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賊眉鼠眼 -【貞觀大閒人】《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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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16 03:31 PM

第六十章 再談人生

  李素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光芒,若一定要說光芒的話,現在的他也許身上散發著金光吧,「金錢」的「金」。

  活了兩輩子的人,比同齡人多了許多閱歷與見識,更懂得許多人生道理。

  道理是兩世皆通的,最起碼這兩輩子裡,錢都是好東西,有了錢才能過幸福的生活。

  至於當官,李素真沒興趣,從來不敢小看古代人,貿貿然闖入朝堂,面對那些老奸巨滑的老狐狸,李素實在很沒信心,上輩子沒混過官場,卻也知官場凶險,如何站隊,如何化解危機,如何博得朝野人望,如何揣摩上意,如何配合帝王平衡朝臣的心思,甚至什麼時候該笑,什麼時候該哭,都有著森嚴的規矩,李素只知道,若是進入朝堂,或許一生活得很風光,但一定活得很累。

  對李素來說,錢是最美好的東西,至少目前是。

  救命之恩不能指望它化為利益了,東陽公主顯然有賴帳的意思,很不幸的是,李素也不敢在公主府外的圍牆上刷紅油漆,寫上譬如「再不還錢殺你全家」之類的威脅語句,理論上來說,「全家」也包括當今皇帝,李世民可以因為這句話把他剮成一千片扔出去喂狗。

  同時李素也不敢當面再跟公主催債,他怕東陽逼急了一時興起,索性真把他舉薦進朝堂當官,把他的人生規劃全部打亂。

  事情就這麼僵持下來,李素心情不太好,接連幾日都沒去河灘邊與東陽閒聊發呆。

  閒在家裡養傷其實也很愜意的,骨折的左臂有些麻癢的感覺,大概骨頭正在愈合,內傷也好了很多。

  蓋大房子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強烈,於是李素找了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叫上王樁和王直兄弟又跑了一趟長安西市。

  自從弄出了活字印刷後,文房店生意興隆,省了刻版的功夫,一切便簡單多了,掌櫃的請匠工又制了兩套印刷模具,印書的時間大大縮短,錢也越賺越多,李素這次共計從文房店拿到了十五貫錢。

  很不錯的收獲,羨慕得王家兄弟兩眼通紅。

  …………

  …………

  李素找了個老爹心情不錯的時機,打算和老爹第二次談談人生。

  「哈——啐!」

  坐在門檻邊,李道正的開場白便是一口濃痰。

  沒關系,李素早有准備,木鏟輕輕一挑,連土帶痰扔進了隔壁史家院子,洗過手後,李素坐下來。

  「身子咋樣咧?上次家裡來了好多府兵,還有一位大將軍,我還以為你在外面闖下什麼殺頭的大禍,嗯,這事我先給你記著,等你身子好利索了,跟你算總帳,抽不死你。」

  李道正眯眼瞧著李素,仿佛在打量一頭馬上要宰的肥豬。

  「孩兒只是倒黴,碰巧遇到強人劫掠公主,如果孩兒視而不見的話,那才是真正的殺頭大禍。」

  李道正眼神有些希冀:「救了公主能當官不?皇帝的女娃,命可金貴滴很,你救了她,皇上賞你個官當不過分吧?做人應該講點客氣吧?」

  這話就不太好回答了,或許李世民真有賞官的意思,但李素不願意呀。當然,這想法不能跟老爹坦白,否則下場淒涼。

  「有沒有封賞看皇帝陛下的意思了,朝廷大人們的事,我們說不清楚,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李道正有點不甘心,卻也只能認命,悶悶地道:「皇帝女娃的命,金貴咧,應該封個官的。」

  「爹,不說這事了,孩兒要跟你談談人生……」

  「哈——啐!」李道正又一口濃痰,不知是唾棄如此嚴肅的話題,還是唾棄老李家兩代人的人生。

  李素只好認命地鏟走,扔進史家院子裡——老史家實在應該請個道士算算流年,看看最近有沒有命犯小人,以及……命犯邋遢人。

  「爹,咱家發財了!」李素索性單刀直入。

  李道正楞了一下,然後默算了一會兒,眉開眼笑:「不錯,咱家確實有錢咧,皇帝陛下賞的十貫錢還剩六貫,前幾日你從強人身上搜出了十幾兩銀餅,加起來二十來貫咧……」

  看著老爹愉悅的樣子,李素決定把文房店的收入先瞞下來,這筆收入不太好說,得從活字印刷術說起,然後還得解釋一些商業理論,比如合伙經營,利潤分成等等,李道正自然是不懂的,但肯定會問到印刷術的秘方,既然與人合伙,也就不存在秘方一說,最後的結果必然是李道正抄起降魔法器滿村追殺敗家兒子……

  李素是孝子,孝子的含義很廣泛,其中包括讓老爹每天保持好心情,盡量不說給他添堵也給自己找揍的事。

  「爹,二十來貫錢,咱家可以蓋個大房子了……」

  李道正一楞,接著若有所思:「說的沒錯,你都快十六了,要娶婆姨咧,咱們這個家太破了點,周正的婆姨怕是不願嫁,對,是要蓋個大房子了!」

  李素傻眼,十六歲討老婆?我還是個孩子啊,正是賣萌扮嫩的年紀啊……

  不管了,先蓋房子再說,車庫,泳池,主屋旁邊還得有個洗浴中心,裡面再造個桑拿房……前世享受不到的富豪生活,這一世無論如何都得圓了心願。

  李素來勁了,從懷裡掏出早已畫好的圖紙:「爹,您看,房子蓋成這模樣行不?」

  李道正不識字,眯眼湊近仔細瞧著:「這是個啥麼……」

  胡亂在圖紙上點來點去,大概介紹了一下主屋偏廳以及各種設施,然後道:「爹,相信孩兒不?」

  李道正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信,你比我有本事。」

  「蓋房子的事交給孩兒,保證蓋一棟讓爹邁不動腿,讓村裡大姑娘小婆姨張得開腿的大房子,咋樣?」

  「行,反正就這點家當,都給你,你看著辦,蓋房子是該花的錢,必須得花,反正再過幾月地裡有收成咧,咱心裡踏實。」李道正重重點頭,這幾個月,他越來越發現兒子長大了,或許,也該讓他試著當家了。

  「爹,蓋房子若能剩下錢,孩兒買個婆姨給你糟蹋,咋樣?」

  李道正呆了一下,接著勃然變色,久違的降魔法器祭了出來:「糟蹋?受死吧瓜慫!」

  李道正揮舞著紫藤,滿院子追殺傷殘人士,很辛酸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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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16 03:34 PM

第六十一章 建蓋新房

  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二婚且帶著拖油瓶的老男人,而且長相也非常的呵呵呵,買個黃花俏婆姨給他,怎麼就不能稱為「糟蹋」?

  李素覺得自己用詞很貼切,顯然老爹不這麼認為,他覺得傷自尊了,也不照照鏡……對了,家裡沒鏡子,買鏡子的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說是玩笑話,但李素還真留了個心思,三四十歲的男人正是一生最意氣風發的年齡,不能孤獨地過完下半輩子,確實該給他找個婆姨了。

  李素是後世過來的人,對長輩再婚沒什麼抵觸,多個後娘對他來說只是家裡多添雙碗筷,卻能給家裡平增幾分人氣,將來再生個一男半女,相信老爹想練降魔棍法的時候不一定會找他了,思來想去,這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主意。

  當晚李道正把家裡所有的錢都交給了李素,蓋房子的事讓李素看著辦,不過李道正還是不太放心,很嚴肅的告訴他,事若沒辦好可不止抽一頓這麼簡單……也許會抽兩頓。

  資金到位了,工匠的事又是麻煩。

  李素畫的圖紙要求的工藝比較高,有些東西至少這年代的工匠沒做過,村裡工匠手藝太糙了,必須請工部的工匠才行。

  李素是個很不懂得客氣的人,也很不喜歡跟別人見外,特別是跟東陽公主見外。

  請公主府的小宮女綠柳去傳話,將東陽約出來,動之以情,曉之以利,挾之以救命之恩,東陽不得不屈服了,她漸漸發覺被李素救了一條命是件很……劃不來的事?這份恩情大抵會被他要挾一輩子。

  東陽雖在眾皇子公主中不怎麼出風頭,李世民對她的關愛也很少,但她終究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調幾十個工匠還是不成問題的。

  第二天工部便派來了三四十名經驗豐富的工匠,李家大宅正式開工。

  圖紙早就備好,除了那幾位泳池邊的比基尼美女有點傷風敗俗外,其他的一目了然,工匠們都是修蓋過皇宮的,經驗十分豐富,經李素解釋過後,大家都懂了。

  …………

  最近太平村裡又有了新的話題。

  老李家蓋房子的新聞成功佔據太平村頭條,而李素這個人,也成了村裡的風雲人物。

  「村裡的風雲人物」……格局似乎有點小,李素不在乎,以他目前胸無大志爛泥扶不上牆的性格來看,此生最大的目標大抵也只是村裡的風雲人物了,雖然耍點小聰明可以成為整個大唐的風雲人物,奈何這位風雲人物不喜歡太風雲了,村裡就夠,讓他更出名不是不能商量,得給錢。

  鄉親們對李素的印象越發高深莫測。

  數月以前,李家娃子只是個唯唯諾諾看起來有些懦弱的尋常農戶娃子,若一定要說他有什麼不同,大概模樣長得周正些,氣質文雅些,不太像農戶娃子。

  然而這個娃子最近幾個月卻讓人大吃一驚,不僅治好了天花,還殺了兩個強人,救了公主的性命,據說還作了許多詩,鄉親們雖然不懂詩,但太平村的娃子作出來的詩一定是好詩。

  一樁樁一件件,不斷刺激著鄉親們的眼球,如今老李家蓋新房子,鄉親們已覺得很正常了,生了個這麼爭氣的兒子,不蓋新房子才叫喪心病狂。

  農忙時節已過,村裡閒下來的壯漢們三五成群跑到李家工地上看,跟笑得合不攏腿……嘴的李道正聊幾句閒話,李道正大手一揮,壯漢們又找到了新工作,李家工地越發人聲鼎沸了。

  *

  伐木,采石,買地磚……李素忙得腳不沾地,這個節骨眼上,程處默找來了。

  李素真不太願意搭理他,因為程處默空著手來的,而且看樣子並沒有買詩談業務的意思。

  自從殺了結社率叔侄後,程處默倒真把李素當成了朋友,來往間從來沒擺過盧國公府小公爺的架子,老程家的家教深不可測,從上到下沒一個把「盧國公」的招牌掛嘴上,似乎從來沒在乎過。

  今日程處默情緒似乎不大好,而且臉上掛著幾許熟悉的瘀傷。

  李素很識趣,二話不說把他領到村口那株倒黴的銀杏樹前。

  「揍它!」

  程處默也不客氣,當即甩開膀子一聲暴喝,如同戰場殺敵一般,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拳打腳踢之後,銀杏樹奄奄一息,程處默也滿頭大汗倒在地上,累得連哼哼都費勁。

  「這次挨揍應該跟我的詩沒關系吧?」李素坐在旁邊的石頭上,神情有些憂傷地望著天:「……我都好久沒開張了。」

  「沒你的事,昨被我爹揍了一頓,這次下手有點狠,不大習慣。」程處默甕聲甕氣道。

  李素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見識過程咬金的風采後,李素有點慶幸自己的爹對他……

  算了,還是別慶幸了,倆爹其實差不多的風格。

  「你闖禍了?」

  程處默搖頭,一臉被冤枉的表情:「除了最近心氣不爽利,長安城裡砸了兩家鋪子,我根本沒干過別的好不好?」

  「那就是嘴賤,昨天我也嘴賤了,被我爹抄著藤條追殺了三裡路……」李素同情地看著他:「令尊那個級別的大將軍揍兒子,起碼得領著上千部曲,抄著青龍偃月刀,擺出圍獵的架勢追殺你吧?」

  程處默兩眼發直,似乎在想象程咬金抄著青龍偃月刀騎著赤兔馬,領著千軍萬馬排兵布陣追殺不肖兒子的畫面……那得不肖到什麼地步啊。

  驚懼地甩甩頭,程處默苦著臉道:「……我爹耍斧子的,不耍青龍偃月刀。」

  仰天嘆出一口長氣,程處默憂憤地道:「兄弟你是不知道啊,我挨的這頓打喲,那叫冤喲,冤得好像喲……」

  「停!」李素適時打斷了他的話頭,下午還得請人去山裡把伐下的原木運回來,太忙了,沒功夫聽別人家的瑣事,況且他認為程處默挨多少頓打都不冤,誰叫他攤上那麼一個老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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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16 03:37 PM

第六十二章 驢唇馬嘴

  李素對權貴一直抱著很深的防范心理,在他的印象,權貴屬於蠻不講理且掌握著講道理的人的生殺大權,對這類油鹽不進殺奪只憑喜好的人,李素能避多遠避多遠,這類人惹不起。

  然而來到這個年代後,李素遇到的權貴卻不是他印象中的模樣,東陽公主,程咬金,程處默,這些人完全沒有權貴的架子,李素小心翼翼過後,在他們面前也漸漸變得坦然。

  如果大家處於人格上的同等地位相交的話,李素覺得程處默還是很可愛的,挨過打的他更可愛。

  程處默情緒很低落,他覺得老爹這次揍他揍得太重了,讓他很不適應,更冤的是揍得毫無理由,沒招誰沒惹誰,無端端挨了頓打。

  按程處默的說法,那天老爹下了朝,不知受了朝裡哪位大人的鳥氣,回府摔碟子摔瓶子,而他,很不幸地從堂前路過,被眼尖的老爹看見,於是把他叫進堂內,二話不說揍了一頓,揍完以後還指著鼻子怒喝「以後還敢不敢了?」

  程處默滿腹委屈,滿頭霧水,根本不知道以後什麼事情敢不敢,只好點頭說不敢,程咬金大抵沒出夠氣,瞪起眼睛問他「你知道啥事敢不敢麼?」

  程處默傻眼半天,只好頹然承認不知道,然後程咬金一聲長笑,揍了他第二頓……

  揍完以後程處默才知道,其實老爹也沒想好啥事,總之就是因為心氣不爽,想找人揍一頓,而程處默因為不幸路過,於是躺槍……

  很悲傷的故事,李素聽著程處默的哭訴,張著嘴楞了半天,老程家的家教真是……相比之下,李道正簡直稱得上親切和藹的萌萌噠老爹了。

  程處默躺在草地上,喘著粗氣望著天,旁邊的銀杏樹遭了殃,歪著脖子奄奄一息,李素自然也沒有傾聽別人倒黴事的雅興,然而程處默卻仍扯著李素大倒苦水,生在權貴人家如何生不如死雲雲……

  李素頻頻點頭作認同狀,不時扔一記同情的眼神給他,腦子卻已走了神。

  泳池不好建吶,這年頭沒有水泥,而他這個穿越過來的廢材也不會造水泥,只能在泳池底部鋪上平整的打磨過的青石,中間用紙漿和糯米黏合,據說這東西堪比後世的萬能膠,效果很強大,用在泳池底部應該不會漏水,不過……到哪裡請幾個比基尼妹妹呢?

  「……李素,你說我這麼做對不對?」

  程處默煞風景的聲音驚醒了李素的暢想。

  「啊?啊!對,對……」不管什麼事,先點頭再說。

  程處默臉上露出一絲厲色,重重點頭:「既然你也這麼說,看來事情錯不了了,我這就回家收拾行李!」

  說完程處默一臉決然站起身。

  李素急了,什麼事就錯不了了?怎麼就要回家收拾行李了?剛才自己胡答應了啥?

  「慢著,小公爺留步!」李素果斷揪住他的袖子。

  「小公爺意欲何往?」

  程處默瞪著他:「去河北道投軍啊,我剛才說了半天你沒聽進去?」

  李素驚出一腦門的冷汗,好險啊,差點惹了大禍,若被程咬金知道他唆使小公爺去投軍,以老程那混世魔王的性子,恐怕會領著大軍殺進太平村,然後活活生撕了他……

  「小公爺,來來來,請坐,咱們談談人生……」李素笑臉僵硬,態度忽然變得賓至如歸。

  「剛才談過了……」

  「再談談,再談談,」李素發現這位小公爺性子很渾,比王樁還渾,對這類人李素一般選擇遠遠避開,顯然現在已避不開了,只能好言好語哄著。

  懷著被人碰了瓷的心態,李素苦著臉試圖回到剛才走神以前。

  「小公爺……為何突然要去投軍?」

  「程某也是堂堂八尺漢子,憑啥別人在前面拿命掙前程,而我卻安安樂樂在長安等著老爹蹬腿後繼承爵位?丟人!」

  李素無言以對,大家的價值觀不同,換了李素是盧國公的法定繼承人的話,肯定老老實實待在長安城裡,沒事遛狗斗蛐蛐兒,偶爾干點欺男霸女的事,如此愉悅的生活,這混帳居然要去投軍玩命……

  「小公爺,您看啊,眼下大唐邊事平靜,百姓安居樂業,去投軍也不見得……」

  「誰說大唐邊事平靜?」程處默神情愈發不滿:「我剛才說的話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吧?昨日北邊有軍報來,自我大唐平滅東/突厥後,薛延陀真珠可汗趁機將原來的東/突厥草原牧場據為己有,在原來的東/突厥王城建了新的牙帳,這幾年勢力愈發壯大,如今有二十萬控弦之士,僅是今年便與我大唐邊境有過多次沖突,上月更有小股薛延陀軍士入我大唐疆境,殺我百十名邊境百姓……」

  李素:「…………」

  感覺自己已經不懂聊天了……

  「小公爺,您看啊,雖然大唐邊境不平靜,可你畢竟是未來的盧國公,貿然去投軍,想必程大將軍也不會答應的,再說薛延陀雖屢有不臣,但我唐軍究竟打不打薛延陀還沒定呢,你現在去投軍恐怕時機……」

  程處默快氣炸了:「我剛才的話你真的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誰說唐軍不打薛延陀了?昨日朝會上,陛下有意攻打薛延陀,給他們一個教訓,朝中數位老將紛紛出班請戰,我爹亦在其中,卻被李靖那老匹……咳,老人家搶了先著,據說陛下有意拜李靖為河北道行軍大總管,領關中河北大軍十萬以擊之……我爹沒搶過他,窩了一肚子火,不然你以為我昨日為何平白無故挨打?」

  李素:「…………」

  該死的,剛才自己走神想比基尼妹妹的功夫,這廝到底說了多少話?自己還錯過了什麼?

  決定了,不跟他聊天了,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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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16 03:40 PM

第六十三章 無意獻策

  雞同鴨講,驢唇馬嘴,說的就是眼下的狀況。

  一個滔滔不絕說得起勁,一個半眯著眼睛想著比基尼美女,大家各得其樂,卻根本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如果李素想和他成為人生知己的話,想必此生一定要花很大的力氣。

  「雖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好厲害啊!」李素聲色俱佳地表達了雖不明但覺厲的情緒,然後很快轉移了話題。

  軍國大事與他一個農戶小子何干?李素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棟房子。

  「咱們還是聊聊房子吧,小公爺快看,這是我家新房子的圖紙,很厲害的……」李素展開圖紙,開始炫耀自己的新房子。

  程處默顯然也是個心大的人,很快忘記了被老爹痛揍的不悅,也忘記了剛才還信誓旦旦說要投軍的豪言壯語,立馬被圖紙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個啥麼。」程處默盯著圖紙喃喃道。

  李素松了一口氣,很好,這家伙上輩子一定是魚投胎,記憶只有七秒,唆使小公爺投軍的罪名應該怪不到他頭上了。

  「小公爺請看,這裡是車庫,不,不是馬廄,比馬廄高明多了,它不是圈馬的,是停馬車用的,這裡是浴室,不,裡面不放澡盆子,而是放一個……嗯,特大號的澡盆子,裡面還有一個桑拿房,洗完後可以在裡面蒸一蒸,很舒服的,『桑拿』?很難解釋,不用在意這些細節……」

  現在輪到李素滔滔不絕了,程處默直楞著眼,看著李素嘴皮子不停張合,正應了李素剛才那句話,雖不明,但覺厲。

  李素嘴都快說干了,終於將新房子的各類設施介紹完畢,笑得兩眼眯成一條縫,最後說出了耗費口舌的真正意圖:「小公爺家裡難道不想弄這些新奇玩意嗎?有了它們,日子會過得更舒坦,如果小公爺需要,我願為你畫圖紙,保證將貴府改造得既美觀又實用,圖紙賣你十貫錢不貴吧?小公爺有意否?」

  「我……咳,我剛才說到哪裡了?對了,打薛延陀!呵呵,陛下已下定了決心,說話就要點將出兵了,李靖想當這個行軍大總管怕是沒那麼容易,我爹豈是輕易相與之輩?這事明日朝會怕還有一番波折,說不定……」

  李素抬頭看看天色,喃喃道:「天不早了,我爹還在家等我吃飯呢,小公爺,實在抱歉,我先告辭了,啊,對了,我對如何攻打薛延陀很有興趣,下次煩請小公爺繼續說,今就算了,告辭告辭……」

  **

  跟程處默聊天簡直是酷刑,李素決定以後見了他躲著走,躲不過去就裝病,跟碰瓷似的,見到他就往地上倒,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手腳直抽抽……

  相比之下,跟東陽聊天就輕松多了,不說聊天了,僅看她那張臉就比程處默賞心悅目得多。

  仍是涇河河灘邊,東陽一身紫裙,不施脂粉,白淨無暇的素面看著河水,文靜地托著腮。

  「工匠的事,多謝你了,他們很不錯,圖紙上的東西他們都明白,想來建好房子後應該差不了。」李素朝她道了謝,雖然大家很熟了,而且對她還有救命之恩,但道謝的禮儀還是有必要的。

  「行了,工匠用得順手就好,蓋好了房子趕緊讓他們回宮裡去,太極宮修繕承香殿正缺人手,昨日工部的官員發現不見了幾十個工匠,還發了火呢,後來下面的人報出我的名頭才讓人家閉了嘴。」東陽說著,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多謝多謝,讓你為難了,再有一個月怕是差不多封頂了,剩下的活兒村裡的工匠能做。」

  東陽嘆了口氣道:「明日我還是進宮跟父皇稟報一下這事,瞞著父皇終究不妥當,這幾日宮裡宮外人心惶惶,父皇和朝臣們火氣大得很,調用工匠的事若是瞞著卻被他發現了,怕是免不了幾句斥責……」

  李素眼中忍不住冒出八卦的光芒:「啥事火氣這麼大啊?宮裡遭賊了?」

  「你家才遭賊了……」東陽嘆道:「還不是男人家打打殺殺的事,據說是因為薛延陀的真珠可汗,這幾年愈發兵強馬壯,在我大唐邊境殺了不少百姓,父皇想出兵攻打,房相和魏徵等一干文官們卻覺得應該休養生息幾年,待國力更盛後再打,吵來吵去,父皇和大臣們都吵出一肚子火氣……」

  李素笑道:「這事我聽說過,昨日盧國公府的小公爺來了,因為這事他平白無故挨了盧國公一頓痛揍,冤得慌呢。」

  東陽眨眨眼:「你……跟程處默合得來?」

  李素點頭,肅然道:「知己,堪比伯牙子期一般的……知己!」

  就是沒法聊到一塊去……李素默默在心裡補上這一句。

  東陽笑道:「程叔叔一家上下倒是真性情,跟誰都處得來,據說我大唐剛立國的時候,高祖爺爺將長安城外的三百畝良田賜給程叔叔,有天莊子裡一位農戶家的老婦人得了急病,程叔叔親自背著她快馬飛馳進長安,找到孫老神仙醫治,這事直到今日還被人傳誦,從那年起,程家莊子的田產楞是比別家莊子多了半成……」

  二人閒聊時天南海北什麼都聊,東陽說著說著忽然噗嗤笑出了聲。

  「說起程處默更好笑,昨日他不知發了什麼瘋,回到府裡嚷嚷著要去河北道投軍,氣得程叔叔把他吊起來抽了小半個時辰……」

  李素吃了一驚:「又挨了頓揍?」

  「是呀,他是程家嫡長子,正經要繼承爵位的,誰家嫡長子那麼混帳,好好的爵位不要,跑去行伍裡投軍玩命?」

  李素苦笑道:「這可真是冤上加冤,因為一個薛延陀,程小公爺得挨多少頓揍呀……其實我就想不明白,為何我大唐一定要出兵呢?不戰而屈人之兵不是挺好麼?」

  「世上哪有那麼多的不戰而屈人之兵?你想得倒美。」

  「怎麼沒有?單說薛延陀吧,我雖然不知道那位真珠可汗幾斤幾兩,但是……他總應該有兒子吧?只要兒子的數量超過兩個,這事就能成。」

  東陽白了他一眼,笑道:「真珠可汗的兒子關咱大唐什麼事?難不成他們會幫大唐把他們父親殺了?」

  「笨!沒聽說過漢朝的推恩令嗎?」

  「哦?怎麼說?」

  「推恩啊,薛延陀名義上還是大唐的藩屬國吧?真珠可汗的地盤如果是一塊銀餅……抱歉,習慣了,好吧,如果是一塊大餅,陛下為何不以宗主國的名義給薛延陀下旨,把那位可汗的兒子們都封為可汗?這些新出爐的可汗們的封地嘛,就在大餅上畫吧,你一塊,我一塊,轉眼間一塊大餅七零八落,不光是地盤,麾下的勇士也是大餅,你五萬,我八萬的,拆得亂七八糟,那時真珠可汗焦頭爛額回過頭對付自己的熊兒子們,我就不信他還有心力敢染指大唐邊境……問題是,真珠可汗必須要有兩個以上的兒子,此計方能得售,如果他只生了個獨子,這台戲唱不了……」

  李素說著將懷裡的圖紙掏出來,再次核對加欣賞,還是自家的房子最迷人,軍國大事有什麼意思?

  垂著頭看了很久的圖紙,李素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周圍太安靜了,不是應該有個姑娘在旁邊的麼?

  抬頭一看,東陽滿臉呆滯,定定看著他,目光很……反正李素看不懂。

  「喂,你沒事吧?怎麼了?」巴掌在東陽眼前晃來晃去。

  東陽仍舊呆滯的模樣,緩緩地,一字一字地道:「真珠可汗……真有兩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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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16 03:43 PM

第六十四章 橫截聖意

  真珠可汗真有兩個兒子……

  李素也呆住了,腦海裡跳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不是什麼推恩令,而是……這家伙太弱了吧?

  好歹也是草原上的王者,只生了兩個兒子,看看人家李世民,兒子生了十四個,女兒生了二十一個,簡直是活生生的人形種/馬,對比一下,只生了兩個兒子的家伙居然好意思來搶人家種/馬的地盤,他不羞嗎?

  「李素,剛才的主意,是你想出來的嗎?」

  李素深沉地望著天,一副回憶唏噓的模樣:「在我很小的時候,村裡路過一位老道士……」

  「行了行了,沒一句正經話!」東陽狠狠白他一眼:「有主意不早說,你這一番話可以讓我大唐少死多少將士,積大德的計策,還藏著掖著,不怕老天降雷劈你!」

  「真有一位老道士……」

  「閉嘴!」東陽難得地發了脾氣,站起身看看天色,道:「我現在進宮一趟,父皇說不定已開始調兵遣將了……」

  看著東陽風風火火的樣子,李素有點不適應,大概這是大唐公主天生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吧,文靜柔弱的東陽也不例外。

  「這個計策……還行嗎?」李素小心地問道。

  「行不行先稟報父皇再說,男人家打打殺殺的事情我懂什麼?不過我覺得還行……」

  李素眼裡不知不覺冒出了希冀的光芒:「大家都不容易,若是朝廷采用了我的計策,是不是應該賞我一些……」

  話沒說完,東陽公主跟他揮了一下手算是道別,然後匆匆走遠。

  李素楞在原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半晌,才從喉嚨眼裡擠出未盡的話:「……錢啊?」

  沒有回答,東陽公主的背影後面跟著十幾個侍衛,慢慢變成了小黑點。

  李素黯然嘆息:「這人……不講究。」

  *

  太極宮,甘露殿。

  今日殿內坐滿了武將,李靖,李勣,尉遲恭,程咬金,連久病在床的翼國公秦瓊亦在座,李世民為了體恤他,特意讓他躺在一張軟榻上。

  文官也有,長孫無忌,房喬,諸遂良等等。

  武將們不拘小節,坐在殿內嘻嘻哈哈斗嘴,文官們的神情卻頗為凝重,細細觀察一下殿內文武官員的比例,便能發現不少微妙的細節,武多文少,又是商議薛延陀之事,由此可見陛下的心思。

  尚書左僕射房喬暗暗嘆氣,看來陛下決心已定,要出兵攻打薛延陀了。陛下性烈,永遠受不得挑釁,當年東/突厥頡利可汗可汗兵臨長安城下,逼著陛下簽下恥辱的渭水之盟,僅僅只過了四年,陛下便報仇雪恨,將頡利可汗活擒至長安,如今薛延陀二十萬大軍犯境,心氣愈高的皇帝陛下更不能忍了,北征薛延陀已是定局。

  說是商議,其實只是李世民將眾人叫來宣布自己的決定。

  攻打薛延陀不是一時意氣,李世民在做這個決定之前也有過多次思量,如今大唐兵鋒正盛,十來年的休養雖遠未達到國強民富的地步,卻也是糧倉豐足,刀械滿庫,再加上官府清廉,萬眾歸心,天氣也正至初夏,可以說無論天時地利人和,這一次都佔盡了,至於戰爭的代價……古往今來,哪一次戰爭不需要付出代價?

  「朕心意已定,即日調關內河北兩道,計十萬府兵,出征薛延陀,拜衛國公濮州刺史李靖為河北道行軍大總管,總領關內河北十萬大軍北征……」

  房喬暗嘆一聲,不得不道:「陛下請三思,我大唐如今休養之策甫見成效,民居倉廩堪堪充足,此戰凶險,耗錢糧巨萬,遑論我關中萬千子弟性命,我大唐耗十年之功而創下的盛世怕是大傷元氣,再窮十年之力方可復見,故臣以為,對薛延陀莫如以懷柔撫之,待四五年後再興刀兵方為上策……」

  李世民眼中露出凶狠的戾氣,重重地道:「玄齡勿復多言,朕意已決,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協力,禮部擬草檄文,戶部撥運糧草,兵部調遣將士軍械……今日無論文武,無論政見,戰端開啟,務必各司其職,齊心協力,來年今日,朕要看見薛延陀之牙帳已成我唐人牧馬之樂土……」

  話未說完,一名宦官匆匆走來,小心翼翼跪在殿外道:「啟稟陛下,東陽公主殿下求見,殿下說事出緊急,關乎軍國大事,求陛下召見。」

  李世民眉頭皺了起來:「東陽?她能有甚軍國大事?」

  終究對這個女兒懷著一絲愧意,李世民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住了怒氣,朝殿內眾臣道:「諸卿稍待,朕去去便來。」

  …………

  甘露殿偏殿內,東陽公主朝李世民盈盈跪拜,李世民剛被她打斷了重要的朝會,臉色有些不悅,看著女兒柔柔弱弱的樣子,也不忍心發火,語氣不太和善地道:「東陽如此著急見朕,有事嗎?」

  東陽垂頭道:「有事,很重要,故東陽不得不耽誤父皇一點時間,請父皇撥冗,聽東陽詳稟。」

  李世民拂了拂袍袖,道:「奏來。」

  「父皇,東陽有計,可使我大唐不費一兵一卒,而陷薛延陀於內斗,此計東陽亦拿不准可不可行,故向父皇請益。」

  李世民挑了挑眉,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片刻之後嘆了口氣:「你一個女娃,軍國大事豈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快回公主府好生休養,朕再著宮人賜你綾羅美食……」

  東陽急了,不得不打斷他的話,語速飛快地道:「薛延陀真珠可汗膝下二子,而薛延陀名義上亦是我大唐之藩屬,父皇若是遣使下旨,分封真珠可汗二子為可汗,並劃其國土及國中勇士,俱裂封二人,父皇,此計……可行否?」

  東陽鼓起勇氣說完後,偏殿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東陽心中忐忑,不安地垂著頭,許久聽不見動靜,不由心虛地微微抬起眼瞼,小心看了看李世民的臉色,卻發現李世民呆呆地跪坐在榻上,一臉震驚地看著東陽。

  「父皇?此計……不可行麼?」東陽心虛得聲音都低了許多。

  良久,李世民臉色復雜,一字一字地道:「推,恩,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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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16 03:46 PM

第六十五章 少年英傑

  李世民是聰明人,聰明人一點就透。

  推恩令,始出漢朝武帝,當時漢武帝劉徹很苦惱,真正的寢食難安,因為他的祖宗漢高祖劉邦太沒文化,立國之後大肆分封劉家子弟為王,放眼華夏大地,這裡一個王那裡一個王,真正是祖國江山一片劉,立國時沒什麼,劉家子弟感恩戴德痛哭流涕謝皇帝封賞,然而給了王位就得給權力,給了權力還得給兵將,久而久之,諸王勢力越來越大,對中央政府也越來越不敬,皇位傳到武帝劉徹這裡時,可憐的萌娃武帝小朋友失眠了……

  不僅失眠,劉徹可能還患有譬如焦慮症,神經衰弱症,心率不齊症等一系列症狀,因為王爺們勢力太大了,諸王勢力合起來估摸可以把他這個皇帝掀翻三次以上,皇位很不穩當吶。

  所謂「主憂臣辱」,皇帝陛下失眠,臣子們也不敢睡了,這時一個名叫「主父偃」的臣子上了一道疏,奏疏裡說,既然天下這麼多王爺,咱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王位當成不要錢的爛白菜一通亂封算了吧?劉徹大怒說,寡人憂郁得快成詩人了,你特麼還跟我胡咧咧,信不信寡人抽死你?主父偃急忙解釋,莫如分封諸王子弟,一個王爺少說有三四個孩子,將這三四個孩子全部封王,然後將他們老爹名下的土地和城池再劃分給他們,如此一來便無形中削弱了諸王的實力,一個小國變成三四個小國,指揮不一,兵力不一,以後誰還敢造反?

  這就是著名的「推恩令」,劉徹的失眠症終於不藥而愈。

  李世民當然知道推恩令,然而畢竟當局者迷,當薛延陀犯境之時,君臣第一個念頭並不是什麼陰謀詭計,而是打或者不打,兩端各執一說,卻沒有一個人想到推恩令這方面去。

  直到東陽匆匆進宮,向李世民獻上此策,李世民這才如同撥開了漫天迷霧一般,整個思路都清晰了。

  是啊,推恩令,如此絕佳的計謀,不費一兵一卒,只需輕飄飄一道聖旨便足可讓真珠可汗後院失火,大唐君臣則坐山觀虎斗,待到老爹和兒子們打得鼻青臉腫,無力再戰時,唐軍再發動突襲,豈不事半功倍?

  至於本該發生的戰爭……

  李世民好斗,卻絕非窮兵黷武,一千多年來被後人喻為「千古一帝」,這個稱號可不是純粹用武力換來的。若能用更高明的法子和平解決大唐北方的心腹之患,李世民又何必付出讓國力倒退十年的代價?

  東陽獻策後,李世民剎那間想到了很多,心念電轉間,不由望向東陽,目光充滿了非常內斂的震驚。

  「東陽,推恩之策……是你想出來的?」李世民的語氣頗為平淡,聽不出喜怒。

  東陽一顆心頓時懸起,潔白的貝齒咬了咬下唇,腦中仔細揣摩了一番自己剛才說的話,直到確定不會給李素惹來麻煩後,才輕輕地道:「回父皇,此策非東陽所出,而是東陽封地旁的農戶子弟獻上的,那個人……名叫李素。」

  李世民又怔住了,最近數月,「李素」這個名字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他耳中,實在太熟了。

  「李素?」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看不清含義的笑:「那個不願為官的農戶小子?那個治了天花,寫過佳詩,獨自誅殺結社率叔侄的……李素?」

  「正是。李素他……雖不願為官,卻心憂國事,以平民白身而謀其政,最近長安紛傳父皇欲出兵薛延陀,李素悲憫關中河北子弟性命,特登東陽公主府求見,獻此推恩之策……」

  東陽所說基本是事實,當然,細節上稍作修改,對李素的形象也無限且無恥地拔高了許多。

  李世民神情若有所思:「這個李素,果真只有十五歲?」

  「是。」

  東陽輕應之後,抬頭小心地問道:「父皇,此策……可行否?」

  李世民沉默一陣,卻移開了話題,和顏笑道:「你且回封地,前些日子被惡賊挾持受了驚,好好養息身子,開朗一點,多笑一笑,多與你那些兄弟姐妹走動走動,你性子太弱,若有一日能見你露出些許鋒芒,朕更歡喜。」

  東陽見李世民不答,不由愈發忐忑,卻也只能盈盈下拜告退。

  …………

  邁著輕快的步履,李世民走進甘露殿,眾臣仍在等他。

  衛國公李靖站出來,沉穩的臉上露出幾分戰意和殺氣:「臣奉旨領軍出征,未盡事宜還請陛下示下……」

  李世民的神色比剛剛輕松了很多,聞言笑著擺擺手:「北征薛延陀之事容後再議,朕……或許有一個更高明的主意。」

  殿內眾臣皆訝然。

  尚書左僕射房喬心中一喜,觀陛下神色,似乎不打算出兵了,於是急忙站出來問道:「陛下有何妙計?」

  李世民不答,卻忽然問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玄齡,你信不信這世上有少年英傑一說?能文能武,亦能安天下。」

  房喬楞了一下,搖頭道:「或許有,但臣未見也。」

  李世民平視著殿外的陽光,淡淡地道:「朕也未見過,但朕想見一見,必須要見一見……」

  **

  少年英傑此時正蹲在村口西邊的山腰上,看著王樁王直兄弟幫他挖錢,文房店這筆收入沒法跟老爹解釋,索性不說了,三人把它埋在山腰的歪脖子樹下。

  今日王樁與李素閒聊時,愁眉苦臉說爹娘請了媒人下月上門,估摸要說親了,李素聽完後默默將二人領到山腰上,讓他們幫忙挖錢。

  王家兄弟挖得滿頭大汗,李素卻無所事事地蹲在一旁想心事。

  很擔心啊,東陽公主進宮會跟李世民說啥?怎麼一個微不足道閒聊時順嘴一提的計策竟被她如此看重?萬一李世民真采納了這個計策……他會不會給點錢意思一下?十貫八貫總要有吧?

  李素有點心疼,虧了,應該先簽協議再獻策的,這下好了,人家白拿了計策跑得沒影,這筆錢怕是不容易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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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17 09:54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六十六章 微服訪賢(上)

    錢埋得很深,李素是個很小心的人,埋得太淺怕不妥當,反正王家兄弟都有力氣,埋錢的時候索性讓他們刨了個三尺深的坑,現在挖錢的時候也特別辛苦。

    王樁幹活時嘴也不閑著。

    “李素,你最近老往河灘跑,都不跟我們作耍了……”王樁語氣有些幽怨。

    “我喜歡的事情你們都不喜歡,沒法帶你們。”李素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你們喜歡的事情,恕我也無法苟同,比如偷看楊寡婦洗澡。”

    “你喜歡啥?”

    “發呆,坐在河灘邊發呆,腦子一片空白,啥都不想,一坐就是一下午,這事你們喜歡幹嗎?喜歡的話明我捎上你們。”

    王家兄弟果斷搖頭。倆憨貨頭可斷,血可流,就是坐不住。

    王直心眼比王樁多一點,笑道:“最近河灘邊可不止你一人,聽說東陽公主也常往河灘跑,上次公主被強人擄去,連你也捎帶上了……”

    王樁與王直對視一眼,訥訥道:“李素,你比我們靈醒,這話原不該由我們提醒,公主是金枝玉葉,我們只是莊戶人家,走得太近了……不好,更別對她有啥心思,畢竟……不是一路人。”

    李素苦笑:“我對她沒心思啊,就是河灘邊經常碰到,恰好她也有發呆的愛好,于是我們一起發呆而已。”

    王樁憨笑道:“沒心思就好……”

    說著忽然翻臉,狠狠抽了王直一記,王樁罵道:“我就說李素不是那種犯迷糊的人,你瞎操心個啥?”

    王直撓著腦袋呵呵直笑。

    李素也笑,心中卻泛起一絲苦澀。

    真對東陽沒心思嗎?每天河灘邊一起發呆,一起閑聊,完全忘記了彼此身份地位的懸殊,她從來沒擺過公主的架子,而他也從來不覺得公主是多麼的高不可攀,與她相處越來越像一對多年的老朋友,彼此連呼吸都仿佛有了一種默契。

    然而王樁沒說錯,她……畢竟是公主,再怎麼不在乎身份,她終究有這個身份,他和她可以是朋友,卻永遠不可能成為夫妻,她的未來,掌握在李世民手裏。

    雜亂的思緒被王家兄弟打斷,錢終于挖出來了。

    王樁羨慕地盯著坑裏一大堆銅錢,咂著嘴道:“李素,以前咋看不出你掙錢這麼厲害?這幾個月你到底掙了多少?”

    “十幾貫的樣子吧,這不算什麼。”李素嘴上應著,彎腰吃力地拎出兩貫錢,朝王家兄弟面前一扔:“拿著,回家交給爹娘,就說幫公主府的管事挖溝渠,東陽公主路過時賞下的。”

    王樁王直吃驚地盯著他。

    “看啥?沒錢咋娶婆姨?我聽你娘說了,你娘看中了牛頭村周家的二閨女,周家日子過得苦,放出話來了,聘禮二百文,一文不能少,誰叫他家閨女水靈呢,這兩貫給你們,給了聘禮後請人把家裏翻修一下,錢都花完,別剩,將來王直和老四說親我再給。”

    “這……李素,這不合適,我們不能要,有手有腳的,掙錢靠自己,拿別人的臉臊。”王樁漲紅了臉道。

    王直本來想拿的,見老大這麼說,只好悻悻收回手。

    李素一腳將王樁踹一趔趄:“我是‘別人’嗎?給你你就拿著!你家窮成啥樣了?能拿得出二百文嗎?沒錢娶婆姨,以後怎麼生娃?王家要不要傳宗接代了?王直,別理你哥,把錢收好,快!”

    王直猶豫了一下,還是慢吞吞地將兩貫錢抱在懷裏。

    兩貫錢在王直的懷裏閃著誘人的金光,李素忽然覺得心髒被針狠狠刺了一下,可能疼得出血了……

    閉著眼悲痛地朝二人揮手:“拿了錢快走,我快改主意了,快!”

    王樁沒來得及說話,王直撒開腿飛快抱著錢跑得連影子都不見了。

    李素指了指王樁:“你家老二將來肯定比你有出息。”

    *****************************************************

    老李家房子蓋得很快。

    幾十個修皇宮的工匠被調來修農戶家的房子,真正是殺雞用牛刀,剛開始工匠們心裏未免存著幾分輕視和不耐,直到後來李素拿出圖紙,將那些他們聽都沒聽說過的新奇東西指給他們看,工匠們這才收起了輕視之心。

    李素已好幾天沒去河灘邊了,因為他很忙,工地裏的大小事情他都得管,當然,為什麼不去河灘或許他心裏最清楚。

    …………

    不知不覺快到初夏,村裏已漸漸能聽到各種嘈雜的蟬鳴聲。

    離太平村十裏的東南方有一座廟,名曰“天富寺”,隋朝時香火非常旺盛,自從貞觀元年後,這座廟卻一夜之間斷了香火,方圓百裏的百姓再無一人敢進廟禮佛,廟裏的和尚沒人供養,也漸漸四散離開了。

    一座香火旺盛的廟宇忽然間沒了香火,自然是有原因的,原因跟一次事變有關。

    事變名叫“玄武門之變”,武德九年,當時還是秦王的李世民在玄武門外發動兵變,向兄長和親弟弟痛下殺手,秦王麾下諸如長孫無忌,尉遲恭,程咬金,秦瓊等文臣武將暴起而擊,建成太子和齊王李元吉終不敵大勢,兵敗被誅。

    玄武門之變,殺戮的戰場並不僅僅只是玄武門,這場兵變波及整個關中,而在這離長安城數十裏的天富寺外,事變當日也有一場浴血廝殺,當時領軍的是名將秦瓊,帶領三萬人馬與太子左衛率五萬余人在此遭遇,雙方當即展開殊死之搏,那一戰直殺得日月無光,血流成河,數萬人死在天富寺外,死在佛祖神像悲憫的目光中。

    秦瓊在那一役裏身負大小傷二十余處,而代價卻是整個太子左衛率全部消失,這一戰,是除後患之戰,此戰之後,建成太子的勢力終于徹底煙消雲散。

    那一年起,香火旺盛的天富寺再也沒有人敢踏足,事隔十余年,似乎還能隱隱聞到寺外腐蝕的鐵鏽般的血腥味。

    這天,伴隨著陣陣蟬鳴,天富寺空寂無人長滿荒草的小徑上,慢悠悠走來數十人,為首一人穿著尋常的輕便綢衫,腰間系著一根鐵制的腰帶,頭未著冠,只用玉簪隨意地挽了一個髻,旁邊陪著的一人打扮也很隨意,然而二人行走顧盼間卻自然地露出幾分不怒自威的氣質。

    看著周圍野草遍生的荒地,微服打扮的李世民歎了口氣,神情浮上幾分愧然。

    “今日該邀叔寶同來的,此地是叔寶灑熱血之地,當年若非斯役,若非叔寶在城外此地拼死攔截太子左衛率,玄武門中究竟誰主江山,恐未知也。”

    陪同李世民的也是朝中重臣,房喬房玄齡,聞言房喬亦歎息道:“叔寶自那一役後身負重傷,失血近鬥,從此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高臥病榻,連行走亦需子侄攙扶。”

    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痛意:“大唐名將,惜哉,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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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17 09:56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六十七章 微服訪賢(中)

    名將是大唐的資本,可以橫行天下逮誰滅誰的資本,李靖,李勣,尉遲恭,程咬金,段志玄,秦瓊……這些大唐名將在李世民心中的分量,相當于半個大唐社稷。

    如今秦瓊已臥病于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李世民確實痛心。

    特意來到天富寺,倒也不是李世民矯揉做作,對秦瓊,他一直是心懷感激的,這位性格忠厚用兵卻狡詐如狐的武將,從李淵征戰天下時便跟著當時還是秦王的他,無論任何風浪任何變故,但只回頭,他永遠不離不棄地跟在身後。

    天富寺外長滿了野草,偶爾能聽到幾聲鴉聒蟬鳴。

    草已深沒齊膝,朱紅色的佛寺成了一片斷壁殘垣,李世民和房喬緩步而入,後面數十名侍衛緊隨。

    默默憑吊過當初為自己征戰過的將士後,李世民站在寺內院中,靜靜注視著寶殿內早已傾塌殘破的佛像。

    房喬等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道:“陛下今日邀臣微服出行,所為何事?”

    李世民笑笑,指著西北方道:“離此不遠的涇陽太平村,有一位少年,朕想見見他。”

    房喬是尚書省仆射,三宰相之一,對國事自然熟悉無比,聞言立即道:“是那位治除天花,獨力誅殺結社率的少年郎?臣記得……他叫李素,對嗎?”

    “對,此子能文能武,他作過的幾首詩亦是傳世佳句,前些日朕本已准備拜李靖為河北道行軍大總管,領軍出征薛延陀,玄齡可知朕為何突然叫停,改以推恩之策?”

    房喬有著七竅心肝,想了想,笑道:“那日陛下正與臣等商議,後來東陽公主求見,陛下回來後便改了主意……臣不得不說,推恩之策大善,正合兵法所雲不戰而屈人之兵,上善也,此策如神來之筆,委實妙極。”

    說著笑容忽然斂住,房喬臉上微微露出驚容:“莫非是這李素獻策?”

    李世民點頭:“李素所居離東陽公主府很近,據說他登公主府向東陽獻了策,東陽不敢怠慢,匆忙入宮向朕稟奏,此策,名曰‘推恩’。”

    房喬呆了片刻,方才喟歎道:“難怪陛下當日曾有‘少年英傑’一說,原來這世上果真有少年英傑。”

    李世民沈靜地笑道:“是不是英傑,親眼見過才算,世上才華橫溢者多矣,才與德兼備方為上善。”

    目光投向遠方的蒼穹,李世民淡淡地道:“貞觀六年科試,朕見當年的新科進士由太極宮端門列隊而入,曾說過一句話,‘天下英才盡入吾彀中矣’,這句話朕一直以為沒錯,直到今日朕才發覺,或許,天下仍有英才未被朕看見,朕的大唐正是百廢待興之時,豈能容英才隱于村野,而不被朕所用?”

    很平淡的一句話,卻流露出濃郁的帝王霸氣,房喬聞言一凜,急忙躬身道:“陛下乃千古少有之聖明英主,天下英才皆願擇明主而事之,吾皇氣象,當彪炳千秋萬世。”

    李世民笑了,喃喃地道:“十五歲的少年郎……朕真的很想見見,他到底是何等風采。”

    ********************************************************

    一個尋常的農戶小子,竟勞動當今皇帝和尚書省宰相微服出行親自見他,不能不說這是無上殊榮。

    李素幹的事情太耀眼了,無論如何隱藏鋒芒,與大唐的尋常少年相比他終究太不一樣,心境也好,本事也好,都是普通少年們望塵莫及的,入李世民法眼亦在情理之中。

    從當初治除天花開始,後來作的兩首詩被東陽傳入宮中,再後來獨力誅殺結社率叔侄,最後獻推恩之策已定北疆……

    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做出來,李世民想不注意他都難了。

    作為一個曾經放出大話說“天下英才盡入吾彀中”的帝王,忽然發現還有一個英才在他彀外遊來蕩去,李世民若不把這家夥圈進來無疑就是打自己的臉了。

    …………

    太平村。

    李素正指揮著工匠們擡青石,五尺見方的大石塊表面修得很平整,工匠們喊著號子,將石塊擡入早已挖好的深坑內。

    深坑是個長約十余丈寬約五六丈的長方形,看起來有點怪異,鋪上平石後用木錘將其夯實,石塊之間嚴整嵌合,宛如一體,一個巨大的泳池已初見雛形。

    想象不久的將來,泳池裏灌滿水後自己可以泡在裏面盡情暢遊,遊完後進浴室泡個澡,然後再進桑拿房蒸一蒸……李素的心情不由愈發激動,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啊。

    就在李素沈浸在美好未來的時候,李世民和房喬已來到太平村,著侍衛打聽到李素家住址後,李世民揮退了侍衛,只和房喬二人不急不緩走進李家院子。

    工地熱鬧喧囂的場面令李世民和房喬吃了一驚,還在楞神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頤指氣使的聲音。

    “你們!別東張西望,說你們呢,你們也是來幹活的嗎?穿成這模樣,不像幹活的樣子,別楞著了,快,把這塊石頭擡進坑裏。”

    李世民和房喬轉身,卻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瞪著他們,少年白白淨淨,略微顯得單薄了些,眉目倒是英俊,整個人從裏到外散發著一股子懶散味道。

    少年瞪著他們:“快幹活,傻站著可拿不到工錢。”

    李世民和房喬愕然對視一眼,接著二人露出戲謔般的微笑,也不辯駁,索性彎下腰,擡起了一塊合抱粗細的石塊,一前一後合力往挖好的深坑走。

    皇帝和當朝宰相竟為一個農家小子幹活,大唐立國不到二十年能成就煌煌盛世氣象,君臣的氣度涵養可見一斑。

    李素身在福中不知福,卻嫌二人幹活不利索,相比其他工匠嫻熟的動作,李世民和房喬幹活委實生硬了些,專業不對口嘛。

    在李素三番兩次催促下,並不時威脅要扣他們工錢,李世民和房喬不樂意了,扔了石塊怒道:“你這小娃子好羅嗦,扣我們工錢?你付得起我們工錢嗎?”

    李素一楞,臉色有些不好看了:“說好每日五文,你想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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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17 09:57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六十八章 微服訪賢(下)

    很不完美的認識過程,雙方差點打起來。

    待到李素終于正眼看他們,才赫然發覺不對勁。

    眼前這二人面白長須,身材富態,打扮雖隨意,卻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為首這人更是目光清正,帶著幾分傲然之氣,自信得仿佛能夠輕松將整個世界踩在腳下。

    這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工匠,工匠長這樣子早被人活活抽死了。

    李素打量半晌,終于確認了,于是和氣地拱手:“二位……是工部的官員?”

    李世民和房喬又楞了。

    這孩子啥眼神?

    李世民清咳兩聲,索性順水推舟:“不錯,我確是工部官員。”

    指了指哭笑不得的房喬道:“他也是。”

    …………

    …………

    李世民和房喬坐在李家堂屋裏,手裏捧著一碗熱水,氣定神閑看著李素作揖道歉,默默感慨人生起伏太精彩,面前這豎子前倨後恭的樣子太討厭。

    半天才適應了自己座上賓的身份,李世民環視院後熱火朝天的工地,道:“你便是李素吧?你家在蓋新房?”

    李素一直站在二人面前,坐都不敢坐,神情恭敬得很,畢竟是組織上派來的人,絕不能得罪,聞言立即回道:“是,小子正是李素,我家這些日正在蓋新房。”

    李世民仔細打量了他一番,道:“倒是個俊俏後生,不過,你家這房子怎麼蓋的?我怎麼看不懂?屋後邊那個四四方方的大坑幹啥用的?”

    “……遊水用的。”

    李世民笑道:“遊水的池塘我見得多了,都是圓的,你這池塘為何是方的?”

    懶得跟這種沒見識的人解釋,李素順嘴胡謅:“陰陽學曾雲‘天圓地方’,天是圓的,池塘挖在地上自然是方的。”

    李世民與房喬笑著對視一眼,房喬笑道:“雖是胡說八道,倒也算急智。”

    李素嘿嘿幹笑,笑得毫無誠意。

    李世民含笑看著他,目光有點怪,盯得李素全身發毛,良久,才悠悠地道:“你果真只有十五歲?”

    “是。”李素應道,然後立馬堆出一個萌萌噠的笑臉。

    李世民神情漸漸有些嚴肅了:“天花是你獨創牛痘之法治好的?”

    “是。”

    “結社率叔侄是你獨力誅殺的?”

    “是。”

    “推恩薛延陀之策是你所獻?”

    李素有些吃驚:“工部……管這麼寬?”

    李世民和房喬同時咳了起來。

    李素瞧著二人,心中漸漸生疑。

    他沒見過朝廷官員,唯一一次皇帝下旨也是三個陰陽怪氣的宦官來家裏宣念,在他印象裏,眼前這二人確實有著朝廷官員的威嚴和氣度,這也是他先入為主的原因,可是……兩個工部官員盡問些不相幹的事情,大唐朝廷的官兒難道都喜歡管閑事麼?

    李世民寒暄了幾句,漸漸說到了正題。

    “推恩薛延陀之策,我有些不明白,依你所言,大唐向真珠可汗的兩個兒子下旨,他們若是完全不遵旨意,此計豈非白費?”

    李素皺起了眉,不是對這個問題,而是對這兩個人。

    大家才第一次見面,問這麼多問題跟提審似的,大家根本不熟好不好?

    李素對陌生人沒什麼耐心,更何況他們提的問題太費腦子,李素懶得回答,除非用錢說話。

    于是李素向二人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誠懇笑容:“呵呵。”

    李世民和房喬又呆住了,這豎子……“呵呵”是啥意思?

    房喬咳了兩聲,又道:“本官再問你,推恩薛延陀之策如何落實?如何能夠確認真珠可汗的兩個兒子互爭其利,而令薛延陀後院失火?”

    “……呵呵。”

    李世民和房喬臉頰直抽抽,很想一巴掌朝那張俊朗的臉上乎過去……

    ******************************************************

    不歡而散,真正的不歡而散,李世民從李素家出來時窩了一肚子火,氣得想把這豎子拿進大牢裏抽他一百鞭子,朕叫你呵呵。

    房喬跟在怒氣衝衝的李世民身後,邊走邊搖頭:“這位少年英傑啊……呵呵。”

    李世民猛地轉身,怒瞪著他。

    房喬一滯,立知失言,更不該“呵呵”,于是訕笑不已。

    走到太平村口,李世民停下腳步,眯著眼朝遠處打量了一番,道:“那裏便是東陽的公主府了,玄齡,我等去她府上看看,朕要問問東陽,這小子究竟是個什麼德行。”

    …………

    李世民進公主府顯然比在李素有面子多了,府外值守的侍衛們都是金吾衛所屬,自然認得皇帝,于是趕緊大開中門跪迎,李世民跨進中門後,東陽也匆忙從後殿走出來,向李世民盈盈下拜。

    公主府正殿內,李世民大馬金刀坐在主位,房喬坐側位,東陽老老實實垂頭站著,心中不由忐忑不已。

    李世民現在仍一肚子火沒消,重重哼了一聲,道:“東陽,那李素家就在你封地旁邊,你告訴朕,那小子究竟什麼德行?一臉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朕見著就來氣!”

    東陽睜大了眼,滿頭霧水看著父皇。

    房喬在一旁苦笑道:“公主殿下莫急,適才陛下與臣去李素家尋訪,見到了李素,那小子實在是……”

    說著把李素剛才那番表現說了一遍,宰相到底是宰相,雖然不見得肚裏能撐船,至少也沒落井下石添油加醋,經過還是說得很客觀的。

    東陽公主越聽眼睛睜得越大,最後吃驚地捂住了小嘴。

    李世民歎了口氣,神情很複雜:“東陽,你亦知朕國事朝務繁忙,今日好容易抽出空閑,想見見這位少年英傑,可不管朕和房叔問甚,他就是一句‘呵呵’作答,那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朕恨不得……”

    狠狠握緊了拳頭,又不得不松開。

    理論上,一個農家小子呵呵兩聲根本沒觸犯任何律法,李世民若想做個講道理的英明君主,還真就不能拿那小子怎樣。

    房喬一解釋,東陽公主瞬時明白究竟了,明白過來後表情也變得越來越古怪,漸漸憋得通紅,好好一張國色天香的俏臉被扭曲得不成樣子。

    李世民和房喬目瞪口呆看著東陽玩變臉,殿內一片寂然。

    憋了不知多久,東陽總算把剛才快噴出來的大笑憋了回去,垂頭輕聲道:“父皇明鑒,那個李素雖頗具才華,然則德行似乎……似乎……,不知怎的,他似乎對銀錢特別執著,說話行事皆以銀錢為准,父皇和房叔適才問他話,而他無所動,大概……大概是因為父皇沒給他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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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17 11:34 P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六十九章 奏對問策(上)

    實在是令人發指的答案。

    李世民和房喬有過各種猜想,比如少年怕生,或是欺世盜名,或是性格憊懶等等,二人根本沒想到銀錢那方面去,而且他們死活也不願相信一個能治天花能作好詩能殺賊能獻策的少年英傑,居然對銀錢如此看重。

    李世民和房喬傻傻對視,一旁的東陽公主深垂著頭,瘦弱的肩膀一聳一聳的。

    “給……錢?”李世民似乎不敢相信這個答案,不由再次問了一遍。

    “是的,不僅是國策,他作的詩也賣,好詩兩貫,絕佳的三貫到五貫不等,無錢免談……”東陽說著忽然覺得是不是太毀李素形象了,又補充了一句試圖挽回:“……童叟無欺。”

    李世民臉色有些不善了,從跟隨父親太原起兵到如今穩居大寶,大半輩子從沒見過這麼死要錢的。

    房喬捋須,黯然仰望殿頂房梁,——這是禮樂崩壞的前兆啊!

    “朕就不信了,朕再問他一次,沒錢給,他敢不說?”李世民怒道。

    拍案而起,李世民殺氣騰騰拂袖而去,房喬搖頭歎息,朝東陽苦笑一聲,也跟著離開。

    東陽抿著唇,看著父皇的背影,心中愈發忐忑。

    李素不認識她父皇,但東陽知道,自從認識李素以來,似乎他對任何人的態度都是不卑不亢的,對權貴從未折節攀附過,父皇性烈如火,李素外柔內剛,兩人若是衝突起來……

    東陽俏臉頓時煞白,目視著李世民的身影消失後,急忙喚過府中侍衛。

    “快,叫兩個人,從府裏支十貫錢,抄小路送去李素家,告訴李素,有人問他話必須知無不言……”東陽恨恨咬了咬牙,道:“……反正錢給他了,拿了錢就要辦事!”

    *********************************************************

    滿頭霧水的李素前腳送走公主府侍衛,接著便看見剛才那兩位工部官員殺氣騰騰朝他家院子走來。

    李素呆了一下,馬上露出賓至如歸的笑容:“二位大人又來了,歡迎歡迎,適才小子招待不周,實在抱歉,二位海涵,萬莫往心裏去,小子給二位大人賠禮了……”

    李世民一楞,滿腔怒火頓時如同被當頭澆了一盆火,熄得不能再熄了。

    “二位請坐,請上坐,寒舍無茶,聊以熱水待之,水暖心更暖……”

    李世民:“…………”

    房喬:“…………”

    一拳打在棉花上大抵就是現在這種感覺吧?甚至連拳都未出。

    剛才那皮笑肉不笑的“呵呵”呢?那副懶散欠抽的嘴臉呢?現在這熱情好客的模樣實在令人很不適應啊!

    李世民沈默半晌,捋須沈聲道:“小子為何前倨而後恭?”

    “剛才小子太忙,怠慢了二位大人,二位走後小子深悔不已,喜見二位再臨寒舍,小子自然不敢再怠慢。”李素的瞎話說得很誠懇。

    禮數做得十足,李世民終于無法再挑禮,神情不由緩和了許多,一旁的房喬甚至露出了微笑,一臉“孺子可教”的模樣。

    李世民訪李素不完全是因為對他好奇,更主要的是李素獻的推恩之策雖是妙策,然則終究太過含糊,很多細節方面的疑問必須當面問一問。

    李家院子內,李世民和房喬漸漸坐直了身子,神情變得肅穆起來。

    李素直到現在仍對二人的身份有些糊塗,不過公主府侍衛剛才跟他說的話還是記住了,況且……就算不說那些話,十貫錢的威力還是很強大的。

    “我有一問,請你作答。”李世民嚴肅地道。

    李素也坐直了身子:“小子知無不言。”

    李世民和房喬打從心眼裏感到一陣舒坦,跟剛才的“呵呵”比起來,現在的李素才勉強有了一點“少年英傑”的形象。

    “推恩薛延陀之策,如何施之?”

    李素想了想,道:“薛延陀真珠可汗據說有兩個兒子,莫如將薛延陀國土和國中軍隊裂成三份,分賜真珠可汗與其二子。”

    李世民緊跟著問道:“薛延陀與我朝不合,雖名分上是君臣之國,實則並不服我王化,大唐皇帝的旨意真珠可汗如何肯遵?”

    李素道:“重點不是真珠可汗肯不肯遵旨,而是我大唐皇帝陛下的旨意到了薛延陀後,他的兩個兒子動不動心,世間財帛都能動人心,國土和軍權更能動人心……”

    望向李世民,李素眨眨眼:“……大唐應該知道真珠可汗那兩個兒子是什麼貨色吧?”

    房喬捋須笑道:“真珠可汗嫡長子名叫‘拔灼’,二子非正妻所出,名叫‘曳莽突利失’,長子多謀,二子暴虐,常以殺戮牧民為樂。”

    李素張嘴想說話,又覺得眼前這二人身份不明,不管怎樣,先表個忠心再說,于是面向太極宮方向虔誠拱手:“我大唐皇帝陛下英明威武,未雨綢繆,預敵于先,原來已將薛延陀內部的事情打探清楚,實在是可敬可佩……”

    李世民的神情明顯比剛才更緩和了,臉上甚至露出了矜持的微笑,房喬笑著指了指他,沒說話,顯然他也不敢當著李世民的面罵李素是個滑頭。

    等李素虔誠拱完手,李世民笑問道:“長子多謀,二子暴虐,何以謀之?”

    李素回答很快:“數管齊下,不愁薛延陀不內亂。”

    “何以為?”

    “遣使,用間,滲透,收買,煽動,以及暗中結盟。”

    李世民和房喬兩眼一亮,今日耗費光陰折騰大半天,總算說到戲肉了。

    “此話何解?”

    “遣使,施之以明,派使者過去宣旨,若真珠可汗兩個兒子有心,自會派人暗中接觸我大唐使者,用間和滲透,施之以暗,派探子暗中潛入薛延陀,查清薛延陀各部族勢力人物喜好和立場,若能收買而為大唐所用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收買上層人物,亦可收買其麾下部將,令其關鍵之時煽動將士作亂,至于暗中結盟,其目標自是真珠可汗的兩個兒子,他們不可能對汗位沒有想法,有想法就是漏洞,就是機會,至于與誰結盟,與誰敵對,我大唐如何亂中取利,如何消耗薛延陀實力,相信朝中的大人們自有決斷,小子就不胡說八道了……”

    好渴,好想喝水……

    這十貫錢賺得太辛苦,下次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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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18 10:39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七十章 奏對問策(下)

    李素說完後,李世民和房喬緩緩闔上眼睛,陷入沈思。

    李素卻很不專心,不時偏過頭看著身後的工地布局,顯然自家的房子更有吸引力,眼下多了十貫錢,似乎可以把房子造得更豪華一些,添點什麼呢?

    對了,可以添丫鬟,添十個丫鬟,每次回到家便讓十個丫鬟一左一右排成兩隊歡迎自己,一邊五個,穿著同色同款的衣裳朝他鞠躬,很對稱,很工整,很賞心悅目……

    添了丫鬟還得再建兩間房當宿舍,自己沒事可以睡女生宿舍,這是李素上輩子一直無法實現的理想。

    轉眼間,東陽給的十貫錢就被李素定好了花出去的計劃。

    良久,房喬睜開眼,看著李世民笑道:“此計……甚妙,推恩之策到現在才算是完整了,足可行之。”

    李世民也睜開了眼:“我朝在薛延陀有間否?”

    房喬答道:“有間,不過以前只打探其國風土人情民風,以及各部族首領及其子侄的喜惡,卻從未做過諸如滲透,收買,煽動,結盟等事宜,僅今日所聞‘間’之一用,實在是收獲良多。”

    李素斜眼看著他們,心中冷笑,若是把前世諸如特種部隊,斬首戰術,閃電戰術,超極限戰術等等說出來,你們大概會瘋掉……

    不給錢不說……

    李世民與房喬商議了幾句後,才把目光重新投到李素身上。

    “少年郎果然不凡,今日沒白來。”李世民緩緩點頭,目光充滿了欣賞。

    房喬也點頭:“雖所獻之策略顯陰損,也算不錯了,正是謀國之論,十五歲的年紀能想到這些,你比老夫當年強多了。”

    李素咧嘴假模假樣謙虛:“小子胡說八道,讓二位大人見笑了……”

    語鋒一轉,李素又說到自己的房子,顯然在他心裏,自己設計的房子比國策高明多了,實在值得強烈推薦。

    懷裏掏出圖紙,李素的氣質瞬間變得指點江山,激昂之極:“國策雖是小子胡說八道,但房子明顯不是,二位大人,貴府上應該沒有如此舒服的設施吧?請看,方方正正的是泳池,旁邊是一間浴室,不是普通的浴室哦,可淋浴可泡澡,可與貴府妻妾胡天胡地,此樂何極,何以見得?有詩為證:‘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雲鬢花顔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圖紙只賣十貫錢一張,便可享受人間仙境般的快樂,二位大人,有意否?”

    李世民和房喬又呆住了。

    剛才的正經模樣呢?那位智珠在握的少年英傑呢?

    良久,房喬回過神,捋著長須道:“‘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雲鬢花顔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呵呵,好詩,難怪能作出‘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老夫今日倒又多了一個收獲。”

    李世民的目光有些複雜,有欣賞,也有怒其不爭,恨恨地哼了一聲:“詩倒是好詩,可從裏到外透著一股子荒淫昏聵之氣,人之一生若只知享樂,不思進取,活著與禽獸何異?”

    李素歎氣,道不同不相為謀,大家的價值觀差異太大,無法彌補,至少李素絕不認為不思進取是什麼壞毛病,人生不享樂,活著才真是禽獸不如。

    瞧二人的模樣,圖紙大概是賣不出去,生意黃了。

    李世民又愛又恨地瞪著李素,道:“少年郎既有才,為何不入仕為國君所用?小小年紀,一輩子剛開了頭,德不高望不重,隱于鄉野裝什麼隱士,大唐正是用人之時,你若有意,我等可為你向朝廷舉薦,七品的官兒總是少不了的,你意若何?”

    李素眼皮跳了幾下。

    說多了果然招禍,剛才悔不該接公主府侍衛送來的十貫錢,怎麼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呢?看見錢就把手伸了出去……不爭氣!

    這話不能答,答了以後別想有好日子過。

    李素又露出了剛才的嘴臉,皮笑肉不笑地咧開了嘴。

    “呵呵……”

    *******************************************************

    好好一場奏對問策,最後又是不歡而散。

    李世民實在恨極了那兩聲該死的“呵呵”!

    怒氣衝衝拂袖而去,房喬搖頭跟在後面離開,二人走了數十丈,等候許久的侍衛們紛紛從路旁現身出來,李世民的神情已變得平靜無比,緩緩問道:“玄齡,你觀此子若何?”

    房喬想了想,道:“臣……有些看不透。”

    “十五歲的少年,你一國宰相竟看不透?”

    房喬笑著反問道:“陛下看得透他嗎?”

    李世民語滯,其實,他也看不透,總覺得李素和氣恭敬的背後,還罩著一層神秘的面紗,任誰都觸碰不到最真實的一面,旁人看到的,只是他想讓大家看到的一面而已。

    房喬思索片刻,道:“先不說此子心性如何,不過以臣觀之,確有幾分本事,陛下發現了嗎?其實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分明保有余地,告訴我們的或許只是一個大略的綱領而已,甚至于剛才他所作的那首‘侍兒扶起嬌無力’一詩,無頭無尾無事無人物,平仄韻律亦與七絕詩體有別,分明是一首長詩掐頭去尾,從中間截取一段而已,由此觀之,此子對陌生人頗具戒心,不易結交。”

    到底是一國宰相,言談片語間竟將李素這人揣摩得八九不離十。

    李世民聞言緩緩點頭:“此子不似尋常少年,有才亦有謀,性子卻頗古怪。”

    房喬笑道:“有本事的人,性子總是古怪一些的,倒是無傷大雅,陛下不拘一格用人才,古怪性子有何打緊?魏晉時風雅之士捫虱而談,赤身而奔,常作怪異驚人之舉,然則卻是才華絕世,流芳萬古,陛下素喜王右軍之書法,豈不知此人亦是風雅古怪之士,亦有袒腹東床,醉酒癲狂之軼事雅聞?”

    李世民不置可否,回過頭朝李素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道:“看看再說吧,你我在這裏說著用不用他,而那個小子怕是不肯入仕呢,說來何益?才堪國用方為大才,否則,他只是一個有點小聰明的農戶小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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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19 02:47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七十一章 檐下聽風

    才華不僅要堪大用,更要堪國用,不能為國所用的才華,在李世民的眼裏什麼都不是。

    這是李世民的想法,作為一位國君,這樣的想法無疑是正確的,李素究竟算不算有才,要看他自己的表現,若能為國為君效力,在李世民眼裏就是可堪大用之人,否則,李素只不過是一個有點小聰明的農家小子。

    訪賢之行算是功德圓滿,李世民認識了李素,也從李素那裏得到了推恩之策的具體細節,說實話,確實有收獲,尤其是“用間”之說,更令李世民和房喬有驚豔之感。

    時年大唐征伐四方,唐軍精銳無可抵擋,幾乎百戰百勝,漸漸的,這十多年來,大唐的君臣對敵國的行動往往直來直去,就算用計謀也是戰場上用計,甚少在行動之前派遣間諜探子進行擾亂滲透等行動,大唐三省制裏面,中書省主理軍政,但關于用間的部分,卻從來沒有具體的謀劃,派出去的探子搜集上來的往往只是敵國的風土人情和勢力人物的親屬喜惡缺點等等,既耗費了人力,也沒有收到與付出相對等的回報。

    然而李素今日隨口幾句用間的說法,卻令李世民和房喬茅塞大開,他們與李素不同,他們是典型的政治人物,李素那番話聽進耳中,他們甚至可以舉一反三,將間諜發揮更大的作用,除了煽動收買,還可以破壞,刺殺等等,甚至制造一次敵國的內亂,然後進行分裂,最後平衡內亂……

    此行有收獲,如果這個少年郎肯出仕為國所用就更好了。

    …………

    李素感覺自己遇到了神秘事件。

    這兩個神神秘秘的所謂工部官員,怎麼看都不太像,李素多留了個心眼,他們走後李素問了問工地的工匠們,既然是工部官員,工匠們總該認識吧?結果工匠們紛紛搖頭,說是從來沒見過。

    這就可疑了,既不是工部官員,公主還給他們預支咨詢費,而且這兩人氣質和做派都是人五人六的……

    難得糊塗,糊塗是福,李素只好在心裏默默安慰自己,下次不接這種業務就是了,賺錢的方法有許多,沒必要跟皇家或官府扯上關系,風險很大。

    新房子的主體差不多造好了,前院都鋪上了青石地磚,因為錢不多的緣故,宅子沒有分成三進或四進院子,僅只兩排平房,後院再加一個浴室,一個車庫,一個泳池,屋子不大,卻也足夠他和老爹兩人住了。

    老爹李道正見房子造得比他想象的更好,索性完全放了手,每天扛著農具樂呵呵的侍弄農田,房子的事他問也不問。

    …………

    工地上的匠人們仍舊熱火朝天,李素卻閑下來了,此刻站在自家新蓋好的前屋裏練字。

    因為與結社率拼命而受的內傷已漸漸痊愈,骨折的左臂前幾日也拆掉了夾板,好得差不多了。

    很多天沒練字,漸感生疏,李素前世就明白,字是敲門磚,字是鐵招牌,不能因為一手臭字而牽累了自己這張英俊到崩潰的臉,所以字一定要練好,將來走出去擺風/流才子的派頭時才不會太心虛。

    不過他還是不太喜歡飛白體,受傷之前覺得字體勉強有了個模樣後便停了,改練別的字體,現在他練的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當然,臨摹的不可能是真本,而是從村學夫子郭駑那裏連哄帶騙弄來的摹本。

    行楷果然順眼多了,李素的積極性也提高了很多,對照著摹本,李素一筆一劃寫得很認真,至于寫出來的字嘛……一定是傷沒好利索的緣故,一定是。

    窗外飄來隱約的蛙叫蟬鳴,甯靜安詳的下午,和暖的微風輕輕吹起紙頁,恰正年華的少年噙著微笑,嘴角微微勾起,一手負于身後,另一手漫不經心地執著毛筆,在潔白的紙頁上勾畫著青澀的字跡,風兒拂起衣裳的下擺,臨風而書的模樣像極了一幅出塵如蓮的畫卷。

    微風拂亂了額角一縷散發,李素用毛筆另一頭撓了撓,打了個呵欠,忽然有點犯困。

    一顆小石子輕輕落在潔白的紙頁上,發出咚的輕響,李素頓時清醒了,擡頭望去,窗外一道模糊的身影飛快蹲下,甚至發出一聲惡作劇般的輕笑,笑若銀鈴。

    “再不站出來我可拿硯台回敬過去了啊,砸你頭上看你笑不笑得出。”李素笑道。

    東陽站起身,很懊惱的模樣,紅豔的小嘴微微嘟起,不滿地瞪著他,俏臉卻紅紅的,不知是羞還是熱。

    “昨還給你送了十貫,今就要拿硯台砸我,良心被狗吃了?”東陽小臉繃得緊緊的,清澈純淨的杏眼卻滿含笑意。

    李素朝窗外看了看,奇道:“今可是喜鵲枝頭叫啊,公主殿下竟然親自登門,實在令寒舍……那啥,你不怕碰到我爹?”

    東陽得意地笑:“我叫綠柳躲在你家田邊等了一晌午呢,看到你爹下田了才跑過來……”

    俏臉更紅了,東陽有些忸怩地垂下頭:“也不是不願見你爹,總之……不太好,禮數什麼的很麻煩,我給他行禮還是他給我行禮都不合適,索性先避開。”

    李素咂摸咂摸嘴,這話怎麼有點……怪異?擡眼見東陽羞不可抑的模樣,李素心頭微震,暗暗歎了口氣。

    只能轉移話題,有些事情東陽沒想過,但李素卻想得很遠,關系或許僅止于此最好,眼下大家走在同一條路上,然而將來……將來走的路一定不同,他和她,只是人生暫時同路而已,以後,大家看到的風景必然不同,經曆的人生也不同。

    “昨日為何莫名其妙給我十貫錢?那倆工部官員啥來頭?”李素的話題轉得有點生硬。

    東陽臉上的紅潮稍稍退了一些,笑道:“就知道你這死要錢的性子,才讓人送錢,至于那倆人,……你別管了,以後若還能見著他們,客氣一點吧,莫惱了他們。”

    難得糊塗,糊塗是福……

    李素很明智地不追問了,看得出,昨日那倆工部官員來頭不小,沒關系,想必以後也見不著了,昨日故意把他們氣跑,他們應該對自己不再有興趣。

    “你這十貫錢可不好賺,昨日我都有一種不接這筆生意,把錢還給你的衝動……”

    東陽氣得將潔白如玉的小手往前一伸:“現在還給我也不晚啊,快,把錢還來。”

    李素趕緊朝她扔了個嗔怪的眼神:“後來我不是冷靜下來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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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19 02:51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七十二章 東陽傷情

    東陽很無語,更令她懊惱的是,不知道該拿這家夥怎麼辦,是該抄起石磚朝他頭上狠砸一記,還是該懷著一顆普愛世人的心,日夜焚香禱告,讓老天把這家夥的三觀糾正到正常……

    李素不覺得自己哪裏不正常,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優越感似乎有朝病態方向扭曲的趨勢,年輕,英俊,也現實,在還沒有達到把錢當成一串毫無意義的數字那個境界前,沒有權力欲/望的他對銀錢的態度稍微執著一點也是很符合邏輯的,畢竟,做人總要有點愛好,有人喜歡花草,有人喜歡女色,而他喜歡錢怎麼就不行了?

    側頭打量著東陽,今日的她穿了一身很樸素的淡黃色裙衽,外面罩著一件有點單薄的春衫,春衫的領口繡了一朵潔白的荷花,花兒繡得很生動,隨著身形擺動而翩翩搖曳。

    李素上上下下打量得很仔細,看得東陽臉頰再次羞紅,淡淡的喜悅和羞意在心中反複交織,雙手變著花樣扭成一團,顯然有些緊張。

    正要嬌嗔責罵這個登徒子時,誰知李素一張嘴便大煞風景,扭過頭黯然歎息:“第一次登別人家的門,也不說帶點禮物,錢啊,銀餅啊,元寶啊什麼的……公主也要講禮數吧?”

    東陽俏臉瞬間變黑:“…………”

    不死心地將頭探出窗外掃了一圈,見院子裏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禮擔禮品之類的跡象,李素神情愈發黯然,喃喃歎息:“……果然什麼都沒帶。”

    “李——素——!”東陽快氣炸了,頭頂似乎冒了煙。

    “算了,我原諒你了……”李素露出寬容的笑,然後飛快補了一句:“……下次不能這樣了。”

    深深呼吸,東陽告訴自己不要跟這要錢要得沒節操的家夥計較,自己是公主,公主要待人寬容,特別是那種死要錢的人……

    不再搭理他,東陽轉過身,開始打量李素的新房子。

    李素也轉過身繼續練字,二人並不見外,處得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一邊寫著字,李素一邊淡淡問道:“你今日怎麼想起來我家?”

    東陽扭頭恨恨瞪他一眼,道:“你都多少天沒去河灘了?”

    李素握筆的手一僵,一滴濃墨滴到紙上,浸染成一團墨漬。

    為什麼不去河灘?或許,自己在躲著什麼吧,躲避世上的俗規,躲避一段很不現實的孽緣?

    筆尖在半空中停頓一會兒,然後落在紙上繼續摹勒字跡,筆劃卻分明已有些淩亂。

    李素若無其事的笑,連聲音都很正常,聽不出任何異樣:“最近忙啊,沒見我家工地忙成這樣。”

    東陽似乎渾然不覺,單純地點著頭:“蓋房子是大事,你用心蓋,蓋好後再去河灘便是,對了,河灘邊開了好大一片野花,藍的紫的,很美呢,你一定要去看看,還有還有,昨天我看到有一只小螃蟹爬到岸上了,就在我腳下爬啊爬,很好玩,還有……”

    東陽滔滔不絕地說著河灘邊的趣事,素來文靜的她,現在卻像一只嘈雜的小麻雀,嘰嘰喳喳述說著獨自一人發現的點點滴滴,很瑣碎的快樂,說得卻分外用心。

    東陽的快樂很真實,真實得伸手一碰便能掌握在手心,李素卻伸不出手。

    筆下的字漸漸扭曲得不成形狀,很難看,李素臉上帶著笑容,仍舊一筆一劃寫著,寫得很認真。

    窗外,一道瘦弱的身影匆匆忙忙跑進院子,朝窗內輕喚,卻是照顧過李素幾天的小宮女綠柳。

    “公主,公主,李老爺回來咧,還有半裏路……”

    得到綠柳的通風報信,東陽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神情既緊張又焦急:“啊,怎麼辦怎麼辦,我……我不能見你爹,不能,太麻煩了……我,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說完不待李素回答,東陽和綠柳躡手躡腳慌慌張張跑遠。

    李素手中的筆終于放下,看著面前寫得亂七八糟的字,不由一陣心煩意亂,抓起紙狠狠揉成一團,扔遠。

    …………

    跑出李素家的東陽和綠柳一前一後在鄉間小徑上慢慢走著,沒走多久,東陽忽然停下腳步,剛才在李素面前快樂無憂的模樣不複再見,此刻換上一臉淡淡的哀傷和茫然,像個迷路的孩子,無助又無措。

    “綠柳,李素今日好像不開心……”

    “綠柳,其實我今天本來很開心的,但我感覺到他不開心,于是我也不開心了……”

    “綠柳,你說,如果我不是公主,該多好……”

    兩行清淚莫名蓄滿眼眶,模糊了視線,眼瞼外的紅花碧樹霎時變得朦朧如霧,把人生和風景都鎖在一片看不清的白茫茫之中。

    程處默似乎比較喜歡跟李素來往,三天兩頭便出現在太平村。

    紈绔子弟嘛,每天在長安城裏無所事事,除了上青/樓就是遊獵,發泄一下太過旺盛的精力,他們的一輩子已被長輩安排得妥妥當當,人生的目標就是做個安靜的美男子或醜男子,安靜的等著老爹咽氣蹬腿,然後氣定神閑的繼承爵位,找幾個婆姨,生一大堆娃,然後安靜的混過余生,咽氣蹬腿後讓兒子繼承自己的爵位……

    長安城的紈绔子弟們的人生差不多都是這樣,很無聊很乏味。

    李素其實也說不清程處默為何老喜歡往太平村跑,長安城離這裏並不遠,六十裏路,催馬抽幾鞭子就到了,或許程處默覺得他新認識的這個朋友很有意思,也或許……村口那棵銀杏樹很欠揍?

    “小公爺又來了,歡迎歡迎,我昨天夜觀星象,發現天上星宿一通亂閃,掐指一算,就知道小公爺今日必至,來來,這邊請,暫且放過那棵樹吧,它快被你揍死了,今日咱換一棵……”

    程處默今日不同往日,至少臉上沒見著傷痕,反而一片清爽舒坦的模樣。

    “今日程某心情不錯,且饒過你村裏的樹,下次被揍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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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27 02:05 AM

第七十三章 突降其禍

  程處默表情很爽的樣子,李素忍不住懷疑他發了橫財,很想和他探討一下合伙橫財的可能性……

  說來也是大戶人家的孩子,程處默的舉止令李素暗暗鄙夷,隨便找個地方便往上一躺,也不管上面多少灰塵多髒,仰頭望天時嘴裡叼根狗尾巴草,據說這東西根莖部分的汁液確實有點甜意,但李素還是不敢嘗試……多髒啊。

  小公爺既然躺下了,看來少說一個時辰內不會走,李素有心想離開,又覺得不太禮貌,可他實在跟這位混不吝的小公爺沒什麼共同話題。

  思來想去,李素還是決定蹉跎自己寶貴的青春光陰,陪這位小公爺談談人生,盡管他對小公爺的人生毫無興趣。

  李素吃力地搬了塊平整的大石頭,一臉嫌棄地用手擦拭著石頭上的灰塵,直到石頭擦得光滑如鏡一塵不染後,李素才跑去路邊的水渠裡洗手,一遍又一遍的洗,洗到手快脫皮了才慢吞吞地走回來,坐在石頭上。

  程處默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笑道:「你這做派,該生在大戶人家的。」

  李素淡笑,等自己真正成了大戶人家,做派豈止這些?會令人發指的。

  「小公爺今日心情不錯,何事如此爽利?」李素沒話找話,看看天色,決定半個時辰內把這家伙打發走,家裡蓋房子沒人監工呢,沒空跟紈絝子弟扯淡。

  程處默咧開大嘴笑了:「今又砸了西市一家店鋪,沒敢傷人,但店被砸得稀爛,有年頭沒砸得這麼零碎了,叫那掌櫃狗眼看人低。」

  很不理解程處默的爽點,不過李素並不打算理解他,紈絝子弟,特別是老程家的紈絝子弟,絕不可以常理揣度。

  「小公爺干得漂亮!」李素昧著良心喝彩,反正不關自己的事,先把他哄走再說。

  程處默大笑,然後分享自己的砸店經驗:「那是,以往砸店啊,先得把客人轟出去,然後從大門開始砸,接著是桌椅和壇壇罐罐,今砸得很零碎,他店裡賣的筆也崴了,紙也撕了,墨條踩碎了,連店裡養的一條狗也被我打折了腿……娘的,好好跟掌櫃的說話他不搭理,非說什麼印書的人太多,要排隊,程某是那種排隊的人嗎?」

  李素聽著聽著,笑容漸漸有些僵硬了……

  「印書的店?」李素遲疑地問道。

  「不錯,西市南邊拐角的一家,原來是賣紙筆的,後來掌櫃的不知怎的弄出個新的印書竅門,一本書兩日內印好,現在買賣紅火了,我老娘信佛,有人借她一本經,老娘很喜歡,叫我照原樣印兩冊,誰知去了以後還得排隊,他娘的,不管了,砸了再說。」

  李素臉色有點白,他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呆坐在石頭上,李素半晌沒出聲,程處默許久沒聽到動靜,不由搖了搖他:「喂,你咋了?」

  李素轉過臉,幽幽地道:「有個事情想問問你。」

  「你說。」

  「如果我想跟小公爺打官司,你會不會揍我?」

  程處默楞了一下,茫然道:「我咋招你了?」

  「你真招我了。」

  *

  花二十文錢從村裡借了牛車和趕車的老漢,李素趕到了長安城,進了城直奔西市。

  西市仍如往常一樣繁華如畫,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在寬闊的大道上行走兜賣,胡商們牽著一隊駱駝低眉順目地走在人群裡,見人便鞠躬,生怕禮數不周而招禍,大唐百姓走在西市裡人人昂首挺胸,骨子裡透著一股天朝上國的優越感,連朝胡商笑一笑都仿佛是上國對蠻夷的恩賜。

  李素風風火火走進西市,很快來到那家印書的文房店,然後被那滿目瘡痍的景象嚇呆了。

  程處默的描述還是太謙虛了,他這哪裡是砸店啊,整個店都快被他拆完了,連屋頂的房瓦都垮下來一大半,店裡淒慘得如同剛被恐怖分子扔過炸彈似的,難怪今日來找他時表情那麼爽,砸得果然很零碎,虧自己當時還沒心沒肺喝彩,誇他砸得漂亮……

  文房店那位姓趙的掌櫃坐在瓦礫堆裡,默默垂著頭抹淚,衣衫有些凌亂,但沒有挨打的跡象,臉上不見傷痕,只是模樣很傷心。

  抹了一會眼淚,趙掌櫃抬眼便看見了李素,不由渾身一震,然後咧開嘴哭了起來。

  李素只好安慰他:「別哭了,好好說說,到底咋回事?」

  趙掌櫃回過頭指了指後面的瓦礫堆,哭道:「咋回事?這還不夠明顯嗎?店被砸了啊!」

  「你怎麼惹人家了?」

  趙掌櫃愈發泣不成聲:「我惹人家?我惹人家?我一個做買賣的敢惹誰?今那位大漢走進店裡,我都差點給人跪下了,前面等著印書的人太多,排隊本就是規矩,他還是不聽勸,二話不說把店砸了啊……」

  「知道砸店那人是誰嗎?」

  趙掌櫃抽泣道:「聽說是盧國公府的小公爺……若是早知道,我不就安排伙計給他先印了嗎,直到他砸完了店才亮出身份,坑死我了!」

  好了,人物事件全對得上了。

  李素心頭五味雜陳,有點哭笑不得,老程家在長安城真是……名不虛傳啊,幸好自己好歹跟程處默有幾分交情,這筆帳算得清,以往那些被砸了店又沒交情的人家,怕是真的只能自認倒黴了。

  「我找他要個說法去!」李素拔腿便走。

  趙掌櫃大驚失色,死死揪住他的袖子:「去不得!去不得!咱認了,千萬莫找他……」

  李素苦笑:「我認識程小公爺……」

  「啊?」趙掌櫃傻眼了。

  李素拍拍他的手,然後趕緊把手縮回來,背在身後使勁擦,很不習慣跟人肌膚接觸,碰一下得沾多少細菌啊。

  「放心,好好說道理,程小公爺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今算是誤會,盧國公府會賠錢的,你趕緊算算損失,我好跟他報帳。」

  邁步欲走,卻發現自己的袖子仍被趙掌櫃死死揪著,李素疑惑地望著他。

  趙掌櫃臉色鐵青,朝他執拗地搖頭:「還是去不得,李家小娃,這事沒那麼簡單。」

  李素挑了挑眉:「怎麼說?」

  「程小公爺砸完店便走了,沒過多久又有人找到我,扔給我五十貫錢,派人一貫一貫把錢堆在我面前,說要買活字印書術……」趙掌櫃一字一字說得很清晰:「他說要全部買下,以後全長安只有他能做這買賣,別人包括我在內,都不許做了。」

  「你怎麼說?」李素臉色漸漸凝重了。

  「我當然不肯,店砸了可以再修,印書術若沒了,我一家老小靠什麼吃飯?我又怎麼向你交代?」

  「然後呢?」

  「然後那人拿錢走了,臨走說我不識抬舉,說我找死。」

  李素沉聲道:「是盧國公府的人?」

  「不知道,那人沒表明身份,只看打扮,確像是大戶人家裡做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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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27 02:09 AM

第七十四章 擄掠進府

  五十貫錢,很可笑的價格,自從李素發明了活字印刷術後,趙掌櫃打制了好幾套模板,長安城裡文人不少,每天印書的流水都有好幾貫,現在人家輕飄飄扔個五十貫就得把所有的技術全給他,這跟明搶有什麼區別?

  砸店,賠錢,很簡單的一件事情,李素沒想到居然變得曲折離奇了。

  是誰要買活字印刷術?

  李素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嫌疑人就是程家,無法不懷疑,這事太趕巧了。

  趙掌櫃面帶恨意,一口咬定道:「恐怕這事真是盧國公府干的,程小公爺尋個由頭砸店,砸完再叫府裡的管事買印書術,這事程小公爺不方便說,說了壞名聲,府裡管事說就容易了,將來事情若傳出去,盧國公府只消把出面的管事往官衙裡送,一切便與盧國公府無關……」

  很符合邏輯的推理,李素也覺得很有道理,畢竟確實是程處默砸了店。

  不過事情沒有確鑿的證據前,李素還是不願相信程家能干出這種事,他所認識的程咬金和程處默也都是光明磊落的漢子,如果說他們真想要活字印刷術的話,程咬金或許會騎一匹快馬,手執一柄宣花大板斧,哇呀呀怪叫沖殺進店裡,二話不說搶了活字模板便走,然後第二天,程家名下的商鋪便開始承接所有印書業務……

  這才是真正的程家風格,搶劫都搶得光明正大,擺出地痞無賴的嘴臉,明明白白告訴世人,我就是搶了,而且以後還會搶,咋地?

  現在又是砸店,砸完又扔點錢出來強買,神神秘秘見不得人的樣子,跟程家的風格大相徑庭,買印刷術的究竟是不是程家,李素只能在心裡打一個問號。

  「還是要找程家。」李素嘆了口氣,沒辦法的事,現在真正出了面的只有程處默,只能找他。

  …………

  …………

  李素並未急著找程處默。

  他與程處默的交情絕不能當作籌碼,畢竟很脆弱,一個草民對權貴家擺出興師問罪的姿態,而且這家權貴又是長安城人人皆知的惡霸之家,真這麼干的話,李素可能會死得很痛快,又痛又快。

  西市裡買了一疊紙和墨,李素離開長安回到家後,把房門關起來,獨自一人寫寫畫畫,不知忙些什麼。

  第二天,神清氣爽的李素剛准備再進長安城,文房店的一名伙計卻一臉焦急地來到太平村,告訴李素一個壞消息。

  趙掌櫃昨晚回家後,被長安縣衙的官差破門拿入了大獄,罪名很含糊,說是牽扯進了往年一樁西市商戶被殺的案子。

  李素呆楞半晌沒出聲。

  他沒想到背後的人下手如此快,從砸店,到給錢,最後拿人下獄,全都是一天內發生的事情。

  神情凝重的李素趕緊跟著伙計進了長安城。

  …………

  程家就住在朱雀大街南邊,宅子很大,佔地數十畝,很霸氣地坐落在朱雀大街邊,連大門都比別人家寬了三丈,門楣上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牌匾,是李世民御筆親題的「敕造盧國公府」。門口佇立兩排軍士,將府邸襯托得愈發威嚴莊穆。

  李素遠遠站在大街的另一頭,看著如同巨獸盤踞般的程家府邸,此時他才發現,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權貴人家,那個披戴鎧甲,一臉笑呵呵一副鄰居老伯形象,出手就把自己拍暈的程咬金,那個挨了老爹的揍心氣不爽,騎馬來到太平村對著一棵銀杏樹拳打腳踢的小公爺,看起來隨和,但是,他們仍是真正的權貴。

  靜靜注視著程府大門,李素暗暗嘆息。

  自己的力量還是太渺小了,渺小得像一粒塵埃,權貴只消輕輕一拂便能徹底將他抹去。

  這件事到底跟程家有沒有關系,李素也不知道,但他只能找程處默,只能賭程家父子不會干出這等事,所以李素決定先試探,若是程處默透露出一絲此事跟程家有關的意思,李素便立馬雙手將活字印刷術的秘方送上,恭敬地離開,從此不再碰這個行當。

  至於大獄裡的趙掌櫃,相信人家拿了秘方後不會將他致於死地,很快會放出來。

  坐在程家對面一棵大樹的樹蔭裡,李素一眨不眨地盯著程家的大門,專心注視著每一個從程家進出的人。

  這一坐便是兩個多時辰,程家小公爺今天很安分,似乎沒有出門為非作歹的意思。

  李素很有耐心,他對程小公爺有著充分的信心,這家伙一定會出門為非作歹的,不是進青/樓就是出城游獵,紈絝子弟嘛,不干這些事活著的意義在哪裡?

  又等了一個時辰,果然,程府的側門打開,下人牽著一匹馬出來,在門口的石獅旁等著,沒過多久,程處默倒拎著馬鞭大搖大擺走出來,接過下人遞上的韁繩,翻身上馬便走。

  李素急忙從樹蔭下竄了出來,攔在程處默的馬前,程處默一驚,急忙勒馬,當下程府門口的軍士們呵斥著朝李素圍了過來。

  「都滾遠!這是我兄弟。」程處默喝道,軍士們訕訕退下。

  程處默臉現喜色,翻身下馬大笑道:「今可真難得,居然在家門口見著你,不多說,走,隨我進門,開宴,酒管飽!」

  二話不說抓著李素的胳膊就往府裡走,李素踉蹌著使勁掙扎,漲紅了臉急道:「小公爺且慢,我今日是來跟你理論的……」

  「哇哈哈哈哈哈……理論個屁,先喝過癮了再理論不遲,莫矯情了。」程處默充分繼承了老爹的風格,將李素打橫扛在肩上,抬年豬似的歡天喜地將李素扛進了門。

  李素被扛在肩上顛得七葷八素,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搶進程家,無助地看著程家大門哐當關上,耳邊傳來程處默得意的叫囂聲:「來人,把我那幾個兄弟都叫來,府裡開宴,都來認識認識我新認的兄弟,能文能武還能給陛下獻策,是條好漢子!去,叫個人快馬出城去太平村,告訴李家長輩,李素今日必定大醉不醒,程家留客,他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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