偏心,總是向著他說話。」

  如非瞟了她一眼,「我是向著你才說。你那個脾氣我又不是不知道,三言兩語就能把人擠兌死。阮邵南對你不錯,什麼不都順著你?你別總是跟他擰著勁,把他惹急了,最後吃虧的還不是你自己?」

  未晞啞然失笑,「被你這麼一說,我倒像進了龍潭虎穴,隨時準備死無葬身之地一樣。」

  「真正的龍潭虎穴是你的心,你問問自己,能不能離開他?要是離不開,就少給自己添堵。」

  如非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當早餐,「話說回來,你們怎麼了?」

  未晞怔了一下,嘆道:「一言難盡……對了,池陌要走了,你知道嗎?」

  喝過牛奶的人半躺在床上,一邊翻雜誌一邊應道:「知道,很早就聽他說過。」她忽然聯想了些什麼,抬頭問,「他找過你?」

  「前兩天我們在街上偶然碰到,聽他說的。」未晞將切成條的火腿、胡蘿蔔,還有黃瓜一樣一樣地鋪在海苔上。

  如非觀察著未晞的表情,「他……沒怎麼樣吧?」

  這個問法很奇怪,未晞詫異地看著如非,注目片刻才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麼?」

  「我……」如非一時語塞,對上未晞探詢的目光,心裡知道瞞不過也無意再瞞,乾脆坦白一切,「是,我知道。從我們認識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喜歡你。」

  未晞幾乎懷疑自己幻聽,她驚訝地看著如非平靜的表情,忍不住問她:「如非,你怎麼想的?」
  如非低頭笑了笑,怎麼每個人都問她怎麼想的?

  「這不是很簡單嗎?我喜歡他,他喜歡你。三年前那晚,他想帶走的人其實是你。可你不會跟他走,他心裡也明白。但是我會,從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他。我想跟他在一起,這很奇怪嗎?」

  未晞將刀放在桌子上,看著她,「池陌知道嗎?」

  如非點燃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才說:「我喜歡他,可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像他喜歡你,他也從沒想過要告訴你。這些年,他一直默默地幫我們……準確地說是幫你擋了不少事。上次淩落川把你關在包廂裡,他從監視器裡看到,一時情急就拉了防火警報。VIP的監視器都是魏成豹偷偷裝的,除了幾個親信沒人知道。他自己心裡明白,這要冒多大的危險。如果被魏成豹知道他假公濟私,他可能連命都沒有了。可他還是做了,連我都感到吃驚。」

  未晞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搖頭苦笑,「原來,你們都是明白人,只有我一個蒙在鼓裡。」

  如非嘆了口氣,「那是因為你心裡面早就裝了一個人,這麼多年,你一直沒從阮劭南那裡畢業,自然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

  你在乎他,他才那麼閃耀。你不在乎他,他就什麼都不是。

  未晞忽然想起池陌說的這句話,只覺得心口一窒,眼前出現的是他夕陽下落寞的表情,還有那輕得如同海風一樣的聲音。

  「如非,你怎麼能瞞得這麼久?還這樣若無其事?」

  「你生氣了?」

  未晞望著這個跟自己同甘共苦,比親生姊妹還要親的人,心痛地說:「我是替你感到委屈……」

  如非搖頭輕笑,「真奇怪,我一點都不覺得。就像你對阮劭南,你默默痴守了這麼多年,有沒有覺得委屈?」

  聽她提起阮劭南,未晞只覺得無話可說。或許世間痴情的女子都有著相同的面容,曾經清凈悠然,只覺自己可以睥睨世人,人間一切情愛與己無關,殊不知,是沒有遇到前世替你埋骨的那個人。

  想到這裡,未晞眼前,忽然閃現出阮劭南那雙晦明難辨的眼睛,那故意拉長的話語,唇角略動的冷笑,不知怎麼心裡空空的沒有著落,好像下樓時踩空了一級。

   晚上回到阮劭南的別墅,又見書房的燈亮著,未晞心裡沒來由地一顫。他們已經好多天沒見面,她不知道他是有意避開她,還是真的忙得分身乏術。

  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她的心情依舊忐忑,房門虛掩著,她推門而入。可他不在,書房裡面只點著一盞檯燈,昏黃的光圈之外,晦澀得好似另一個世界。電腦開著,機箱發出嗡嗡的蜂鳴。

  未晞覺得奇怪,他從來不會這樣大意,電腦沒關就離開。她走近,遠遠看到書桌上放著一疊照片,一時好奇就拿起來看。可就在目光匯聚的一瞬,她整個人如遭痛擊,眼前一黑,手裡的照片紛紛飄落,如同她此刻的世界,轟然傾潰。

  她呆站了足有半分鐘,才跪在地毯上將照片一張張撿起來。每一張的畫面都是如此的熟悉,每一張的笑臉都是如此的刺眼,直見到那百口莫辯的一張,未晞只覺得被人用利刃割刮了全身,每一寸皮膚都是細細密密的火辣灼痛。

  就在她發愣的當口,一雙有力的手臂環住了她的身子。男人炙熱的呼吸夾雜著濃重的酒氣,噴在她赤裸的頸上,她不由得一陣寒噤。

  「寶貝,你在發抖……」阮劭南吻著她的脖子,酒酣的輕佻膩得人心裡發寒。

  他的手臂橫在她胸前,另一隻手拿過她手上的照片。這張照片抓拍得極好,碧藍的海水,橘色的夕陽,渾然天成的顏色搭配,竟是說不出的巧妙。她跟池陌並排坐在金色的沙灘上,池陌側過臉不知道在跟她說什麼,她笑著用手擋著夕陽的餘暉。

  他將照片放在彼此眼前,晃了晃,輕輕一笑,「這張你笑得真漂亮,我都沒見過。」

  未晞腦子裡空濛一片,「你一直派人跟著我?」

  「我擔心陸家狗急跳墻,派人保護你。可我真的沒想到,竟然有意外收穫。我的小未晞,你總是能給我驚喜……」他狠狠說出最後幾個字,忽然一口咬在她脖子上。

  脖子上尖銳地刺痛,未晞的心緊得幾乎失血,「能不能聽我解釋?」

  「解釋?那你可要一字一句想好了,你知道,我最恨別人騙我。你不是說過,我可以讓自己的敵人死無葬身之地嗎?」

  他的手很冷,拇指卡在她喉嚨上。她顫抖著嘴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很害怕?」他扳過她的下巴,語氣還是那樣的輕,「你不該害怕,你越是害怕,他死得越快。」

  這就是阮劭南,永遠能用最平淡的語氣,掀起別人心裡的驚濤駭浪;永遠可以只用一句話,就能置人於死地。

  「你究竟要我怎麼樣?要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還是在我的脖子上套個項圈,把我拴在你的腳踝上?如果你對我連起碼的信任都沒有,我們又為什麼要在一起?」

  她轉過臉瞧著他,一顆心猶如古墓,遍地荒野。可是一向目光如炬的阮劭南,似乎沒有明白她話裡淺顯的意思。

  「我想怎麼樣?」他艱難地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些,精亮的眼睛蒙上淡淡的霧氣,突然重心不穩,整個人向前撲過來。

  未晞被他壓在地毯上動彈不得,他今天真的喝得太多了,重得要命。

  「劭南……」未晞拍了拍他的臉,懷裡的男人卻好像睡著了一樣。

  半晌後,他才從她頸間迷迷糊糊地抬起臉,痴痴一笑,在她臉上親了親,「未晞,你回來了……」

  未晞在心裡嘆了口氣,他真的是醉糊塗了。阮劭南的酒量不算差,可是絕對不能喝醉,一喝醉就變得顛三倒四、神鬼不知。

  記得有一次,他一場夜宴回來,不知怎麼就有些高了,非要拉著她去海邊看日出,嘴裡還不停唸著,「未晞?不好不好,晞是破曉,未晞,那不是看不見太陽?不行!太不吉利了,我們現在就去看。」

  當時還是半夜,哪來的日出?未晞被他纏得不行,只得答應。可等她換好衣服出來,人家早就倒在床上酣然大睡了。第二天問他這件事,他自己也扶床而笑,原來他當時竟是不知的。

  酒是穿腸毒藥,自從那次喝傷了胃,他已經很少沾酒了。這次若不是跟她生了暗氣,他也不會醉成這樣。

  想到這一層,未晞著實有些內疚。說到底,是她欺騙在先,隱瞞在後。如果當時就跟他說清楚了,今天何至於這樣?

  她想跟他解釋,可是懷裡的男人醉貓一樣,扭糖似的在她臉上蹭來蹭去。想說什麼,也要等他酒醒了,才能成事。

  可兩個人總不能一直在地板上耗著,未晞試著哄他,「劭南,你先放開我。」

  阮劭南卻皺了皺眉頭,貼近了看她,虎威難逆的樣子,「你想去哪兒?」

  未晞伏低做小地賠著小心,「我哪兒也不去,你看,地上這麼涼,我們待久了會生病,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男人繃緊的身體這才放鬆了一些,用力地點點頭,「就是,我們躺在地板上做什麼?這裡又硬又不舒服,我們回房間去。」

  未晞剛鬆了口氣,可身子一輕,就被他搖搖晃晃地抱了起來。她心驚膽顫,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撞上什麼東西,讓他們兩個人摔得鼻青臉腫,或者乾脆手一抖,將她從二樓直接扔下去。

  好在書房離臥室不遠,他還算輕車熟路。未晞被他放在床上的時候,嚇出了一身冷汗。阮劭南也躺在床上,難受地拉了拉領帶,嘴裡不斷唸著,「好熱……」

  未晞想去拿條毛巾給他擦臉,還沒站起來,阮劭南反手一推,就將她壓在身下。

  「又去哪兒?」他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給你拿毛巾,你不是喊熱嗎?」

  未晞抬起手,想幫他擦擦鼻尖上的汗珠,卻被他一把抓住,灼熱的唇蠻橫地吻下來,連聲說:「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

  未晞知道他是喝高了,自然柔柔地順著他,只盼著快點將他哄睡了完事。

  可是,當男人仗著酒勁三兩下就將她的衣服扯了個乾淨的時候,未晞才看到,那雙在黑暗中紅得滴血似的眼睛。

  她本能地退卻,恐懼這時才鋪天蓋地,可是在這方寸之地,舉手之遙,她能逃到哪兒去?

  哐啷!床頭的檯燈被他掃到地上。那是她喜歡的古瓷檯燈,青花白底,工藝精湛,在一次拍賣會上被他用高價買下來,放在床頭專供她一個人欣賞。

  此刻,那價格不菲的禮物卻先她一步,粉身碎骨了。



第二十三章、一夜承歡

         夜彷彿可以長得沒有盡頭……
  
      未晞感到自己像沉在了水裡,身上很重,想掙扎卻用不上一點力氣。頭抵著柔軟的真絲枕被,朦朦朧朧地看著扭曲的天花板,如同看著另一個世界。

         煎熬?未晞此刻才真正體會這個詞的含義。原來是相對論,人家的一分鐘,是你的一天;人家的一天,是你的一年;人家的一年,是你的一個世紀。

      她的身體緊繃得像一張弓,整個過程什麼感覺都沒有,只是疼……疼得那麼鮮明,那麼刻骨,那麼撕心裂肺。
   
      她有沒有哭著求他放過她?不記得了。

      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有段時間出現了意識空白,應該是老毛病犯了。整個沉在一片綿軟的云中,很快就人事不知了。

         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己像個生病的孩子,在他臂彎無助地抽噎著。落地窗的玻璃上,倒映著他們赤裸交纏的身影。

      他的頭埋在她重巒疊嶂的胸脯上,雙手壓著她的膝蓋,強壯的腰身前後晃動著,無休無止,兇狠無比。曾經甜蜜的律動變得越來越不堪忍受,她無法再看下去,側過臉,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他的嘴唇卻烙在她白嫩的頸上,在那脆弱的皮膚上留下一串串紅紫的印記。

      實在疼極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口咬上他的肩膀。肩上的驟疼讓男人一陣輕顫,他低頭看著她,笑得醉意朦朧,扣住她的下巴重重吻上去,口中說著糯糯的情話,把她拼盡力氣的抵死掙扎,全當成了情趣。

      她痛苦地搖頭,細白的手無力地抵著他的胸口,手心全是汗水,希冀著可以拉開彼此的距離。這可怕得近乎強暴的掠奪,已經讓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未晞鼻子一酸,只覺得熱辣辣地想要掉眼淚,趕緊揚起臉。

      南方的冬天,是淡淡的明媚,天空的顏色也是淡淡的,好像久病不癒的美人臉,帶著某種憂傷。清新的陽光輕輕地貼著她的臉。忽然想起來,七天前,他找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她沒有見他,那時她整個人發著燒,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難受得好像死了一樣。每次發病後,隨之而來的就是高燒。這次又加上一夜的委屈,某人恣情縱慾的消耗,於是病得更加厲害。她本就是先天不足,後天缺少調養的羸弱體格,幾乎心力將交瘁。

      她不知道如非跟他說了什麼,後來聽說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什麼都沒說就走了。之後派人將她平常用的東西送了過來,都是她畫畫用的工具,整整裝了一大箱子。還將前些日子買的衣服、鞋子、皮包一併送來,另外還帶了一個新手機。

      如非看著那新手機嘖嘖稱奇,沒心沒肺地打趣她,「疼女朋友也犯不著幾天就給你換一個手機吧,怎麼?怕你丟了?還是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多闊氣?」

      她嘆而不語,其中原委只有她自己清楚。那個被她忘在別墅的手機,只怕是又被他砸了。而她心裡明白,他心裡最想砸的……其實是她。

      她又一次不聲不響地走了,這等於犯了他的大忌。記得上次她不明就裡觸他逆鱗,他只是默不作聲,私下裡卻不動聲色地掐住她的七寸,將她所有的退路封了個乾淨,然後氣定神床地看著她,困獸一樣,山窮水盡。
  
      現在,他依舊默不作聲,只把上班外的時間,都用在了樓下的停車場,卻沒再找過她一次,甚至連個電話都沒有。

      正想得出神,忽然聽到有人叫門。如非自己有鑰匙,這個時候會是誰?

      結果在門鏡後一看,竟然是汪東陽。未晞打開門,汪助理還是那副從容不迫,公事公辦的樣子。    「陸小姐……」他說,「阮先生說你還沒吃早飯,怕你傷了胃,讓我把這些淮揚點心送過來。」

      他將一個古色古香的食盒遞到她手上,接著說:「阮先生還說,後天就是春節,讓我問問你想吃什麼,這裡還缺什麼,少什麼。明天,他一塊兒讓人送過來。還說,今天之後,他就不再來了,讓陸小姐安心,沒事的時候也好出去走走,老窩在家裡容易悶出病來。陸小姐不喜歡有人跟著,凡是你不喜歡的,他都記住了,以後再也不會了。還有一件事,阮先生囑咐我一定要轉告。你的小妹妹陸幼晞,阮先生已經從陸家那裡把人要來了,安置在一傢俬人療養院裡,找了專人照顧。如果陸小姐當她的監護人,阮先生會找人幫你處理。如果想送她去國外治療,他也可以安排,一切全聽陸小姐的意思。」

     汪東陽說完完,就站在門口,像個盡職的戰士,等待首長批示。

     未晞被他連珠炮似的一番「轟炸」,一時半刻緩不過神來,又想起眼前這人初見時是何等的精明刻薄,與此時的「愚忠」倒真是大相逕庭,不覺一笑。

     「麻煩你告訴阮先生,他說的話,我記下了,會仔細考慮。這裡什麼都不缺,讓他不用惦記。」
  
     汪東陽點頭會意,臨走的時候,又回頭看了未晞一眼,終於說:「陸小姐,本來我不應該說。可是,實在忍不住。別再跟阮先生慪氣了,我跟了他這麼久,從沒見他對誰這樣上心,心疼到這個地步,你該惜福……退一步說,他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這個你該知道。現在他沒說什麼,可時間久了,保不齊會怎麼樣。說到底,你不可能離開他,又何必非要跟他強著來?只怕最後傷筋動骨的,是你自己。」

      送走了汪東陽,未晞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怔怔地看著它。窗外的陽光瀉在上面,像打翻的糯米粥。她撫摸著食盒上精緻的掐絲,心裡一時惶惶的,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們冷戰了這麼久,如非只當他們是耍花腔,常勸她不要太小性,人家怎麼說也是鑽石王老五,最有價值的單身漢,本年度新鮮出爐的十大傑出青年,少不得給個台階下,彼此都好看。汪東陽自不必說了,自然把所有的責任歸咎在她頭上。

      不知道的人只當她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一朝得意,恃寵生驕。可是她滿腹的惆悵委屈,局外人哪裡知曉?那些令她傷心害怕、難以啟齒的一切,對親如姊妹的人尚且無法開口,她這個無依無傍的孤女又能說給誰聽?
  
      外人只知他是天下傳奇,看到的都是他的錦繡榮華,萬眾景仰,謙和恭遜。唯有她深知那些面具後的傷口,榮耀下的仇恨,光環裡的血腥。只有她親自親歷過他偶爾的猙獰恐怖,兇狠暴戾。

     他曾抱著她溫柔耳語,天上地下,視若珍寶;也曾捏著她的下巴,不帶一絲感情地威脅警告。他黑暗中沉默的眼睛,幽暗的瞳仁,暗藏的獸性;他對人性永遠的懷疑,對人心的不信任,不確定;他掩藏在楚楚衣冠之下,強烈得讓人髮指的,赤祼祼的情慾……

      想到這裡,未晞一下一下咬著自己的手指,心裡一陣陣發虛。實在無法確定那天夜裡抱著她需索無度的人,究竟是不是七年前的那個溫煦平和的俊朗少年?

      看著那漆紅的食盒,信手打開,裡面裝的自然都是她喜歡的吃食,樣樣精緻,件件貼心。
  
     「凡是你不喜歡的,他都記住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未晞當然明白,這句話背後另有所指。可越是這樣,她心裡越是害怕。只覺得這就像一隻老虎對她賭咒發誓,以後再也不吃肉一樣。

      可有誰見過不吃肉的老虎嗎?
  
      又想到自己的小妹幼晞,此刻就在他的手上。未晞不知道阮劭南將她從陸家要出來,究竟抱的什麼樣的心思。威脅?安撫?道歉?誘哄?
  
      她猜他的想法,已經到了筋疲力盡的地步。可無論他抱著什麼想法,這招的確是高明。想到幼晞,她就無法坐視不理。

      阮劭南現在真真是勝券在握,坐懷天下。可笑的是陸家,就這樣賣了一個殘弱的女兒,如此苟且,又能換來幾個朝夕的平安?
  
      手裡的點心恍然間掉在地上,本就馨香酥軟的物件,自然摔得粉碎。

      未晞縮在椅子上,怔怔地看著它零碎的「屍體」,頭埋在膝蓋間,一籌莫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01:49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1-19 01:52 PM 編輯

第二十四章、骨肉重逢

  明天就是新年,未晞看到家裡什麼都沒有,不免有些後悔,昨天干嗎死要面子說什麼都不缺?

  其實她跟如非都不怎麼喜歡過年,大約孤兒都不喜歡過年。平時不覺得自己跟別人有什麼不同,每每到了節日,就彰顯了孤單。

  本來她跟阮劭南的新年計劃是,在他海邊的別墅吃新年大餐,那裡地方寬敞,還可以放煙花。當然要把如非請來,那裡她還一次都沒去過。可惜兩個女人都不會做飯,不過沒關係,廚娘王嫂的手藝比得上五星級酒店的大廚。她自己也學會了做幾樣小菜,勉強拿得出手。

  除夕之後,阮劭南也有幾天公眾假期,他們可以有一次短期的旅行。阮劭南喜歡看海,一直說要帶未晞去大溪地,讓這個未來的藝術家,看看這個傳說中「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享受南半球柔軟的黃金海灘和熱辣辣的陽光。
  可惜,一夕之間,物是人非。

  未晞打起精神,決定出去添置些年貨,大過年的,總要應應景。

  街上的人跟想像的一樣多。未晞去了附近的超市,偌大的地方,因為過年在搞促銷,擠得人山人海。她被夾在一群主婦中間,因為人多大家都推推搡搡的,最後隨隨便便買了幾樣熟食、兩袋水餃、一瓶葡萄酒,還有她們最喜歡的栗子蛋糕。

  經過女性用品區的時候,看到衛生棉也在打折,雖然家裡還有,也湊熱鬧拎了兩大包。

  拎著購物袋走出超市,正要過馬路的時候,一輛轎車衝了過來。未晞本想給它讓路,那車卻停在了她跟前。

  從車上下來兩個黑衣男子,一個接過她手裡的袋子,另一個彬彬有禮地說:「小姐,老爺想見你。」

  陸家老宅建在有「火鳳棲霞」之稱的南山腳下,是陸家的祖產,園子裡一色的清代建築,均是土木結構的小樓,青磚黛瓦,飛簷翹壁,亭臺樓閣隨處可見,環境極為清幽。

  未晞記得那古色古香的園子對面,就是南山最有名的丹楓嶺,山嶺下有一片碧水湖。每每到了秋季,紅色的丹楓滿佈山嶺,目之所至,別無二色,滿眼的楓林如火,霜葉似血。

  兩個黑衣男子恭敬地在前面引路,未晞一路走,一路回憶,彷彿從今生回到了前世。

  「老爺,小姐到了。」

  未晞在老宅寬敞的大廳裡,看到了自己整整久違了七年的父親。可眼前這個坐在輪椅上兩鬢染霜、臉色蠟黃的男人,跟記憶中那個不可一世的獨裁者,簡直是天壤之別。

  而大廳裡除了陸子續,還坐著兩個從未見過的婦人,均是三十歲左右的光景,容貌姣好,只是形色憔悴。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和一個三四歲的女孩,分別坐在兩位婦人身邊。兩個孩子都有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長得可愛極了。此刻,只是怯怯地望著她,不敢作聲。

  未晞在椅子上坐下,有人斟了釅釅的茶上來。未晞沒動,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美婦幼子,一時不明所以。

  陸子續見到未晞,有些激動地說:「你跟你媽媽長得真像。」

  未晞笑了笑,「這麼多年,難為你還記得。」

  男人神色一僵,半天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為了當年的事,一直記恨我……」

  未晞忍不住打斷他,「陸先生,我不想跟你閒話家常。如果有事,請直接說重點。如果沒事,喝過這杯茶我就告辭了,還有人在等我。如果我回去晚了,只怕有人要多想。」

  未晞是話裡有話,暗示他不要輕舉妄動。雖然心裡明白,倘若阮劭南真知道她的動向,現在她就不會坐在這兒了。這招「以虛打實」是阮劭南教的,關鍵是要面不改色,稍一露怯,她就完了。

  陸子續有些尷尬,咳嗽了幾聲方才說道:「我本不該找你的,可為了你大哥和二哥的孩子,為了給陸家留下最後一點血脈,也只得豁出這張臉來求你。未晞,就當你發發善心,給這兩個孩子一條活路吧。」

  未晞默然一嘆,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以為她有改天換地、普度眾生的本事?

  未晞平靜地看著他,看著自己所謂的父親,忍不住淡淡道:「對不起,我已經說過了,在這件事上,我愛莫能助。做決策的人從來就不是我,你直接求他倒還實際點。不過……」說到這裡,她笑了笑,「我看你還是別求了,因為他不止一次說過,一定會趕盡殺絕。當年你怎麼對阮家,人家現在就怎麼對你,很公平。」

  陸子續聽後,竟然激動得老淚縱橫,後悔萬分地說:「這都是我年輕的時候作下的孽,風光的時候沒有半點人性。將人家的孤兒寡母趕盡殺絕,現在輪到自己老來無子送終。咳咳……」話未說完,便抖腸搜肺地咳起來。

  他抬起頭,用乞求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女兒,「未晞,你就當做做好事吧。阮劭南為了討你歡心,連幼晞都要了過去。由此看出,他有多重視你。你好歹試一下,就算不成功,我也算盡了人事,日後躺在棺材裡,也可以閉眼了。」

  兩個孩子看到爺爺如此景象,馬上跑了過去,圍在老人膝下大聲啼哭,兩位美婦人也跟著哭紅了眼睛。

  未晞默默看著眼前這幕慘絕人寰的悲情大戲,心裡明白,曾經那麼不可一世的人,但凡有出路,也不會跟她這個棄女這樣低眉順目。

  陸家是真的散了,陸子續的時代早已過去,如今只是這城市歷史上,並不風光的一筆。想他當年是何等威風的人物,現在卻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

  不是不可憐……

  「這麼多年,我有個問題一直想不通。」未晞看著自己涕淚縱橫的父親,慢慢說,「當年她躺在你身邊割腕的一刻,她在想什麼?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讓她把自己殘虐到那種程度,也要離開你?每次一想起來,我就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或許你知道答案,能不能告訴我?」

  未晞的語氣很平靜,陸子續卻用一種近乎可憐的眼神看著她,彷彿在無聲地乞求她。

  未晞只若未見,「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早晨你一覺醒來,看到自己的妻子泡在血泊中,你怕不怕?這麼多年,你有沒有夢到過她?她有沒有在夢中跟你說話?對你說了什麼?」

  「不,不……不要再說了。」

  「你不想說,那讓我來告訴你。她對你說,她死得好慘。她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對她?她滿身是血,把露著白骨的手腕遞到你面前,說她很想你,想你下去陪她。陸先生,我說得對不對?」

  「不,我沒有害她。」陸子續駭得渾身發抖,「是她不愛我,她不讓我碰她,寧肯死也不願意留在我身邊。可是,我愛她,她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

  「愛?」未晞幾乎冷笑,「原來你的愛,就是用皮帶勒住一個女人的雙手強暴她?陸先生,你的愛可真偉大。」

  陸子續陡然睜大了眼睛,一臉的驚懼和不可置信。

  未晞看著他驚訝的表情,疑惑地問:「你是不是一直以為,你那些見不得光的秘密沒人知道?呵,你真的是對自己太自信了。在陸家老宅怎麼會有秘密?你的傭人,你的管家,你前妻留下的那些兒女們,哪一個不是有心人?她是你的妻子,你卻讓她在這偌大的家裡活得一點尊嚴都沒有。最後,連個端茶遞水的小丫頭都敢欺負她。是你和你們陸家的人,一刀一刀淩遲了她,慢慢活剮了她。你現在卻對我說,她的死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陸先生,這或許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大的笑話。」

  未晞靜靜說著,這些話在她心中沉鬱了七年,整整七年。

  這七年,她不知多少次模擬過今天的情景,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微笑,每一個表情……她以為自己會哭,結果卻一滴眼淚都沒有,平靜的語調甚至沒有明顯的起伏,彷彿一個局外人,將一段與己無關的前塵往事娓娓道來。

  陸子續面如死灰,兩位美婦面面相覷,兩個孩子睜著無辜的大眼睛,懵懂地看著一切。

  小男孩拉了拉母親的衣角,小聲問:「媽媽,什麼叫強暴?」

  女人立刻摀住了孩子的嘴。童言無忌,卻狠狠地刺在大人的心上,將最不可觸碰的膿瘡挑破,鮮血四濺,腥臭無比。



第二十五章、芙蓉帳暖

  身下的床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很熟悉的聲音,卻可怕得讓人恨不得立刻死去。她想摀住耳朵,可是動不了。想哭,又發不出聲音。

  未晞坐在公交車站的座椅上,手裡捧著一杯熱咖啡,彷彿靜佇的雕像,一個人看著街頭的人來人往。

  她離開陸家的時候,陸子續咳得抖腸搜肺,不一會兒就嘔出一大口血。看這樣的光景,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已經到了這步田地,這個年逾半百的老人,還只是一味地替孫子孫女求情。

  他今天帶著全家一起上陣,打了一張親情牌,或許自以為有些勝算。卻沒想到,被未晞一記「釜底抽薪」,反倒在小輩面前丟了臉面。

  「不要被眼前的假像迷惑,越是狡猾的對手,越會裝可憐。誰心軟,誰就先死。」這是他以前對所有兒女耳提面命過的,他或許沒想到,她還記得吧。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謊言,凝九州精鐵,也煉不出半句真言。看不破的永遠是真相,醉生夢死的向來是謊言。

  陸子續固然罪有應得,未晞卻並非有意讓他不容人前,而是她真的不明白,一個把愛掛在嘴邊的男人,為什麼可以用如此殘忍的手段,去折磨一個他愛的女人?

  因為高高在上?因為目空一切?因為與生俱來的男權意識?因為原始的侵略性?抑或僅僅是雄性動物的荷爾蒙爆發和權勢賦予的優越感?

  正想著,忽見不遠處有一對情侶模樣的男女在吵架。聲音很大,未晞隱約聽見,似乎是女人在質問男人昨天去哪兒了。

  未晞忍不住搖頭,又是一段理不清的公案,只是替那女的不值。那男人面容猥瑣,平頭小眼,滿嘴污言穢語,態度極端惡劣。

  幾句話不中聽,男人罵罵咧咧轉身就走,女人去拉男人的胳膊,結果他反手一個耳光將她打倒在地,還不過癮,又對著她的肚子狠狠踹起來。

  女的躺在地上,捂著肚子殺豬似的哭叫,「別打了,別打了,我還懷著你的孩子呢。」

  男人卻不住手,滿臉兇殘,「賤貨,我打的就是你!」

  路上的行人,要麼不冷不熱地看幾眼,要麼默默繞開。幾個好事的閒人則在一旁圍觀,既不勸阻,也不報警,既不幫忙,也不散開。

  未晞看著眼前的一切,實在不明白。

  人類從爬行到直立,從低級到高級,從獸性到人性,經歷了無數個滄海桑田,如此細緻而漫長的過程,何以一夕之間退化至此?

  人心之冷,世風之下自不必說了。可在這世上,為什麼有那麼多的男人要去欺淩體力上遠不及他們的女人?

  畜生尚且知道庇護雌性,偕老護幼,而那些人已經退化到禽獸不如的地步?

  無法可想……

  未晞左右看了看,路旁有一個正在施工的工地,她走過去撿了一塊自己拿得動的磚頭,然後穿過圍觀的人群,照著正打得起勁的畜生的腦袋,狠狠砸了下去……

  阮劭南帶著律師在警察局找到未晞的時候,她正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一個女警在為她錄口供。而在她對面,隔著一張桌子,坐著一個頭上包著紗佈滿臉是血的男人。

  只見那男人騰地站起來,指著未晞罵道:「警察大哥,就是這個賤貨打我,我要告她!」

  小警察很年輕,聲色俱厲地一聲厲喝,「坐下!大馬路上打女人,你還有理了?嘴巴給我放乾淨點,這是警察局,不是你家。」

  未晞抬起眼睛,直直地看著他。那男人依舊滿嘴噴糞,「媽的,賤貨,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來。」

  小警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閉嘴!再叫就告你公共場合行為不端。」

  阮劭南皺了皺眉頭,未晞轉過臉,與他冷凝的目光對了個正著,她就那樣看著他,卻好像什麼都沒看到一樣。

  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未晞走出警局後,一直怔怔的。阮劭南將她安置在車裡,她一進去就閉上了眼睛。他以為她是受了驚嚇,也沒多問,律師走過來,向他交代這個案子,「有人證明是那人當街打人在先,陸小姐屬於見義勇為,只是方法不當。況且他傷得不重,所以陸小姐不用上庭,私下和解不是問題。」

  阮劭南挑唇一笑,點燃一根香煙,半晌,才悠悠開口,「你是易天新聘的法律顧問,如果這種案子都要私下和解,我還請你幹什麼?」

  律師馬上心領神會,「我會聯繫那個被打的女人,教她告那男人故意傷害,導致傷者流產,可以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阮劭南唇角略挑,笑而不語。律師略想一下,接著說:「再加上醫院證明,受害者將終身不育,屬於致人傷殘,可以重判十年以上。」

  阮劭南點點頭,「辛苦了。」又說,「記著,陸小姐不能有案底,過幾天我們要去國外旅行,我不想因為這件事破壞了她的心情。」

  「我明白,阮先生放心,陸小姐的記錄保證比白紙還乾淨。」

  阮劭南遣走了律師,回到車上,看見窩在車裡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睛,就問她想吃什麼。

  未晞搖了搖頭,只說:「我很累,想回家。」

  阮劭南對司機說:「去斜陽巷。」又轉頭看著身邊的人,「他們家的冰糖燕窩和三頭鮑做得不錯,再累也要吃點東西才回去,餓著肚子睡覺很傷身子。」

  未晞沒再說什麼,整個人歪在一邊,沉在車子的陰影裡,像個白玉雕像,不動,也不說話。窗外的霓虹偶爾照在她白皙的臉上,忽明忽暗,忽遠忽近。

  大約是這裡的燕窩真的很美味,未晞本來一直吃不慣它,感覺像在咽別人的口水,這次卻一反常態喝了整整一盅。阮劭南又為她叫了一碗鮑魚粥,她什麼也沒說,低頭默默喝光了它。

  再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風饞氣冷。阮劭南將自己的大衣脫下來披在未晞身上,又替她焐了焐手,發現她還是哆嗦得厲害,忍不住責備,「怎麼出門穿得這麼少?回頭又感冒發燒的,不是自己找罪受嗎?」

  未晞本來覺得冷,穿上他的大衣被熱氣一衝,反倒打了個噴嚏。加上飯後犯困,又折騰了一下午,漸漸有些睜不開眼睛,就在車上睡著了。

  直到車停了,她整個人猶在夢中,一味地心無所知,腦袋也昏昏沉沉的。鼻子裡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身子一輕,就被人抱了起來。

  瞬間懸空的感覺讓人無端地害怕,她感到自己像浮在雲上,又像沉在水裡,整個人直直地墜下去,墜下去……墜進了無底深淵裡。

  恍惚中,有人將她放在床上。身子像被很重的東西壓著,想掙扎卻用不上力氣。她忽然好像沒了手,也沒了腳,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軀幹。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痛不欲生的夜晚,那個初次屬於他的夜晚。她已經累得抬不起手來,他卻抬起她的腰,將枕頭墊在她的身下,架起她的膝蓋,用那樣直接而殘忍的方式佔有她。

  就在那一刻,他的眼神是那麼無情,表情是那麼冷漠。她看到天花板的琉璃上倒映的自己的臉,如此蒼白而痛苦的臉。

  身下的床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很熟悉的聲音,卻可怕得讓人恨不得立刻死去。她想摀住耳朵,可是動不了。想哭,又發不出聲音。

  整個過程什麼都沒有,只是感到疼。疼得撕心裂肺,幾乎想把五臟六腑傾倒而出,想把自己變成空蕩蕩的軀殼。沒有靈魂,沒有肉體,沒有血液,沒有記憶……這樣,是不是就不會再疼了?

  是不是?

  疼極了,她好像叫過如非,可是她離得太遠了,聽不到她無助的求救。

  模糊中她好像還叫過阮劭南,可是他走了。那個白衣勝雪的少年一聲不響地丟下她,永遠地消失了,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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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1-19 02:00 PM

第二十六章、禽獸也有想保護的東西

  他低頭親吻她,唇齒相依間,他說:「未晞,請你一定要相信,縱然是禽獸,也有自己想保護的東西。」

  未晞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望著漂亮的天花板,呆呆地發了一會兒呆,是阮劭南的臥室。

  那昨天晚上……

  未晞四下看了看,身邊沒人,真絲枕套被壓得很皺,床單也是。她一個人光溜溜地坐在阮劭南的KingSize床上,身下一片冰冷滑膩,床頭習慣性地放著一瓶藍色的哮喘藥,臥室裡瀰漫著細細的甜香。

  她像個懵懂的孩子,傻傻地打量著四週,可身體的變化,她是知道的。

  原來,昨晚那些都不是夢。

  未晞揪著被子,像個受氣的小媳婦縮在床角,一顆心空蕩蕩地沒有著落。此時此刻,她的手指、髮梢全是他的味道,雙腿軟軟的沒有力氣,連胳膊都是。或許是有段時間沒經這些,她身子疼,頭也疼,連太陽穴都跳得厲害。而昨夜跟她不知雲雨了幾番的男人,顯然也是久違情愛,在她身上留下的戰績簡直可用「傷痕纍纍」來形容。

  未晞抱著自己的胳膊,瑟著身子,發起抖來。

  可是,她怎麼到這兒來的?

  未晞抱著自己的腦袋,很努力地回想,卻好像做夢一樣,很多都記不清楚了。她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依稀記得自己離開陸家老宅,去公交站等汽車,然後……然後發生了什麼?

  想不起來了,記憶似乎出現了片段的空白。

  接著,是跟著阮劭南在餐廳吃飯。然後在車裡,他將自己的大衣給了她。可是在那之後……在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她記不起來,彷彿有人拿一塊白色的橡皮擦,將那兩段記憶攔腰擦去了一樣。

  未晞洩憤似的咬著自己的手指,她是不是開始老了?不然怎麼才二十齣頭就這麼健忘?

  正坐在床上出神,門忽然開了,臥室的主人走了進來,看著就是剛洗過澡,身上只圍了一條浴巾,頭髮濕漉漉的,還在滴水。

  「昨天摸著你像有點發燒,怎麼這麼早就醒了?不多睡會兒?」阮劭南將感冒藥放在床頭,像往常一樣俯下身親她。

  未晞看見他赤裸的胸膛,白色的浴巾,六塊訓練有素的菱形腹肌,有力的手臂……她心裡一縮,忍不住側過臉。阮劭南的嘴唇就貼在她的頭髮上。

  男人似乎有些驚訝,摸著她的頭髮,輕聲詢問:「怎麼了?昨天晚上不還好好的?」

  「昨天?」未晞疑惑地看著他,「我只記得最後離開這兒是一個星期前,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在那之後我病了很久,其他的都不記得了。」

  未晞見他身子一僵,她以為他會生氣,結果卻被他一把摟住,整個兒貼在他懷裡。

  「我的小未晞,你是故意這樣來折磨我的,是不是?」他在她頭頂上嘆氣,「我很想把那天晚上的事,都歸結為酒後亂性。可我知道,那不是全部。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們之間的事,想自己怎麼會把事情弄成這樣。我知道,我該給你多留一些空間。就算你有事瞞著我,我也不該對你生氣。可那天晚上,我真的不是故意……我沒法跟你解釋,我只是……」說到這裡,他一個大男人居然飛紅了臉,支吾了半天,最後只是說,「我說的這些你明白嗎?」

  說得這樣不清不楚,他想叫她明白什麼?

  未晞從未見他這樣,像個情竇初開的小男生似的吞吞吐吐,心下不覺莞爾,心裡縱然有天大的委屈,也減輕了幾分。

  其實他不說,未晞也知道,因為她有哮喘的毛病,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常常不能盡興。而他是一個身體強壯、精力充沛的男人,又是集團的決策者,承受的壓力比別人大,在那方面的需求也更強烈些。要是睡在他身邊的女人也是身體健康的,兩廂情悅的魚水之歡自然是樂事,可她又偏偏不是。

  她不止一次聽見,他夜裡起來一個人到浴室衝涼水澡。未晞知道,這對一個壯年男子來說,是一件多麼辛苦的事。

  阮劭南見她沒說話,以為她還在生氣,忍不住說:「未晞,昨天你肯跟我回來,我們那麼親密,我都以為你原諒我了,可今天早上,怎麼又變了呢?」

 「我……是真的不記得了。」未晞在他懷裡小聲說。

  阮劭南嘆了口氣,「你還是怪我,那天我真的是酒後失態。要在平時,我都不是那樣的,你應該記得的,是不是?」

  這話倒是真的。

  就是因為惦記著她的身體,做那件事的時候,他總是放不開懷抱,只是一味束手束腳。力道大了,怕她疼;輕了,他自己忍得難受。不敢讓她多流汗,怕她體力消耗太大。又不能太過激烈,怕她心率過速。就連接吻,他也要克制著自己,以免她太久呼吸不到新鮮空氣。臥室裡也從來不敢擺鮮花、香薰之類的東西助興,怕她聞到會過敏。

  這些哮喘應該注意的地方,無論多麻煩多瑣碎,他全都照顧到了,從沒抱怨過一句。其實仔細想想,平日裡無論在那件事上,還是其他事情上,只要是跟她有關的,他色色週全,處處體貼。

  他一直都做得那樣好,倘若只用那一夜的酒後失態,就斷定他不珍惜她,倒真有些冤枉他了。

  「如果不是你那天晚上喝醉了,其實我是可以跟你解釋的。我跟池陌,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用下巴摩挲著她的額頭,「我知道你們沒什麼,只是一直沒想通,你為什麼要說謊話騙我?你該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信任的只有你。誰騙我都無所謂,唯獨你,我受不了。」

  未晞搖頭嘆道:「或許是我想多了,總是擔心你會為了這件事難為他。他不是壞人,我們認識這麼久,他一直很照顧我,從沒有半點輕浮的舉動。我不想你為了他一時的衝動,就平白無故害了人家,我會內疚一輩子。」

  阮劭南笑了笑,托起未晞的臉,「原來在你心裡,我是那種會平白無故害人的人。」

  未晞發現自己措辭不當,馬上解釋,「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用解釋,我明白。」

  阮劭南將她抱了抱,安慰道:「未晞,我知道,我現在做事的手法,你並不認同。可是,我並不是一個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人。」

  他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我答應你,以後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傷害你。我的手,我的人,我的心,我的身體,它們只會保護你,愛惜你,尊重你。你不用害怕我以命相搏換來的金錢和地位,它們只會為你遮風擋雨,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他低頭親吻她,唇齒相依間,他說:「未晞,請你一定要相信,縱然是禽獸,也有自己想保護的東西。」

  兩個人坐在餐廳吃早餐,王嫂做的蟹黃燒賣和水晶蝦餃還是那麼正宗。未晞一直很喜歡,可惜的是,除夕過後,她也要回家過年了,再想吃什麼只有自己動手。

  吃飯的時候,阮劭南將她昨天打人的事說給她聽,未晞卻是一臉困惑。

  阮劭南笑她,「你把他打得腦袋開花,不會真忘了吧。」

  未晞搖了搖頭,「真記不得了,可能最近胡思亂想多了,人也變得痴痴傻傻的。」

  阮劭南看著她,「不過你倒是讓我吃了一驚,我真的沒想到,你平時那麼不言不語的一個人,下手還真狠。」

  未晞看著他說:「你忘了,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吃過飯後,未晞抱著茶杯窩在沙發上看電視。阮劭南打電話訂機票,兩個人除夕過後想按原計划去旅行。雖然晚了幾天,倒也不礙事。

  未晞拿著遙控器找自己喜歡的節目,忽然看到一則社會新聞,下面打了一行字幕:泰煌主席陸子續,被證實肺癌晚期。

  一個記者站在醫院門口,一邊指著院門一邊說:「這就是泰煌集團的主席陸子續,昨天入住的醫院。」

  然後鏡頭一閃,是陸子續入院的畫面。

  一行人剛下車,一群記者扛著武器衝了上來,霎時間,鎂光燈此起彼伏。

  「陸先生,你的大兒子陸澤晞一審已經判了死刑,你會不會支援他上訴?陸家是不是已經放棄他了?」

  「陸先生,外界傳聞,你的大女兒上吊自殺,是因為你不肯拿錢出來替她填補虧空,請問是不是真的?」

  「陸先生,你的小兒子陸壬晞依然在逃,他建造的房屋因為品質問題砸死了人,你們陸家預備如何賠償遇難者家屬?會不會與陸壬晞劃清界限,以此脫責?」

  「陸先生……」

  「陸先生……」

  陸子續坐在輪椅上,戴著口罩,形容枯槁。陸家兩個兒媳不知去哪兒了,就一個小保姆陪著他,還有幾個臨時雇來的人,勢孤力單地躲避著記者的圍堵和追問。

  這些記者,平時一雙眼睛就像明鏡似的,對待風頭正盛的名人尚不厚道,更別說這些老弱婦孺。這個世界,果然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未晞放下遙控器,一個人走到陽臺上看風景。阮劭南放下電話,拿了一條圍巾過來給她披在肩上。

  未晞以為他會像過去那樣,像家長拉著不聽話的孩子拉她回去,沒想到,他只是從身後抱著她問:「一個人站在風口上,想什麼呢?」

  未晞笑了,知道他是怕她還記著以前的事,此刻是處處賠著小心,只說:「沒什麼……訂好票了嗎?」

  「沒有合適的班機,乾脆問落川借他的私人飛機好了,反正他整個春節都要留在北京,擱在那兒閒著也是閒著。」

  未晞有些遲疑,「我們,真的要去?」

  阮劭南奇怪地看著她,「不是說好的嗎?」

  未晞嘆了口氣,最後還是決定試一試,「昨天,我去過陸家老宅。」

  「哦?」阮劭南只是略一挑眉。

  未晞本以為他會接著問,他卻沒再多說一個字,她只得硬著頭皮說:「我在那兒,見到了我哥哥們的兩個孩子,年紀都很小,都還不懂事……」

  「所以呢?」

  他聲音裡透著不悅,她已經察覺出來了。陸家,始終是他們之間的隱疾。可顧念兩個孩子,又實在不能不說,索性把心一橫,「你剛才應該聽到了,你的仇人,他已經遭了報應。陸家現在是家破人亡,只剩下這兩個孩子。他們不過才三四歲,跟幼晞一樣,對你沒有威脅。你能不能……」

  阮劭南打斷她,「未晞,你當自己是誰?」

  「什麼?」

  他在她頭頂冷笑,「你當自己是誰?西施?貂蟬?還是王昭君?你昨天為什麼回來?拿著自己的身子來跟我談條件,為陸家人換平安是不是?你原本那麼委屈,我哄了你一個星期,都沒給我半分好顏色。昨天卻為了那些人,屈性跟我溫存了一夜?倒真是難為你了。」

  他竟能把話說得這樣難聽。未晞的身子篩糠似的抖了起來,咬了咬嘴唇,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見她這樣欲言又止,阮劭南的怒意更盛,將人轉過來,鉗住下巴,「平時不都是伶牙俐齒的嗎?這會兒怎麼不說話?不高興就說出來,總是擺出這副不慍不火的樣子給誰看?」

  未晞深吸一口氣,一雙眼睛涼涼地瞧著他,「但凡我有半點血性,就為了剛才的話,也該回敬你一個耳光。不過,你說對了,你就當我是來『和親』的。現在我求你,看在我陪了你一夜的分上,放過那兩個孩子,給他們孤兒寡母留條活路,別讓他們像我一樣任人作踐,行不行?」



第二十七章、逆龍麟的代價

    她直直地望著客廳高高的天花板,看著那別緻的輪廓漸漸扭曲,心中納罕,這是不是傳說中的九重地獄?

  除夕夜,十二點的鐘聲剛過,就有人開始放煙花了。絢麗的煙火像怒放的鮮花,在藍絲絨的天幕上一株一株綻放。

  未晞一個人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看電視,王嫂走過來問她:「陸小姐,要不要我給你做些消夜?」

  她搖了搖頭,「不了,很晚了,您去歇著吧。」

  王嫂嘆了口氣,「阮先生也真是,大過年的,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冷冷清清的。」

  未晞無奈地苦笑,「他可能有事忙吧,沒關係,我一個人也挺好。」接著又說,「王嫂你做的淮揚菜真好吃,跟我媽媽做的一樣。」

  王嫂一直很疼愛未晞,見她這樣懂事,心裡的憐惜更重了幾分,頗為義氣地說:「喜歡吃,王嫂明天專門做給你吃。阮先生回來,我就叫他餓著。」

  未晞被這個心地善良的老人家逗笑了,心裡一酸就撲進她懷裡,「王嫂,你對我真好,就像我媽媽一樣。」

  王嫂忍不住嘆氣,「可憐的孩子,就你孤零零一個,沒了父母,也沒有親兄熱弟照應著。阮先生平時待我們很好,我以為他是一個穩重的人,不像那些有錢的公子哥輕狂浮躁。沒想到……唉,這樣一個天仙似的好姑娘,這樣忽冷忽熱地待你,他怎麼忍心?」

  十二點過後,晚會變得更加無趣,王嫂畢竟上了年紀,陪她坐了一會兒就回去睡了。未晞又接著看了一會兒,就關掉了電視。

  偌大的屋子瞬間安靜下來,未晞並無睡意,和衣躺在沙發上,透過高大的落地窗,看著漆黑的天幕,一顆星星都沒有。

  直到這一刻,一顆心才淒惶起來,好像被人吊在什麼地方,空空地沒了著落。眼前不斷浮現著他臨走時的眼神,他冰冷的表情,他額頭上暴突的青筋……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警告她,他有多生氣。

  她是不是錯了?自以為他是那樣一個寡情薄性、呼風喚雨的男人,待她卻是如此不同,就真的恃寵生驕起來?以為別人不能說的,她都能說?別人做不到的,她都能做?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未晞依稀記得這是《韓非子》中的一個故事。大概意思是說:龍喉嚨下端有一尺長的倒鱗,人要觸動龍的倒鱗,一定會被它所傷。君主也有倒鱗,所以遊說勸薦的人萬萬不能觸犯君主的倒鱗。否則,不但不會成事,自己性命也難保。

  未晞嘆了一口氣,很明顯,她不是一個好的遊說者。不過一句話,就拔了龍王的「逆鱗」。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人就漸漸倦了。她蜷在沙發上,睡得並不踏實。半夜裡忽然感到有人拉著她的胳膊,將她拽了起來。

  她睜開惺忪的睡眼,卻跟一雙熱辣辣的虎目對了個正著。未晞睡得有些糊塗,揉著眼睛咕噥著說:「你回來了,菜在鍋裡,可能涼了,我去給你熱熱?」

  阮劭南沒說話,一邊喘氣,一邊不耐煩地拉著領帶,好像又喝了不少。此刻已經接近淩晨,除夕已過,煙火的喧囂漸漸淡去,別墅內外一片漆黑寂靜。

  未晞的心縮成一團,靠在沙發一角屏住呼吸,細細打量,好像養在池裡的一尾魚,生怕一動就驚了人,等待的就是開膛破腹的命運。

  他上次就是喝了酒的,這次呢?他又生了氣,又喝了酒,他又會怎麼待她?現在逃跑還來不來得及?

  滴答!滴答!是他手錶的聲音,在寂然的暗夜裡聽著,尤為心驚。

  「太黑了是不是?」她緊張得喉嚨發幹,舔了舔嘴唇說,「我去開燈……」

  哐啷!桌上的茶杯滾落到地毯上,綠色的茶水潑灑了一地,頃刻間,茶香四溢。

  男人將她壓倒的時候,用的是標準的餓虎撲食,未晞覺得自己牙齒打戰,五臟六腑都揪在一起。危難之中,她想起了王嫂。可惜,她老人家住的傭人房離這兒太遠了,鞭長莫及。

  此刻,她當真是喊破了喉嚨,也沒人聽到。

  未晞心裡淒苦,早上他才說過什麼?就算她不自量力,惹得他動了真氣,他也不該這樣待她。

  男人的牙齒磨著她脖子的嫩肉,未晞一顆心突突跳著,有些認命地閉上眼睛,沒有掙扎,掙扎也不過讓自己更疼,更難堪。

  卻沒想到……

  「你贏了……」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在她耳根恨恨地說。

  未晞驀地一怔,卻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他說,她贏了?她贏他什麼了?

  他卻沒再說下去,忽然發狠地扯她的衣服,只是一味地暴虐急躁,「算了,我認輸,我認輸。給我!現在就給我!我把我所有的東西都給你,命也給你!」

  未晞如遭雷殛,被男人的瘋言、瘋語、瘋舉動、瘋眼睛,從頭到尾震懾住了。只聽一聲瘖啞的低吼,彷彿出自某種撲食的猛獸,還未待回神,他已經將她扯了起來……

  疼!

  身下猝然驚痛,未晞猛地揚起脖子,竟似被地獄厲鬼鞭碎了心魂,疼得魂飛魄散、神哭鬼泣。

  額頭上的汗登時冒了出來,雙鬢濡濕,兩眼空空,她直直地望著客廳高高的天花板,看著那別緻的輪廓漸漸扭曲,心中納罕,這是不是傳說中的九重地獄?

  雙手緊抓著他的肩膀,她急促地呼吸,指甲幾乎嵌進他的肉裡。過去承受的種種如今加起來,竟比不上這十分之一。前後不過須臾,她手指麻痺,冷汗涔涔,卻連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

  他剛才說了什麼?他又許給了她什麼東西?大約是很重要的東西,或許比性命還要緊。不然他何以如此狠戾?好像要將她大卸八塊,挫骨揚灰了一樣。

  滿懷的溫香軟玉,男人著迷地吻著她微翕的嘴唇。大手扣在她腰上,隨著自己的節奏,上下拋弄著她的身子。懷裡的人可憐兮兮地弓著背,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像條被人刮了鱗的美人魚,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他驀然想起了什麼,急急煞住,迷迷糊糊地說:「對了,我答應過你,不能欺負你的,不能欺負你……」

  未晞嘴角微揚,笑得有些苦。虧他醉成這樣還記得,可真是難為他了。他沒欺負她,只是將她撕裂了。

  男人鋼鐵般的身子忽然柔下來,將她放倒在地毯上,一邊用力挺身一邊柔柔地親她,口中訥訥,「未晞,你乖,這樣是不是不疼了?是不是?」

  怎麼可能不疼?這些聊勝於無的小溫存,比起此刻近似蠻暴的掠奪,根本是杯水車薪。

  不過幾分鐘,未晞已經疼得五內俱裂,冷汗淋漓,戰戰兢兢地瑟縮著,不但無法舒展,每一寸皮膚都變得異常敏感,動輒撕心裂肺。

  未晞透過汗濕的睫毛,淒悽楚楚地看著這個按著自己開懷暢意的男人,他依舊動情地吻著她,嘴裡說著讓人耳熱心飴的體己話,每一句都貼在她的心眼上,柔腸百轉。可他每動一下,她就疼得受刑一樣。兩個人的琴瑟和鳴,卻是她的水深火熱,他的快活無比。

  實在受不住了,未晞像只被激怒的小貓,握起粉拳胡亂砸著男人的肩背,可這根本沒用,不過是給他撓皮搔癢。想起早上他抱著她信誓旦旦的情景,頓時委屈得淚眼婆娑。

  胸前一片濡濕,男人身子一僵,抬起她的下巴,一雙醉眼愣愣地瞧著她哭得梨花帶雨的臉,頗為奇怪地問:「我都親你了,還是很疼嗎?」

  未晞簡直哭笑不得,人縮在他懷裡,檀口微張,氣若遊絲,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男人探手,在她額上摸到一層水汗,縱然醉得顛三倒四,也心疼得無以復加,於是並未盡興,就草草地偃旗息鼓、鳴金收兵了。

  未晞顯然受了些驚嚇,拉著被他扯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只想退得遠遠兒的,卻被他眼疾手快地一臂摟住。她縮在他懷裡不敢動,生怕驚動了他,不知道他又會做出什麼來。

  他的力氣竟可以那麼大,她今天才知道。她疼得發抖的身子,已經承受不了更多。

  「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的?」他醉醺醺地吻上那雙紅透的眼睛,忽然悲哀地笑著,「我的小未晞,我早晚死在你手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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