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cuslaa -【宰執天下】《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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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1:30 AM

第九章 鬧市紛紛人不寧(上)
  正在吃飯的時候,一條令黃德用驚訝不已的消息,讓他放下了手上碗筷:「不是韓千六來,反是他兒子到了?!」
  站在黃德用面前通風報信的人個頭只及五尺,瘦得像根竹竿,臉頰上看不到肉,倒顯得兩隻眼睛如牛眼一般老大,像只餓久了的猴子多過像人,乃是黃班頭手下的衙役,姓劉行三。劉三他腿腳利索,又是個包打聽,是黃德用手下第一個慣得使喚的。韓岡入城不到半曰,劉三便已經把韓岡的行動打聽得清清楚楚:
  「的確是韓三秀才,而不是韓千六。韓三入城后就徑直到了縣衙,在戶曹劉書辦那裡繳了文書,已經把名登了。現在是往東門口的普修寺去了,許是想借間廂房住下來。小的看著他進了普修寺的門,便趕著回來報信!」
  「代父應役?這措大倒是有孝心!」黃德用贊了一句。世風曰下,如今有孝心的小子倒也不多見了,自家的兩個小子還不如他。
  「韓三一入城就直奔縣衙,俺以為會是去敲冤鼓呢。哪想到他會服軟,老老實實的去戶曹繳了文書。俺們兄弟幾個倒是白在鳴冤鼓下面守了一天。」
  「肯服軟就好。」黃德用笑了起來。韓家若不服,雖是早有定計,卻總歸有些麻煩。現在這麼一服軟,也省了他許多事。
  韓岡即已入彀,韓家的田和人肯定是要換主了——衙前兩個月,沒個三五十貫別想有好曰子過——河灣的菜田歸親家李癩子,但人可是就要送進黃德用的房裡了。
  一想起韓家的小養娘,黃德用的心頭、胯下便是兩團熱火在燒著,那相貌,那身段,他做夢都在想。前次去下龍灣村探親家,看到擦身而過的韓雲娘,黃德用差點就走不動路。這等帶著胡人風情的小美人,實在太合他的口味。
  伸出舌頭舔了舔被燒得發乾的嘴唇,黃德用興奮的站起來,「走。去見見韓三秀才去!」
  ……………………
  普修寺中,韓岡此時已經把自己的房間收拾整齊,連隨身攜帶的書卷,也在床頭處穩妥的收好。就算不在家中,若有空餘時間,他還是照樣想多讀讀書。要想在此時混出個名堂,肚子里沒貨,根本難以實現。
  普修寺是秦州城中的一個小廟,只有三個和尚,兩重院落,供著佛祖的大殿還沒有兩丈高,香火當然也不旺盛。大的寺院,自家就有田,可以雇佃農來種糧種菜。如普修寺這等小廟,便只能靠著香火錢來買了吃。
  和尚要守戒不吃葷,菜可是要吃的。普修寺的蔬菜供應有三成是韓家負責。韓千六信佛,不敢多賺寺廟裡的錢,每次賣菜給普修寺,總會把價錢算得便宜一點。多少年下來,普修寺的幾個和尚也算是跟韓家有些交情,跟韓岡也很熟。當韓岡今天說是要借個空廂房落腳,主持和尚道安沒二話就借給了他。
  韓岡不是沒考慮過去州衙擊鼓鳴冤。但前世留給他的經驗,讓他明白貿然上訪從來不會有好結果,被攔著還是小事,若是給人乘機找個借口弄進大獄里吃牢飯那就慘了。韓岡從不信什麼青天大老爺,儘管按他的盤算的確是要藉助秦州官員的力量去對付成紀縣的胥吏,但他絕不會把希望寄托在那些官員的人品上。
  「韓檀越,縣裡的黃班頭來了,要你快點出去拜見!」
  道安老和尚在外一聲喚,韓岡在內聽到聲音,心底殺意頓起,快刀一般的雙眉一挑,直欲飛起斬人。
  韓岡早已想通了李癩子大費周章的原因。李癩子不想讓韓家贖回河灣菜田,只有兩條路可選。一個辦法是對存放在縣衙里的田契做手腳,讓韓家贖無可贖。但這裡有個問題,因為韓家與李癩子定的典賣契約,為了省去契約稅並沒有去縣衙登記,僅是只有指模和簽名的『白契』,而不是加蓋了紅泥官印的『紅契』。此種避稅方式雖是世所常見,但最後使得存放在縣衙架閣庫中的田契上,還是韓千六的名字。這種情況下要改動契約,不是十幾貫就能解決的問題。
  另一個辦法,就是設法讓韓家把手上的一點錢都用掉,無法再贖回田地。這世上還有什麼比支應差役還要費錢的差事?只要請黃大瘤說動戶曹的吏員,發一張徵調衙前的公文,幾天工夫就足以讓韓家淪入赤貧境地。而黃大瘤……韓岡突然冷笑,前幾曰韓阿李不是說過了嗎,黃大瘤可是對小丫頭垂涎三尺。借用韓家的錢和人來讓韓家萬劫不復,李癩子……不!應該是他背後的黃大瘤當真是用得好計!區區一個李癩子,還想不出借用衙前害人的計策。
  韓岡恨透了趁火打劫的黃德用,他自行送上門,韓岡求之不得。他準備的幾套劇本中正有這麼一段。只是黃大瘤來得太急,這裡還沒安頓好,就已經殺了過來,當真是步步緊逼。
  『也好,先把事情鬧起來再說!』
  韓岡眉目生寒,大步出了廂房門。從院落外轉過去,就見著三個隨從如眾星捧月圍著黃德用站在正殿中央。黃大瘤的一張圓臉揚得高,瘤子挺得更高,彷彿一枚倒轉的葫蘆,得意洋洋的正等著韓家的三秀才低頭叩首。
  「韓三還不過來拜見黃班頭!」作為跟班,劉三幫主子催促著。他一見到韓岡,便心中生厭。高大的身材讓劉三嫉妒不已,而讀書人自有的風儀,也是混跡下流的劉三遠遠難以企及。一身寬袍大袖的韓岡從殿後轉出,步履從容、舉止自若的姿態,猴子怎麼也學不來。
  「韓岡見過黃班頭。」韓岡走過去,只對著黃德用隨意的拱了拱手,連腰也不彎一下,「韓某還要到街上置辦點什物,順便再去縣衙里問問安排給韓某的究竟是什麼差事。黃班頭若有事差遣韓某,還請邊走邊說!」
  說完,也沒等黃德用有何反應,便自顧自的往廟門外走。韓岡此舉根本就沒把人放在眼裡,可謂是無禮之極。成紀縣的黃班頭臉上霎時陰雲密布,瘤子漲得血紅,這幾年除了頭頂上面的那些個官人、衙內,還有誰敢如此落他面子?
  「韓岡!你站著!」一見主子發怒,劉三忙追著韓岡一聲大喝。
  韓岡充耳不聞,只快步走到普修寺門外,方停下來轉身回頭。黃德用虎著臉帶著三人跟了出來。韓岡臉上似笑非笑。黃大瘤四人怒容滿面。幾人對峙在普修寺門前,頓時引起了街上眾人的注意。
  韓岡久病,身子骨弱了許多,可讀書人的氣度還在,青色的襕衫穿在他身上,更是透著遮掩不住的文翰之氣。他笑得沖和恬淡,連原本給人感覺顯得太過銳利,彷彿要被刺傷的如刀眉眼也在笑容下柔和了許多。而跟韓岡比起,黃大瘤四人形象各異,卻沒一個好的,倒顯得是妖魔鬼怪一般。
  「韓岡,你好膽!」劉三直指韓岡的鼻子叫罵,只是五尺出頭瘦如麻桿的他,在身高六尺的韓岡面前,明顯氣勢不夠,就是一隻氣急敗壞的瘦皮猴子。
  韓岡無視掉吱吱亂叫的瘦猴子,對上黃德用,冷然問道:「不知黃班頭有何指教?!」
  黃德用上下打量了韓岡一陣,陰險的眼神似是盯上了獵物的毒蛇,他慢吞吞的道:「……韓秀才,你倒是有膽色。」
  「韓某自幼受聖人學,多讀詩書,胸中自有天地浩然之氣,縱有些魑魅魍魎擾人清凈,某又豈會懼之?」
  「你就儘管耍嘴皮子好了。」黃德用湊上前,在韓岡耳邊陰惻惻的低聲說道:「看你這張利嘴能不能保住你家的養娘!」
  韓岡聞言,雙眼眯起,眼神一下轉利,『原來真的是你。』
  猜測終於得到證實,找到了想打自家女子主意的禍首,韓岡突的溫文爾雅的笑起來。他退了半步彎腰拱手,語重心長地規勸道:「韓某觀黃班頭項上贅疣多生,體內氣血必虧,若不戒絕女色,怕是難過耳順之齡。韓某一番肺腑之言,還望班頭深思之!」
  韓岡的刻薄話說得文縐縐的,黃大瘤愣了一陣,方才反應過來。而圍觀的眾人中早有不少聽明白的,頓時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黃大瘤臉色鐵青,瘤子血紅,他幾乎一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羞辱,瞪著韓岡咬牙切齒,「你好膽!」
  韓岡如願激怒了黃大瘤,臉色便是一變,聲音突然大了起來:「不如班頭膽子大!你為了圖謀我家的田地,篡改了官府文書逼著我這單丁戶出衙前差役。不過為國不敢惜身,此事韓某我認了!現在你又得寸進尺,將主意打到韓某家人身上!有膽量的,把我韓家趕盡殺絕,看韓某敢不敢殺到州衙里去,呈血書敲冤鼓!韓某在橫渠門下數載,同窗好友甚多,若我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別以為沒有為韓某抱冤雪恨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1:31 AM

第九章 鬧市紛紛人不寧(下)
  韓岡義正辭嚴,聲音也大得足以讓整條街都聽見。當著街上百多人的面,被人揭了老底,黃德用的那顆大瘤由紅變青,又由青變紅。發狠了半天,終究還是不敢讓跟班上前把站在眼前大放厥詞的村措大打個臭死。身為縣衙班頭,當街毆打士子,這等橫行霸道之舉,其實是犯忌諱的。光天化曰之下,這等干犯律條的事黃德用卻也是不敢做。除非能找到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那時才是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好!好!好!算你韓三有膽色!……就看你能硬到什麼時候!」
  黃德用也不知道橫渠為何物,只是被韓岡激得怒極反笑,也不再多說,一把推開圍觀的眾人,轉身便走。
  「黃班頭好走,韓某不送了!」韓岡對著黃德用的背影,遙遙的把話送了過去。
  劉三見主子走了,也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走時還不忘丟下一句狠話:「韓三,你記著!」
  韓岡哈哈大笑:「韓某記姓雖好,但小嘍羅我可記不住!」
  韓岡俏皮話伴著劉三狼狽而走,引得四周觀眾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在秦州城中,黃大瘤的人緣顯然不好,看到他和他的跟班受窘,開心的佔了絕大多數,卻沒一個出來為他們說話的。
  聽見身後的笑聲,黃德用面色越發的猙獰。他本打算先困住韓家來應付差役,讓韓千六不得不賣兒賣地,最終將人和田產自個兒獻上來,而不是下死手去硬搶。畢竟用這等絕戶計去謀奪他人田產家眷,也不是什麼光彩事。韓岡好歹也是個讀書人,若是真的鬧到衙門大堂上去,強壓下去雖然不難,但少不得要麻煩到陳舉陳押司。
  不管怎麼說,黃德用是不想驚動到陳舉這尊大神的。今天聽說韓岡老老實實的來服役,本以為幾句話把沒見過世面的少年人給嚇住,不鬧出大動靜就把人和田弄到手。但現下給韓岡在街頭上一陣耍鬧,陳舉又怎麼可能不知道。黃班頭脖子上的大瘤紅得發紫,顯是氣急敗壞。他面目獰惡,發狠道:「區區一個村措大也敢在俺面前抬著頭說話,也不看看俺黃德用是什麼人物!到了這秦州城裡,是條龍得給我盤著,是只虎也得給我臥著!」
  目送著黃德用一班人走遠,韓岡向著周圍叫好聲不絕的閑人們拱拱手,轉過身進了普修寺中。
  跨入寺內,韓岡臉上笑容難掩,儘管方才在街上只有百多人見識到,但至少他的名字應該能在兩三天內傳遍整個秦州城。
  只是普修寺的住持和尚卻一臉憂心,「韓檀越,你怎麼硬頂那黃大瘤。」道安和尚快七十了,乃是膽小怕事的姓子,「他是陳押司的親信。陳押司在秦州城可是一手遮天的,任誰也開罪不起!」
  「驚擾師傅了。」韓岡沖道安作了個揖,道:「只是這等小人須讓他不得。否則他得寸進尺,卻是更為難制!」
  老和尚搖頭嘆氣,韓家老三別的都好,就是姓子太烈了。小時候狂傲一點那是沒見過世面的夜郎自大,聽說這兩年在外遊學,怎麼還是這個脾氣,「年輕人的脾氣太剛烈不是好事,忍他、讓他、不要理他,這才是長遠之計。如今鬧起來,事情怕是會難以收拾啊。」
  韓岡低頭唯唯遜謝,心下冷笑:『我只怕事情鬧不大!』
  他當著街上近百人的面跟黃大瘤撕破臉皮,此事怕是到了今夜就能傳遍城中。而他韓岡身為橫渠弟子的消息,也同樣會傳入有心人的耳中。黃大瘤見識少,不清楚韓岡口中的橫渠先生究竟為何方神聖,但秦州城中總會有人知道的。
  韓岡師從張載兩年,見過的官宦子弟為數眾多,很清楚他的老師在關西擁有什麼樣的人望。與張載弟子比起,黃大瘤又算得上什麼東西!?韓岡方才其實根本不需要刻意激怒黃大瘤,只要設法把他自己的身份傳出去,多半就會有一兩個官員看在張載的面上,幫他脫離現在的困境。
  可最大的問題還是在這個『多半』上!韓岡最不喜歡的就是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萬一沒人幫忙怎麼辦?萬一幫忙的人出手遲了一步,韓家已經被逼得賣地賣女又怎麼辦?所以韓岡只能選擇把事情鬧大。聲勢鬧得越猛,他橫渠弟子的身份傳播得也就越快、越廣。黃大瘤畢竟只是小人物,事情真的鬧大了,怕是他自己都要退縮。說不定他背後的陳舉也會投鼠忌器,反過來整治黃大瘤和李癩子。
  想到這裡,韓岡不禁暗嘆,也就是在舉目無依的秦州,若是在長安,根本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哪個士子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同學受小人之辱?就算關係生疏,但同窗就是同窗!且少年人容易激動,只要幾句話就能挑撥起來打抱不平,對付起黃大瘤、李癩子之輩,實在太容易不過。
  又轉回廂房中,韓岡有些疲累的躺了下來。前面已經把事情做了,就等著看看效果究竟如何。
  ……………………
  「想不到這書獃子倒是硬氣。照我說,不如把他安排到德賢坊的軍器庫里去好了。」
  「劉顯!監德賢坊軍器庫是什麼樣的差事,給了韓三那措大?你是幫俺還是氣俺?!
  成紀縣衙的一間偏院中,本是兩人相對而坐。只是黃德用現在大怒跳起,幾乎要指著對面的戶曹書辦劉顯破口大罵。劉顯也不理他,只端起茶盞慢慢喝茶,韓岡早間去戶曹繳還徵發文書時,是一副只知道之乎者也的書獃子模樣,黃大瘤竟然對這等窮措大氣急敗壞,讓劉顯覺得很好笑。
  見劉顯氣定神閑,黃德用慢慢冷靜下來。他眼前的這位四十齣頭的清臒書生可是陳押司的謀主,不動聲色便能致人於死地,不然自家也不會找他來商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劉顯放下茶盞,湊了過去,壓低的聲音透著詭秘:「你可知道,經略司的王機宜提議要重新檢查秦鳳路各軍州軍備的事?」
  「王機宜?李相公不可能會答應吧?」黃德用並不知道越俎代庖四個字怎麼寫,但他能看得出王機宜如此提議,可是有著侵犯經略使權力範圍的嫌疑。
  「不,李相公已經點頭同意了。」
  黃德用聞言一奇,問道:「不是聽說李相公跟王機宜合不來嗎,怎麼又同意了王機宜的提議?」
  劉顯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李相公來了秦州已有半年,這也是應有之理。何況李相公是秦州知州,有機會對另外的四州一軍指手畫腳,他怎會不願意?再說了,就算有怨聲,也是王機宜的提議,須怨不到李相公的頭上。」
  秦州知州按慣例是兼任著秦鳳路經略安撫使一職,在軍事上有權對秦鳳路轄下包括鳳州在內的幾個軍州進行指揮,所以秦州知州的本官品級往往比普通知州要高上幾級,也時常被人尊稱為經略相公——相公一詞在宋代最為貴重,官場上的正式場合,只有宰相才能如此稱呼,但在地方上,路一級的最高長官有時也能享受到——不過平曰里,秦鳳路下面的另外那四州一軍,對秦州知州李師中的話,卻是愛答不理。能有機會找幾個不聽話的同僚的麻煩,李師中豈會不願?
  劉顯繼續道:「既然是李相公下令,秦州自是要排第一個。再過幾天,等李相公從東面回來,州里各縣各寨便都要開始檢查,你以為成紀縣會排在第幾個?」
  黃德用遽然站起,神色甚至有些張皇。他先探頭出去看看門外,而後才返身回來,壓低聲音問道:「還是用七年前的那一招?」
  劉顯笑得風清雲淡,低頭啜了口茶湯,方慢悠悠的點頭道:「這樣最是乾淨利落。押司也是這般想的。」
  黃德用有些擔心:「縣中不會有事,但州里會不會查下去?李相公可是個精細人。」
  劉顯笑著搖頭,道:「經略相公去了隴城縣,陳通判也剛剛罷任,其闕無人補。現在州衙里是節判【節度判官】掌兵事,節推【節度推官】掌刑名,知錄【知錄事參軍】掌大小庶務,其權三分,你說他們哪個能管到成紀縣中來?等到李相公回來,該死的死了,該燒的燒了,人證物證又早已備齊,他能做的,也只剩定案了!」
  說完,劉顯端起茶盞又啜了一口,一舉一動都擺足了士大夫的派頭。輕易的完成了陳舉交給她的任務,順帶又能從黃大瘤這裡撈上一筆,劉顯心情很放鬆。只是他得意之餘,卻忘了再細問一下黃德用在普救寺前,韓岡到底說了些什麼。如果讓他知道韓岡的老師是橫渠先生張載,恐怕就笑不出來了。
  「好!」黃德用啪的一聲重重拍了下大腿,獰笑著:「今晚俺就讓劉三帶上兩個人去德賢坊,幫押司把事辦了。順便給韓三點教訓。看他明曰是殺到州衙里,還是到州衙里被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1:32 AM

第10章 霹靂弦動夙夜驚(上)
  「管軍器庫!?」
  韓岡沒想到他的第一個任務竟然這麼快就到了。早上才跟黃大瘤斗過,到了午後便被派了差役,若其中沒有關聯,也只有三歲xiao兒才會相信。
  秦州是邊境重地,城中分屬不同衙mén的軍器庫有十餘處之多。其中以秦鳳路經略司和秦州州府擁有的庫房存儲兵械最多,諸多城防用具也盡屬兩庫。至於成紀縣轄下的兩個xiao軍器庫,一座位於縣衙中,主要用來存放隸屬於縣中的弓手、衙役所使用的刀劍弓弩,而韓岡要去的則是放置備用武器的倉庫,位置不在縣衙中,反倒在城內偏僻角落處的德賢坊。
  領著韓岡往德賢坊軍器庫走的差人大約有三十多歲,方才被戶曹的劉書辦喚作李留哥。見李留哥身上穿的並不是皂sè的公服,韓岡猜測著應該跟他一樣也是服衙前差役的鄉戶,而不是長名衙前——即衙役。
  差事來得莫名其妙,用腳趾想也知道軍器庫中肯定暗藏著陷阱。韓岡正組織著話語,想從李留哥嘴裡掏出點什麼。沒想到李留哥反倒先開口話:「監軍器庫可是縣中衙前能得到的最快活的幾個差事。不知韓三秀才你hua了多少錢鈔?」
  「錢鈔!?」韓岡微微一愣,隨即搖搖頭,「韓某剛剛了場重病,家中驟貧,哪有錢nong個差事!」
  李留哥皺了皺眉,道:「不想就算了。」
  「韓某向來不喜謊。」韓岡道。李留哥的語氣不像是作偽,但衙mén中一向消息最為靈通,要他沒聽黃大瘤當街與自己起衝突的消息,韓岡是決計不信的。
  「等到了軍器庫,你去問問現在守庫的周鳳費了多少錢鈔才買到這個差事。」李留哥起來半點不信韓岡的辯解,邊走邊道:「為了能留在戶曹下面奔走,俺整整用了六十四貫!」
  「這麼多?!」韓岡當真吃了一驚。
  衙前差役都是由鄉里的一等戶充當,而一等戶的標準雖然因為全國各地貧富不一,而各不相同,但最少最少也要百貫以上。韓岡重病前,韓家尚擁有一頃多地,一頭牛和一間院落,當時給算了一百五十餘貫,比一般一等戶多上一點。但李留哥如今只從縣衙中買一個跑tui的差事,竟然就用了六十四貫!相當於秦州一等戶平均家產的二分之一!再聽他的口氣,買一個監軍器庫的差事,費得錢要更多!
  一年衙前破全家,當真不是虛言。
  李留哥回頭瞥了韓岡一眼,「等秀才你攤到押送糧餉和犒軍的銀絹茶酒的差事,就知道這錢hua得有多值了。」
  李留哥領著韓岡轉過一道街角,出現在眼前的巷子正通向兩人要去的軍器庫。軍器庫的庫牆有近一丈高,也是用黃土夯築而成。夯土的建築聽起來不怎麼樣,但實際上卻極是堅固耐用。秦漢的長城到了兩千多年後仍能屹立荒野中,大宋北方的建築基上也都是用黃土夯築。韓岡走過去時,用指甲試了一下,只劃出了一道白印,指尖還磨得疼。
  守著軍器庫大mén的是兩名士兵,他們帶帽檐的范陽氈帽上的紅纓掉了只剩一半,穿著的hua錦袍也是皺皺巴巴,只腰間挎著的黑鞘彎刀還算入眼。韓岡和李留哥過來時,兩人正坐在mén口的台階上,就像兩隻疲沓的老狗,在深秋的陽光下打著哈欠。著韓、李兩人走近,兩名庫兵了起來。一大一xiao,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有須一無須,對比強烈的兩人並肩而立,只顯得錯落搭配得煞是有致。
  「王九哥,王五哥。」李留哥沖著兩人行了一禮,韓岡也隨之拱了拱手。
  兩個士兵同姓王,卻不是一族的,年長排行第九,年幼的排行第五,所以名字喚起來,反倒是年紀xiao、個頭矮、膚sè白、沒鬍鬚的王五的排行在前面。
  「是李大啊……」年長的黑鬍子王九跟李留哥搭著話,「你一來從沒事!帶著的這人是誰?」
  就在王九和李留哥話的同時,王五在韓岡面前,上下打量了幾眼,眼前這位身穿青布襕衫,貌似病弱的秀才傳言多多,讓他很是奇。問道:「你就是韓三……」可只問了半句,卻突然斷了音。
  韓岡眼角餘光一瞥,卻見是王五腰上給王九的手指暗地裡戳了一。
  被領著進了軍器庫,兩個庫兵甚至都沒再多韓岡半眼,方才李留哥還問了韓岡hua了多少錢買個差事,但兩個兵卻問都不問。很明顯黃大瘤打過了招呼,知會過兩名守衛。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xiao人報仇,從早到晚。』韓岡暗自嘆著,『老話果然遠都是有道理的。』
  黃大瘤剛剛在街市上受辱,轉眼便報復回來。縣衙里動手太危險,普修寺中和尚嘴雜也不下手,但這座軍器庫多半連守庫的兵士都跟黃大瘤親近。韓岡進了庫來,只要把mén一鎖,那便是關mén打狗,他的xiao命已經有一半攥在黃大瘤手中,只要軍器庫中出了些1uan子,很容易的便能栽在韓岡的頭上……再了,6虞侯為陷害林沖敢燒草料場,黃大瘤縱然沒有高俅那等奢遮的後台,怕是也敢在軍器庫里燒點不算重要的東西。
  李留哥領著韓岡進了軍器庫院子,身後的大mén隨之關閉,王五留在外面,王九跟著一起進來。
  『真是個地方。關mén打狗的……地方!』韓岡環視周圍,下意識的握緊了藏在袖中的匕。不過他很快又放鬆了手指,他很清楚,黃大瘤費了這麼些工夫,絕不是遣人埋伏在軍械庫中教訓他一頓那麼簡單。韓岡尚得,黃大瘤臨走時的那個眼神,可著實不善,那是起了殺心的神情。
  李留哥領在身前,王九走在身邊。身處絕地,韓岡心中反而愈加沉靜。每臨大事有靜氣,他偏有這等能耐。在過去,不論考試和面試,他總是能有水平的揮。再回想起讓他來到這個時代的空難,他在飛機失事前,也是冷靜到淡漠的地步。
  成紀縣的備用軍器庫,大約只有兩三畝地那麼大,其中修了五間東西並排的長條狀庫房。每間庫房的兩側屋檐下,都排了六個近五尺高、盛滿水的大水缸。這種水缸裝滿水后大得能淹死人,不定跟司馬光xiao時候砸壞的那件是同一號。水缸中的擠滿浮萍的臭水,顯而易見,這個軍器庫的安全係數並不算低。不像縣衙,二十多年來已經被火燒過了三次。
  就在東頭庫房的一角,有一間靠著庫房牆壁修起的xiao屋。李留哥領著韓岡走到xiao屋外,沖著屋內喊了一聲:「周鳳!你出來!」
  一個中等個頭的樸實青年從屋中走了出來,他大約只有二十三四,見李留哥和韓岡一臉嚴肅的在mén口,神情便有些瑟縮。再到兩人身後的的王九,更是渾身一顫,「是李家哥哥啊,怎麼?有什麼事要吩咐xiao弟?」
  李留哥指了指身邊的韓岡,道:「你的差事從今天起就由韓三秀才頂了,你快點收拾收拾,俺還要回去復命。」
  周鳳愣了,眼睛一下瞪得老大,「這……這……這怎麼可能!俺不換,俺可是hua了八十貫!八十貫吶!能在京兆府買間宅院啊!」
  周鳳賣力的用雙手在韓岡三人眼前比劃著,很努力的想表示出八十貫究竟是多麼大的一個數字。王九不耐煩,上前踹了周鳳一腳:「叫你走,你就走,哪那麼多廢話!」
  周鳳被一腳踹倒,二十多歲的漢子也不爬起來,就這麼癱在地上大聲哭喊:「俺家的家當都hua了一半去啊,俺家家當已經hua了一多半去啊……」
  「嚎什麼喪!?」王九怒道。他再一步上前,抬腳用更大的氣力再給了周鳳一下。周鳳的哭喊聲被王九一腳踹進了肚子里,隨即被連拖帶拽拖出了mén外去。
  韓岡著周鳳臉皮蹭著地被拖走,心裡免不得有些寒,當真是不把人當人。
  李留哥視若無睹,轉過頭對韓岡道:「韓秀才,你真真運氣。劉書辦你是個讀書人,才抬舉你。莫要辜負了劉書辦的一片心意。」
  韓岡略略定神,拱手謝道:「劉書辦的恩德韓某自不會忘,定當用心酬謝!」再回頭了庫房,「不知監庫該如何jiao接?庫房裡的軍器也該在jiao接時點算一下罷?」
  李留哥滿不在意的一揮手:「這些等明天再!」
  「萬一庫中有個什麼短少,又該如何?」韓岡單刀直入的追問。
  「就算這只是縣中的軍器庫,也沒人敢從中偷盜。盜取軍器,輕的也要三千里流,重的便是黃泉路上走。誰有這膽子?!」李留哥也許是怕韓岡在追問下去,轉身便要走,「今夜現在這裡歇一夜。等明日辦jiao接時再清點。」
  「是!是!韓某知道了!」韓岡沖著李留哥的背影連連點頭。心中的仇敵名單上又添上了劉書辦和李留哥的名字。少也要八十貫的位置,竟然隨隨便便就讓給了沒有送錢的窮措大,而這位窮措大還剛剛往死里得罪了一個有實力的同僚……可能會是心?!也只能騙騙獃子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1:33 AM

第10章 霹靂弦動夙夜驚(下)
  『也太蠢了吧,這不明擺著這兩天就要對付我嗎?』衙前差役中的缺都是拿來賣的,一個八十貫的差事,不是劉書辦、黃大瘤能獨吞得下,向來是見者有份,都是要內部分攤。韓岡不會懷疑自己的判斷,人xing千年不變,官僚們的德xing也照樣能上溯千年。現在黃大瘤為了三畝菜田和一個十二歲的xiao丫頭就要動大家的nai酪,他還不夠資格,更沒那個權力。
  收了周鳳的錢,又把他趕走,受其財而毀其諾,信用的損失就更大了。就算是不合法的買賣,也要講究個信用,作為勢力腦的陳舉也肯定容不得黃大瘤這樣糟蹋他的名聲。大概過幾天,就得這監軍器庫的位置還給周鳳,黃大瘤最多也只能兩三天*潢色 ,甚至很可能是今夜便動手。
  信息的不足從而導致了判斷的偏差,不過通過對人xing的理解照樣能推算出正確的結果。韓岡哼著xiao曲,在被他撬開的庫房中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既然已知敵人的計劃,要做出應對當然容易了許多。
  『儘管放馬過來了,我正巴不得事情鬧大!』
  ……………………
  半輪冷月漸漸升起於東方,給庫房的庭院地面上鍍了一層銀光。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可月明星稀時,卻照樣可以殺人放火。就在三十步外,軍器庫的大mén處,王五、王九兩名庫兵正在mén口的mén房內。兩賊近在咫尺,xing命攸關,今晚韓岡也不敢睡覺。
  用細繩在xiao屋周圍圈了一圈,上面拴了幾十個掛滿銅綠的青銅弩機,權當是報警的信號線。除此之外,他還搬出了八具重弩,一捆六寸長的用窄木片製成箭尾的三棱點鋼破甲短矢。韓岡在布設警報陷阱時,嘴角都是在翹著,不愧是軍械庫,裡面什麼雜物都有。當然,這些雜物想要派上用場,並不方便。
  為了給八具重弩上弦,韓岡連吃nai的力氣都使了出來。他從庫中翻出來的弩弓力道大約有三四石,算不得強弩,可純用臂力照樣沒人能拉開,韓岡是坐在地上,用腳蹬著弩臂,手臂、雙腳、腰背一起用力,才把弓弦卡在了牙弩機上。蹶張弩,腰開弩,給弩弓起的名號明明白白的就是在,想把弩張開,請把腳和腰都用上。
  韓岡坐在地上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他剛剛病癒,身體還虛著。費了幾把子氣力,著實累得他不輕。韓岡心裡琢磨著,是不是請工匠造個上弦器,複雜的滑輪組結構雖然不現實,但使用一點槓桿原理,卻也難不學過初中物理的韓岡。
  奪的一聲響。弩矢銳利的鋒刃深深的嵌入木桌的桌tui中。隔著六七步勁shè而出的六寸弩矢,竟然將茶盞粗細的桌tuishè個對穿。
  韓岡放下已經shè空的弩弓,著從上到下釘在桌tui上的三支弩矢。起來只要不計入費力的上弦工作,比起弓箭,弩弓要可靠得多。就算以他現在的shè擊技術,也能輕易的將勁矢送入人體內。
  「今天,明天,後天。」
  將重新上弦的八具重弩放在容易取用的mén邊窗下,韓岡吹熄了油燈。在背對著月光的黑暗xiao屋中,他屈起手指計算著。黃大瘤要想動手,機會也就在這三天。躺g上,韓岡倒盼著黃大瘤早點前來,省得耽誤他三天的學習。
  大mén開啟的吱呀聲,隨風從mén縫中鑽入xiao屋,登時打斷了韓岡推算。他一骨碌爬起,從身邊提起了已經上弦、放上箭的重弩。透過寬敞的mén縫,只見三條人影正從軍器庫大mén處大搖大擺的走過來。從身材,並不是兩名庫兵,最前面瘦得跟猴子似的身影,分明就是劉三,而跟他一起來的,多半便是黃大瘤的另外兩個跟班。
  「想不到送死也這般心急?也罷,就早點送你們上路了!」韓岡緊握著重弩,用微不可聞的自言自語化解著心中的緊張。才走幾步路時間,手心已被汗水濕透,黏糊糊的不難受。
  「韓三秀才!開mén,俺來找你喝……」隔了十幾步,劉三得意的叫著韓岡的mén。可話方到一半,便轉為一聲尖叫,伴隨著弩機叮叮噹噹的清脆撞擊,便是砰的一下結結實實的摔倒聲。
  韓岡在屋中噗哧一笑,一點緊張也因劉三的出醜不翼而飛。
  劉三正得意時,給韓岡方才拉得警戒線絆了一跤,跌得七葷八素,手上還被帶著銅銹的弩機劃開了一道血口子。被身後兩人扶著爬起身,劉三拾起被他絆斷的繩索,尖叫道:「這是什麼!?」
  「夜深人靜,擾人清夢。劉三,有你這般做賊的嗎?」
  吱呀一聲,守庫xiao屋的房mén朝內打開,被劉三恨得咬牙切齒的韓岡,正背著手在mén內。還是一身秀才文士才穿的圓領寬袖的青布襕衫,與軍器庫絕不相稱。淺淺的笑意從韓岡嘴角流1u出來,在月sè下,卻像是對劉三深刻透骨的諷刺。
  劉三恨恨的盯著韓岡的笑臉,面上的怒意亦漸漸轉為嘲笑,「死到臨頭還敢笑!上!給他吃頓飽的,撐不死他!」
  劉三一聲令下,跟著他一起來的兩名衙役隨即沖向韓岡。兩個跟班今天白天跟著黃德用一起被嘲笑,都對這個村措大懷了一肚子的火,對於教訓韓岡的任務兩人是爭先恐後。
  「xiao心點,別打死他,只打斷他的手腳就行。俺要著他活活的……」
  劉三的話再次被韓岡堵了一半回去,只聽得繒的一聲弦響,還帶著一點嗡嗡的尾音,沖在最前面的那名衙役便突然間仰天栽倒,而另一個衙役則傻傻的停腳不敢動彈。
  劉三震驚的著倒在地上后就一動不動的同伴,完全不出他有什麼地方不對,但再向韓岡從背後伸到身前的雙手中,分明舉著一具剛剛shè過的重弩。
  「韓三你……你……」劉三指著韓岡,張口結舌。
  「我怎麼了?」
  韓岡溫和的笑著,越是到了緊張的時候,他的神sè便越是溫潤恬淡,因黃大瘤的jian謀而不由自主擰起的如刀雙眉終於舒展開來。在一矢中的的興奮中,心臟劇烈的跳動,身子也熱得燙。幾天來,不斷在心底累積的怨氣和恨意,隨著這一箭一下沸騰到了最bsp;前面上弦后他只試shè過三次,練了練手,雖是有了些自信,心中還有點虛。可他方才是一箭shè中賊人眼窩,讓半尺多一點的勁矢透進腦顱里。現在,憑藉弩機的jing度,在十步以內的距離,再怎麼也不會shè失。
  劉三『你』了半天,最後猛然回過神來,拔出腰間短刀,又大喊著提醒幾步前的另一名衙役:「他手上沒箭了!」
  「是嗎?」韓岡大笑著一甩手,將空弩砸向再次衝過來的衙役,略略退後半步,腰瞬間彎下又直起。雙手一抬,出現在他手中的,又是一把上弦的重弩。
  「那你這是什麼?!」點了鋼的三棱箭頭對準臉sè變得慘白的衙役,韓岡更不多話,手指一扳,又是一箭shè出,正中心口之上。用三石多力的弩弓怒shè出的箭矢,毒蛇一般的沒入人體,轉眼就從背後鑽出來,箭矢在人體內顫動,把沿途的心肺攪成了雜燴。
  「第二個。」韓岡很得意的沖著劉三揚了揚shè過的弩弓,數著他的斬獲。傳言初次殺人多半要作嘔想吐,但韓岡卻半點不適也無,只覺得念頭通達,心懷大暢。想來那些傳言也是胡謅出來的。
  「你……」劉三徹底地呆,彷彿陷入夢魘之中。這應是個不費吹灰之力的輕鬆任務啊,怎麼變成了現在這般田地?
  「你……你……」劉三現在聲音尖得像個nv人,「你竟敢殺官造反!你等著被株連九族!」
  「官?你也配稱官?」韓岡又換上了一把上弦的弩弓,反shè著冷月光芒的jing鐵箭頭對著劉三的嘴:「你試試聲音再高一點,韓某的手指會不會抖上一抖!」
  剛剛升上屋檐的半月正從韓岡背後照來,劉三隻見眼前人的面目盡陷入黑暗中,唯有指著自己鼻尖的重弩上,一支六寸長的木羽短矢正閃爍著月光。韓岡六尺高的身軀投下巨大的黑影,將瘦xiao的劉三完全籠罩。在劉三的眼中,宛如魔神降臨。弩矢正對著鼻尖,劉三隻嚇得魂飛魄散。雙tui一軟,癱倒在地。想要話,牙齒卻不聽使喚的格格作響。他怎麼也沒想到,一個癆病秀才,竟然辣手如此!
  韓岡居高臨下,瞪著劉三:「是黃大瘤還是陳舉?」
  「是陳……」
  劉三才開口,韓岡手指一動,微笑著扣下了牙。弩身猛然一震,弓弦嗡的一聲鳴,重弩極近距離shè擊的威力,比之手槍也不遑多讓。箭矢從劉三的鼻根貫入,在下頜處冒出一個角,硬的將他臨死前的慘叫釘在了喉間。劉三在地上翻騰了幾下,不再動彈。他死不瞑目,兩隻眼睛瞪得老大。上一刻韓岡還在追問著幕後主使,誰想到他下一刻便翻臉動手。
  「第三個!」
  抬腳踢了踢劉三的屍身,確認了他的死亡。韓岡放下空了弦的弩弓,微微有些喘息g命的感覺,讓他很是興奮。低頭著三具屍體,仍然是半點不適也沒有。
  半刻之間,三人血濺庭院。就算是秦州,人命案子也絕不是xiao事,這下事情當真是鬧大了。韓岡默默的著散布在院中的三具屍身片刻,又抬頭盯著三十步外的mén房,最終化為冷然一笑,
  「我只怕事情鬧不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1:38 AM

第11章 誅心惑神幻真偽(上)
丟下三具屍體,韓岡回到屋中,換上了另一架上好弦的弩弓,又從桌上拿起一個小布包,快步小屋中出來。他看了看大門處,仍沒有什麼動靜,看起來王五、王九兩人還未被驚動的樣子。
韓岡方才射殺的三人,都是沒能發出一聲慘叫便告斃命。這可以說是韓岡的運氣,但也是兩名守兵的運氣,不然他們同樣是劉三等人的下場。殺三人是殺,殺五人也是殺,性命攸關,韓岡絕不會手下留情。

韓岡從容不迫的回到三人的屍身旁,先打開小布包,從里面掏了兩下,掏出一套引火的火刀火石和火絨來。他看著手掌上的三個小器物,笑得越發的陰冷。韓岡蹲了下來,將手探進劉三的懷里。突然臉色一變,手上一頓,再抽出來時,掌心中卻多了一個火折子!

火折子是用白薯藤特制,點燃后吹滅,但火星依然在其中陰燃,要用時只需迎風一晃就能再次燃起。這等特制的引火物能把火種保持一天之久。為什麼劉三要隨身帶著引火的東西,火折子的價格可不便宜!韓岡心中有些覺得不對勁了,連忙搜查了另外兩名衙役的懷里。果然,又給他摸出了兩個火折子。

此時月色如水,清輝灑滿地面,庭院中亮堂堂的,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劉三三人腰間都系了個大葫蘆。韓岡探手摸了一摸,手上滑膩膩的,像是還未干的血。但他再湊鼻一嗅,卻是菜油的味道。

懷中藏火,腰間藏油,劉三三人想做何事不問可知。

“該不會是英雄所見略同罷!”

韓岡只覺得今天遇上了天下間最為荒謬的一樁事,只想狂笑出來。都是想栽贓,卻沒想到想栽給對方的,竟然是同樣的罪名。有什麼罪名能比得上火燒軍器庫?!他和黃大瘤想的都是一般無二!

‘不,不可能是黃德用黃大瘤。’韓岡突然搖頭。

黃大瘤決沒有這等魄力,也沒有這個需要。他有理由殺自己,但絕沒能力用上這等過火的手段。如果是燒一點不重要的東西來陷害,用個火折子就夠了;三葫蘆的油足足有四五斤,用來引火,整間軍器庫都要燒通了頂。也不可能是陳舉想殺自己,以陳舉的勢力,哪里需要用一間軍庫為一個窮酸措大陪葬?一句話就能讓韓岡死的不明不白。

那劉三死前說的‘陳’又是什麼意思?除了陳舉還能是誰?

韓岡的腦筋飛速轉動,很快一點靈光閃現——如果真正的目標不是他呢?

主使者必是陳舉無疑,這點完全可以確定,他人絕沒這等膽量和能力。但對付他韓岡應該只是附帶,陳舉的目標肯定是這座軍器庫。要燒庫房,理由韓岡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這樣的例子,故事中、現實中,還有在他的記憶中,絕不算少。何況,近三十年來,成紀縣衙不是燒過三次嗎?

縱火焚燒官衙府庫,這並非什麼駭人聽聞的奇事。莫說胥吏放火滅罪證,據韓岡所知,幾十年前就連知州放火都是有過的!

知州放火燒去賬冊毀滅罪證,韓岡都知道的事,在關西也不是秘密。其主角是便是岳陽樓的建造者,范文正公范仲淹的好友滕宗亮滕子京。范文正的《岳陽樓記傳之千古,大大的有名。而下令建造岳陽樓的滕子京,在關西也是大大的有名。他在涇州知州的任上,耗用公使錢無數。當事情被揭發,朝中派出監察御史要檢查他的公使錢帳冊的時候,他也不廢話,一把火把賬冊燒了精光。

‘你不是要帳冊嗎?諾,那堆灰就是。’

尚幸國朝一向優待士大夫,而仁宗皇帝尤甚。做出了這等事,滕宗亮不但保住了性命,還能繼續擔任知州,只不過地方換成了岳州罷了。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之所以能出現在歷史中,也正是因為他的一把火的緣故。

除了滕宗亮這位知州放火外,還有一樁鬧得更大的。真宗朝時,八大王趙元儼——也就是民間傳說中的八賢王——的侍婢韓氏因為偷了幾兩金器,為防敗露,一把火燒了榮王府不說,火勢蔓延,連帶著把左藏庫、朝元門、崇文院、密閣一起付之一炬。

王府倒也罷了,但崇文院和密閣中,可是珍藏著從唐朝、五代開始,直到宋代的各色孤本珍本的書籍,以及歷代詔書、奏疏等重要歷史資料,可以說是皇家圖書館兼檔案館。還有左藏庫,那是直屬于天子的內庫,里面是太祖、太宗兩代的積蓄,足有數千萬貫之多。可就因為幾兩金子,便一股腦成了灰燼。

至于胥吏放火,那就更多了,不勝枚舉。為了掩飾罪行,把證據一把火燒掉的事,在此時常見得算不上話題。宋代的建筑九成九以上都是土木結構,只要一把火,那就是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凈,最多最多事先要找個替死鬼頂罪就成了。

如此一想,一切都說通了。作為預定中的替死鬼,韓岡忍不住低低罵了一句:“娘的,真是趕巧了。”

想通了一切,韓岡心如電轉,轉眼便有了定計。返身回屋,從墻上取下一支號角——這是庫房出事時才可吹響的警號——仍舊提著重弩出了門去。只是他剛出門,便止步立定不動。

在韓岡眼前,一盞燈籠從大門處飄了過來,燈籠后面的,正是守門的庫兵王五、王九。

王五和王九本是要給放火的劉三幾人望風。按照戶曹劉書辦的說法,縱然軍器庫遭焚,陳舉照樣能保住他們。只要把罪名推給倒霉的韓秀才,最多在獄中待上半月,而酬勞足以讓他們過上兩三年的快活日子。兩人的心中都有些不情不願,可陳舉的話他們也不敢不聽。今夜王五、王九只得依命行事,但劉三進去了半天,卻再也沒有動靜。兩人心中慌得厲害,都覺得有些不對,才打著燈籠過來查看。

可這一看,只嚇得兩人魂飛魄散。燈籠和明月一起照著地上的三具屍身。劉三等人臉上殘留著的驚恐,莫名的傳到了王九、王五的心中。而明顯是兇手的韓岡,正站在小屋門口從容的看著他們。

韓岡高大的身材如勁松一般挺直,依然是白天時的平和淡定,但站在三具屍身旁邊,如何還能是同樣的神情?!

“韓三,你做了什麼?!”王九縱是大叫著,也驅不散纏繞在心頭的寒意。而王五執著燈籠的手,更是不斷在抖著。

韓岡冷笑不答,只把號角湊在了唇邊。在兩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他使足了氣力,將警號用力吹響。不同于內地的城市,每日城內暮鼓敲響后,秦州城的街巷上便開始宵禁。寂靜的城市夜晚,一聲凄厲的警號擊碎了人們的睡夢,許多人紛紛從床上爬起,巡城的甲騎也收韁停步,衙門里值夜的官吏則從房中沖出,多少人豎起耳朵靜靜聆聽,以判斷警號聲的來處。

號角聲一連響了三聲,方才緩緩收止,只留著裊裊余音回蕩在深秋的寒夜之中。

王九不住的發抖,渾身的熱量都給那幾聲號角吹散,幾乎語不成聲:“韓三,你知道你做了什麼!?”

“看不出來嗎?此三人夜入軍庫,謀圖縱火,給我……殺了!”短短的一句話,韓岡卻拖得很慢,最后兩字又用重音用力吐出。一支上好弦的重弩拿在手中,為他的話助陣。兩名庫兵只覺得濃濃殺氣從韓岡處撲面而來,陰寒刺骨,如墜冰窟。

“胡說,他們……他們……”王五‘他們’了半天,終于想起劉三進來前的說笑:“他們是來請你喝酒的!”

韓岡一聲冷笑,連駁斥都不屑:“無故夜入人家者,殺之勿論。何況無故夜入軍庫?!此三人入庫有軍令否?!有號牌否?!又身攜火種和油水,不知是意欲何為?!”他笑容越發的陰冷,“只可惜了兩位王兄弟,倒要為他們一起陪葬!”

“這……這與我們何干?!”王九結結巴巴的說著。

“劉三他們從大門進來,你二人肯定是逃不了同謀之嫌。結伙入軍庫,不是偷盜,便是放火。而他們人人身攜火種火油,除了放火還能作甚?”

韓岡輕輕踏前,落地無聲,卻如重鼓一擊,嚇得兩人連退數步。韓岡也不看他們,自顧自的繞著劉三三人的屍身踱起步,竟還是讀書人特有的方規矩步,自如的仿佛在苦吟詩句。但從他口中出來的,不是吟風贊月的詩詞,而是一句句如劍如刀的質問:

“你們想想,若是庫中失火,你等庫兵真能逃得過罪責?

我肯定是一死百了,但你們呢?

陳舉再大,也大不過國法,憑他一個小小的縣中押司,能保下你們倆?!

也許他事先跟你二人說過,最多挨上幾下軍棍,在獄中關上兩月就沒事了。但他的話真的能信嗎?恐怕你們只要住上一晚,恐怕就要被病死了!

殺人滅口,陳舉是做不出?!還是想不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1:39 AM

第11章 誅心惑神幻真偽(下)
韓岡的句句質問如一道道滔天巨浪,不斷的沖擊兩名庫兵心中的堤防。就算在微弱的月光和燈光下,仍能很清楚看見王五和王九的臉色一點點的蒼白下去。
王五和王九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成了!’兩人的表情,韓岡都看在眼里。趁著兩人被嚇得面如土色,也不等他們回過神來想明白,他的話兜兜一轉,又道:“不過呢,若劉三他們是翻墻而入,你二人也不過擔個失察的罪名。而且三人現在又已授首,火也沒點起來,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翻墻而入?”兩名庫兵被韓岡的話所吸引,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仿佛有一扇光明的大門被打開。

不遠處的大街上一陣嘈嚷,韓岡向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哈,援兵已經來了!”轉過頭來,對兩人催促道,“喂,快點想想,這三個賊子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啊……?”兩人心中仍舊有些畏懼陳舉的勢力,想開口說,卻還顧忌著。

“到底怎麼進來的!?”韓岡卻不等他們,聲色俱厲,步步緊逼,而外面的嘈嚷聲也越來越近,就像催魂的喪鐘,一聲聲讓兩名門兵膽戰心驚。

王九還猶豫著,難以決斷,王五年紀輕,顧忌反而少,忙忙叫道:“是翻墻進來的……”

只有一個人說話,韓岡並不滿意,眼睛盯著王九,提高聲調,重復再問:“是怎麼進來的?!”

這一次王九看了看王五,一咬牙跟著兩人一起喊,“……是翻墻進來的!”

“怎麼進來的?!”

“翻墻進來的!”

“怎麼進來的?!”

“翻墻!翻墻!”

韓岡一步緊一步的重復逼問,就像后世的傳銷或是邪教,通過不斷重復的問話和回答,進行條件反射式的洗腦。時間雖短,可是在緊急情況下,反而更容易讓人陷進去,而難以掙脫。韓岡對這等手段熟極而流,借助形勢,幾句話的功夫,就讓王五、王九徹底站到他這一邊來。

軍器庫外的橫巷中已經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韓岡最后再一指三具屍身:“這幾個賊子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王五和王九異口同聲:“俺們兩個只是看著門,絕沒放一人進來。想來劉三他們定是翻墻而入,謀圖不軌!該死!該死!實在是該死!”

“說得沒錯!此事跟兩位毫無瓜葛,縱有罪名也賴不到兩位頭上。”韓岡雙手一拍,擊節贊道。可是他轉而又是一嘆,“只可惜沒有功勞啊……”

韓岡這麼一說,王九眼睛便是一亮。他行事老辣,聞弦歌而知雅意,自知當下該如何去做。嗆啷一聲,抬手拔出腰刀。一腳踩在劉三的屍身上,刀光連閃,刷刷刷的便在劉三的要害上剁了三五下。

王五看著先是一愣,但轉眼也明白過來。便學著王九的樣,一刀搠進了躺在另一邊的衙役肚腹,又橫里一拖,劃出了個大口子。

兩人的這幾刀,有個名目,喚作投名狀。刀子都沾了血,跟韓岡便算是一伙了,下面再想反口可就遲了。

一切剛剛抵定,幾乎就在同時,大門處轟然作響,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撞門聲。聽到警號趕來援救的隊伍,終于抵達了德賢坊軍械庫的門外。

王五、王九忙提著帶血的腰刀小跑著過去,移開堵門石,打算開門放外面的人進來。韓岡追在后面,急著叫道:“且等一等!”

兩名庫兵現在以韓岡馬首是瞻,立即停下了手。韓岡幾步走到大門后,沖著外面大聲喊道:“是誰人撞門?!”

一個粗豪沙啞的聲音在外回應道:“是巡城!快開門!”

“可有憑證?!”

“……要個鳥憑證!快給灑家開門!”門外一怔之后,緊跟著一聲虎吼,順帶著大門又不知是什麼被什麼東西一下重擊,震得門頭上的石灰撲簌簌的直往下落。

王五和王九有些遲疑回頭看著韓岡。韓岡搖了搖頭,不到開的時候,他隔著門繼續喊話道:“軍庫重地,非許勿入。無有憑證,如何能開?!”

“給爺爺撞開!”門外的吼聲更怒,當真是在命令手下開始撞門。

王五、王九有些慌了,而韓岡仍不為所動,“不能開!”

“等等!”另一人清亮斯文的聲音適時自門外傳來:“本官可不可以做個憑證?”

王九聽聲連忙湊到門縫處,向外一張望,緊張的回過頭來對韓岡道,“是州中的吳節判!”

“州里的節判?”聽著來人並不隸屬成紀縣,韓岡這下方才點頭,“開門罷!”

吱呀一聲,德賢坊軍器庫的大門剛剛移開門閂,打開一條縫,便被人從外猛然一下用腳踹開。躲避不及的王五被撞成了滾地葫蘆,一隊士兵隨即一擁而入,各持刀槍,將三人團團圍住。

“是誰夜吹警號?”一名身穿公服的中年文官跨過門檻,問著韓岡三人,聽聲音,正是剛剛說過話的吳節判。

宋代的重要州府,大抵都有三個名號——州名、郡名以及節度軍額。比如秦州,州名為秦,郡名為天水,節度軍額則是雄武軍。州名是屬于地方行政區劃用名,最為常用。郡名則是古名,大率是爵封之用,比如天水郡公、天水郡君等。而節度軍額,則是承繼自晚唐五代,節度使自太祖杯酒釋兵權后已無實際意義,只是高品武臣的官名,但節度使司的幕僚官們,依然是節度州中執掌政務重要的官員。

吳衍便是隸屬于秦州的雄武軍節度判官,與成紀縣兩不相干,不過占了個近字,故而當先趕了過來。作為節度判官,有執掌州中兵事的資格。

如今西夏人主力正攻打秦州隔鄰、屬于涇原路的原州,而偏師則在攻擊甘谷城,雖然只是按照慣例一年一度的打秋風。但今年年初的時候,秦州剛剛被十萬西夏軍全力攻打,幾個寨堡被攻破,廝殺得極為慘烈,原任秦州知州因此罷職——韓岡的兩位兄長也是死于此役——故而今次也無人敢疏忽。秦州知州、秦鳳路經略李師中已遣一軍前往扼守秦鳳、涇原之間要道的籠竿城今隆德縣,以便能夠直接支援涇原路,而自己又去了秦州轉運樞紐的隴城縣今天水市麥積區,去檢查當地的城防和糧道安全。

李師中不在城內,本是知州副手的通判又剛剛調任,所以吳衍便代掌其職,主管兵事。吳衍做事兢兢業業,也知道如今知州不在,權力三分,實是一點差錯都出不得的。每日晚間他跟節度推官和錄事參軍三人,再加上司戶、司理兩參軍一起,輪流在州衙中值守。

今夜正好是吳衍值夜,當聽到警號響起,便立刻出了州衙帶著一隊巡城甲騎急急趕來。半路上,他心中一直都是忐忑不安,胡思亂想著,只擔心軍器庫出了大事。可當他進了軍器庫大門,卻見也沒有什麼反常,心中卻是微有怒意,只想找出吹響警號之人好好敲打一番。

韓岡不知吳衍所想,正要上前稟報。這時,已經沖到院子深處進行搜查的士兵,突然在后面大叫道,“節判!這里有人死了!”

吳衍循聲望去,借助火炬之光,他終于看到了在三十步外的庭院地上,正躺著三具屍身。急急改口問道,“究竟出了何事?”

這次甚至不用韓岡出頭,王九丟下手中的帶血的長刀,上前將串通好的謊言極有條理稟報給吳衍,“啟稟節判,今夜有三名賊子,謀圖不軌,翻墻偷入軍庫。幸虧韓三秀才警覺,他們才沒得逞!……”

韓岡低下頭,將表情隱在燈火不及的陰暗處,暗自竊笑。千年的時光,進步的不僅僅是自然科學,同時還有社會科學……就不知惡性洗腦算是自然科學呢,還是社會科學?

王九提到了韓岡的名字,吳衍從他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大概經過后,當即開口問道:“韓三秀才何在!?”問是如此在問,但他的視線已經落到了韓岡的身上。身材雖是高大得像個武人,但身著士子才穿的襕衫,眉宇間又有著濃濃書卷氣,讀書人的相貌和氣度,跟普通士兵截然不同,沒什麼人會錯認。

韓岡上前,作揖行禮:“啟稟節判。韓岡在此!”

韓岡走到近前,借著火光,吳衍更仔細的上下看了兩眼。眼前的年輕人,看起來骨架很大,卻有些病弱態的瘦削,眉眼稍嫌銳利,可說起話來斯斯文文,的確是秀才作派,讓他心生好感:“你是何人?現任何職?”

“啟稟節判,學生韓岡,今忝為成紀監庫。”

“你是個讀書人?”吳衍明知故問。

韓岡恭聲回道:“學生的確讀過幾年書。”

吳衍皺眉:“既是讀書人,怎麼接了如此賤職,豈不是有辱斯文?!”

韓岡嘆道:“縣中有招,乃是衙前之役。家嚴已近半百,為人子者怎能讓老父操此苦事。”

吳衍點了點頭,看著韓岡的目光也柔和了一點,百善孝為先,孝子通常都是與忠臣並立。韓岡出頭應役,讓老父得閑,的確是孝順:“倒是有孝心的!方才吹警號者可是你?”

“正是學生。”

“你再將今夜之事原原本本的說給本官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1:39 AM

第12章 大廈將頹急遣行(上)
咚的一聲悶響,伴隨著竭力壓低的慘叫,下一刻,清脆的碎裂聲從陳舉的書房中傳了出來。
黃德用拿手捂著頭,從指縫處露出的額頭皮膚上烏青一片。只要一放手,就可以看見他額頭上剛剛長出的瘤子跟脖子上一般大小。在他的腳底下,是一地的石頭碎片。石頭碎片只看那色作青紫的溫潤,還有其中一塊碎片上那枚圓滑的鳳眼,就可知這石頭碎片的前身,定是難得一見的上品端硯。如今在地上粉身碎骨,看著著實讓人可惜。

被人用端硯砸了腦袋,一向氣焰甚高的黃班頭卻連叫痛也不敢。只按著痛處,老老實實的站著。不過他腦門上挨著的那一記實在夠重,雖然沒見血,但眼前閃爍著金星,腦袋嗡嗡直響,卻像是千百只閃著光的蒼蠅圍著自己打轉。

拿價值千金的端硯丟向著黃德用腦門的那一位,看著黃德用痛得站不穩的樣子,走近了很關切的噓寒問暖了一句:“黃班頭,很疼嗎?”

被那人在耳邊一說,黃德用渾身一顫,忙放下手,低著頭肅然而立,兩個瘤子一上一下交相輝映。只是看他齜牙咧嘴的樣子,肯定是痛得厲害。能讓黃大瘤老老實實的人物,秦州城中並不少,但能讓他發自內心恐懼的,卻也只有陳舉一人。

年近五十的陳舉外表並不起眼,中等的個頭,長得黑黑瘦瘦。可勝在相貌忠樸敦厚,長得慈眉順眼,臉上總是帶著一點謙卑的笑意。對于年輕人來說,他是個可親的長者,對于長官來說,他是個可信的手下。這樣的一個實誠人,第一眼就能博得上司的好感,如果再能辦事得力,哪個長官會不信重?

也就是這個貌似慈祥的中年人,讓幾任知縣含恨而走,多少官員無可奈何。陳舉的勢力,不僅僅局限在成紀縣,在軍中,陳舉有人,在蕃部,陳舉有人,在京城,陳舉照樣有人。曾經有一個進士身份的主簿,想挑戰陳舉的地位。但最后的結果,是主簿被貶去瓊崖孤島,而主簿的妻女則一起給陳舉收入房中。陳舉三十年把持著成紀縣的內外事務,而越發的根深葉茂。

陳舉又瞥了黃德用一眼,眼底的憎厭一閃而逝。黃德用此人勝在聽話好用,所以就算有點貪色,他也從沒放在心上。哪里會想到為了一個才十二歲的小丫頭,竟然鬧出了那麼大的亂子。

想到這里,陳舉心中更恨:‘十六歲就敢孤身出外游學,遠行千里,這樣的人豈是好相與的?!而且還是橫渠先生的弟子,也不想想他的同學里有多少家衙內!他的老師又有多少好友!’

還有自作聰明的劉顯,陳舉也是恨鐵不成鋼。韓岡一個毫無憑籍的措大,敢在大街上與黃大瘤直接翻臉,分明是個膽大包天的光棍脾氣。這樣的人竟然還把他放在德賢坊軍器庫的位置上,只想著能一舉兩得,就沒考慮過什麼叫雞飛蛋打?他陳舉只收了八十貫,就把監軍器庫的位置給了那個膽小怕事的周鳳,到底是為了什麼?!

踩著硯臺的碎片,陳舉在廳中重重的踱著步。這硯臺是他最喜歡的一方端硯,而且還是老坑出來的石頭。是他從一家破落的官宦人家費了不少心力才弄來的,若拿到外面去賣,少說也要上千貫。但現在卻在他腳底下發出嘎吱嘎吱的悲鳴。

陳舉用鞋底碾著硯臺碎片,恨不得這些石子是韓岡的臉,能狠狠地踩在腳底下!

這是陳舉的書房,除了黃德用外,其實還有七八個人高高低低站著一旁。他們都是陳舉的親信,當軍器庫事發后,便被陳舉緊急召喚過來。他們看著一硯臺砸在黃大瘤的腦門上,皆是噤若寒蟬,生怕陳舉將怒氣轉移到他們頭上。

他們都在等著,等著有人將進一步的消息送回來。

更鼓咚咚咚的敲響,聽著鼓點,剛剛交了三更。警號傳遍秦州城時是二更天,到此時才過去了一個時辰,天上的半輪上弦月甚至還沒有升到天頂。

秦州城畢竟有宵禁,巡城、更夫、潛火鋪鋪兵,還有在高聳的城墻上來回巡視的守城軍卒。一整套嚴密的監察體系,讓夜中秦州城的大街小巷舉步難行。陳舉能在德賢坊軍器庫事發后,不到一刻鐘便收到消息,再過了半個多時辰的時間,就把手下從全城的各個角落給找出來,他的勢力之大也可見一斑。

終于,當更鼓敲在三更一點的時候,一名親信下人進來稟報:“押司,劉二爺回來了!”

書房中的眾人精神一振。陳舉忙道:“還不快請二爺進來!”

劉顯聽到傳報,拖著沉重的雙腳走進陳舉的書房。他今夜是將功贖罪,賣足了氣力去打探消息。自家瞎了眼,把一條五步倒當成了菜花蛇抓了起來,如今被狠狠地咬了一口,就算死了也只能怪自己不長眼睛。

“現在人在何處?”看著劉顯進來,陳舉急急問著。

“現下都在州衙里。韓三,王五和王九都是。”劉顯說著搖了搖頭,“都沒有下獄!”

此時的規矩就是這樣,管你有罪無罪,在定罪之前,定是要在獄中走一遭。而韓岡和王五、王九三人手上都沾了血,按律條,當時就要下獄的。而節判吳衍沒有依律行事,分明已經將罪名認定給劉三和他背后的人物了。在場的眾人都是老于吏事,怎麼會想不明白?神色也是更為不安。

“不用擔心,小事而已。”陳舉溫言安撫手下,他不信區區一個窮措大真能翻了天去。但韓岡的狠辣果決,讓陳舉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他不禁有些感慨,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也只有年輕人才能這麼毫不顧忌后患。

劉顯給陳舉出著主意:“韓岡其實可以暫時放到一邊,最重要的還是軍器庫。只要軍器庫里的窟窿不給查出來,劉三的事怎麼都能推掉。”

“也不過萬來貫的虧空,填上就是了,錢從俺這里拿。”陳舉說的輕描淡寫,但隨隨便便就能拿出萬貫家財,就算在東京城里也不多見,“除了錢以外,兵器上虧空今早之前查清數目,差多少就跟趙彬借多少,李相公再怎麼查也不會查到都作院注1去的,就算查到了,讓工匠們隨便造些抵數的也不費多少功夫。”

陳舉其實他心中也后悔,如果早知有這一檔子事,他提前幾個月改改帳冊,就能將虧空填上了;又或者不吝嗇一兩萬貫錢鈔,直接把窟窿補上也沒現在的事了。

“但現在德賢坊被州里的人盯著,錢物就算拿來了,怕是也送不進去!”一名親信提醒道。

劉顯嗤笑一聲:“放在縣衙里不就行了。只要數目合上,再在帳目上加個轉庫,誰還能說不是?”

陳舉點了點頭,這麼做就算想挑刺也挑不出來。輕輕松松的解決了最大的問題,剩下要面對的便是韓岡帶給他們的困難局面。而陳舉此時也有了腹案,“關鍵還是在王五和王九身上。他們是給韓岡嚇住了,也怨不得他們。”

只要王五和王九肯改口,光憑韓岡一張嘴,連口吐沫也吐不到他陳舉身上。陳舉轉身對著站在書房角落里的一名高壯青年,道,“小七,你找個機會跟他們倆見一面,就說是俺陳舉親口說的,前面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

“押司!”劉顯突然出言打斷了陳舉的話,嘆道:“押司有所不知。劉三他們身上皆有刀傷,而且都是砍在要害上!……是王五和王九的佩刀。”

陳舉的話說不下去了,韓岡做事竟然滴水不漏,哪里像十八歲,根本是條八十歲的老狐貍。半天后,他方才恨恨吐出幾個字,“好個韓岡!”

書房中的眾人面面相覷,而黃大瘤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他們都知道,既然作為當事人的王五和王九已經拉不回來,那解決劉三一事的辦法就只剩一個。劉顯欲言又止,陳舉則是猶豫了片刻,最終搖了搖頭,長嘆了一口氣,對黃德用道:“黃兄弟……你先回去吧。”

黃大瘤呆住了,他如何不明白陳舉讓他先回去究竟是什麼用意。他驚叫道:“……押司!”

劉顯走到黃德用身邊,扶著他的肩頭,柔聲道:“黃家老哥,你先回去歇息一下,今天夠你累的。”

黃大瘤的臉色白得如石灰粉過一般,瘤子泛著鐵青色。一天前的此時,他還躺在凈慧庵妙心尼的床上,摟著美貌的光頭尼姑,惦記著韓家的小養娘,可十二個時辰之后,他已是面臨絕境。白天在普修寺門前時,黃大瘤怎麼也沒想到,一日之間,風水輪轉,竟然是他看不起的窮酸措大把絞索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絕望的看看陳舉,又看看劉顯,黃大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抓著陳舉的靴子,哭喊道:“押司,你看在俺往日的情分上,留俺一條活路罷!”

“德用你這是作甚,你是俺的兄弟,俺怎麼會不留你活路?!”陳舉面無表情的說著,退后了一步,用眼神示意站在門口處的另外兩名親信:“還不將黃兄弟好生扶將出去!”

兩人會意點頭,這是讓他們監視住黃德用,以防他在絕望中做出什麼事來。他們一手捂住黃大瘤的嘴,一邊從兩邊將他架起,硬夾著不斷掙扎的黃班頭,出了書房。

“二弟,待會兒你去追上黃德用,跟他說,俺保他的妻兒安安穩穩一輩子,讓他放心去罷!”陳舉難得的收斂了臉上偽飾的笑容,臉色陰沉的可怕。

劉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陳舉轉過身,透過半開的窗戶,直直望去州衙的方向。沒人看見他的表情,只是半天后才聽見他從牙縫中迸出的兩個字:“韓岡!”

注1:地方州縣中,負責制造兵器弓弩的機構,一般只有邊疆的州郡才有設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1:40 AM

第12章 大廈將頹急遣行(中)

吳衍和韓岡此時正在州衙之中。

秦州的州衙就是普通的院落,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不過占地大,屋舍多罷了。唯一有點特別的,就是周圍的圍墻高達一丈還多,形制如同城墻,有女墻,有雉堞,寬達五六尺。這是為了在城破后,能繼續展開巷戰而設計出的式樣。

大堂,二堂等處于中軸線上的建筑,屬于州衙的正主,也就是秦州知州。至于吳衍這位節度判官,則是擁有西側的一間院落作為自己的公廳。但吳衍並沒有帶著韓岡去節判廳,而是帶著他去找隔鄰的節度推官。

如今北面戰事正烈,經略相公李師中尚未回返。作為署理兵事的節度判官,壓在吳衍身上的事情並不少。但作為第一責任人,他有義務在移交本案時,將事情詳細向主管刑名的節度推官說明。不過此時推官廳中卻沒人值守,吳衍嘆了口氣,又把韓岡帶回了自己的公廳。

“坐罷!”吳衍先喚了一名值夜的老兵,命他端茶上來。再指著下首的一張交椅,示意韓岡坐下說話。他對韓岡的印象很好,說話便甚為溫和。

韓岡沒有坐,反倒對吳衍跪倒行禮道:“學生有事要向節判請罪。”

吳衍納悶,這算是什麼話。他欠身問道:“你有何罪?”

“私開軍庫,取用器械之罪。”

吳衍失笑:“這算得什麼事……”他話聲突然一停,像是想起了什麼,“為什麼韓秀才你能確定劉三三人今夜會來?”

韓岡道:“因為學生今日說要清點庫房以便交接時,帶著學生來此的李留哥神情有異。朝廷下令清點州中財計,府君縱火焚燒賬簿的事,學生也曾聽過。若真有此事,給他們得手后,學生將百口莫辯,百死莫贖。所以多留了一個心,做了點準備。本以為只是有備無患,沒想到他們竟然那般心急。”

韓岡說得並無漏洞,吳衍輕輕頷首表示同意,韓岡說的他都明白,這本也不是什麼奇事。

韓岡就是被挑選出來的替死鬼。失火的罪魁死在了火里,守門的王五、王九判個流放,如果為了保險,在獄中滅口報個瘐死也行。至于軍器庫直屬上司——兵曹和縣尉擔個領導責任,落職待審,如今的知縣則是直接罷任。而押司陳舉,則可以安安心心的跟戶曹書辦劉顯坐在一起喝茶,黃德用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小美人,李癩子幾十年的夙願得償,一切都安逸了。

只可恨吶,韓岡這個反角為什麼不按編好的劇本去演?一場好戲徹底給砸掉了!

韓岡心知陳舉絕對是這麼在想。而他在吳衍面前說出這番話,真正要對付的已經不是黃大瘤,而正是黃大瘤身后的陳舉。當他射死了劉三,逼得王五王九獻上了投名狀,黃大瘤就已經是個死老虎了。但黃大瘤身后,還有傳說中在成紀縣一手遮天的陳舉。

秦州州治便是成紀縣。州衙和縣衙都是在一座城中,陳舉號稱一手遮天,但正如韓岡前日對他父母所說,在秦州城中的一眾文武官員面前,小小的押司根本算不上號人物。他的遮天,不過是像云翳一般,將百姓和官員分割開來,若真有人能沖破云層的遮擋,回頭看看,其實也不過是層稀薄的水汽罷了。

陳舉不似黃大瘤、李癩子,在城中的名聲並不惡。壞事都讓手下親信做了,自己便能得個好名聲。可是在組成了以自己為中心的利益集團的同時,卻少不得會侵害到其他勢力的利益。陳舉在成紀縣中三十年,得罪的人必然不在少數,只是畏他勢力龐大,投鼠忌器而已。如果能從他在秦州布下的關系網上撕破一個口子,動搖到他的地位,在陰暗處涌動的潛流,足以把陳舉的勢力給劈成碎片。

韓岡已經做了個開頭,沒有理由不繼續下去。也心知此時不得不搏上一搏。為了日后的安全起見,必須將陳舉一棍子打死。

“是陳舉嗎?”吳衍的問題,如天外一劍,讓韓岡猛然心驚。吳衍並非蠢人,在秦州任職也有兩年。對陳舉的了解,比韓岡還要清楚。之所以將韓岡三人帶回州衙,而不是移交成紀縣,也正是為了防著陳舉。

吳衍不是不想對付陳舉,但若是因此惹來一身騷,卻又不值當了。陳舉不是小人物,他的垂死掙扎,足以咬進一名從八品京官的骨頭里。

雖然欣賞韓岡,但吳衍不會去冒險!

做官一任三年,但吏職可是能做一輩子。陳舉從他祖父輩起就是在成紀縣衙里做事,那時真宗才剛剛即位沒多久。如今幾十年過去,陳舉本人都已經做了三十年的吏員,升到縣級吏職中等級最高的押司,而且還有幾個散官職,有個名目喚作銀酒監武——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兼監察御史、武騎尉注1。

雖然這幾個名號都是給吏員的虛銜,審官院查無其人,官告院亦不錄其名,僅是唐末五代時官制敗壞后濫封官爵的產物,但能得到這等散官的,一個州近千胥吏中也沒有幾人。

同時此時還有個說法,叫官無封建,而吏有封建。如陳舉這樣祖孫幾代在一間衙門里做事,所在多有,但官員任職不過是走馬觀花,往往一任未滿便調往他任——有的時候,知州知縣的位置上,一年能換個五六個官員——交椅還未坐熱,就要趕著換崗,這樣如何是下面這些人精的對手?

官員被胥吏瞞騙,弄到丟官去職的例子太多了,好一點,也是灰頭土臉,就連包拯包孝肅,也照樣被開封府的胥吏誆騙過。能壓著胥吏好好做人的,泰半皆為名臣,他們整治胥吏的事跡,都能在正史傳記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天下胥吏皆可殺,這句話里含著多少官員的斑斑血淚!

看在橫渠先生的面上,助韓岡一臂之力可以,但吳衍絕對不會赤膊上陣,拿自己去冒險!

昨日兒子獨自入城,回家后韓千六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一夜也沒能合眼。第二天早上起來,渾家和養娘跟自己一樣都是熬紅了眼,一宿未睡。對于孤身留在城中,幾乎是身處敵境的韓岡,家里沒一個能放得下心去。韓阿李趕急趕忙的熱了兩塊炊餅,韓千六拿在手上啃著就往渡頭奔去。

大清早,陰風勁吹,天色陰陰,渡船上的空氣也是陰郁的。韓千六坐在船頭,雙眼死死盯著坐在渡船另一頭的李癩子。韓千六是個老實人,作奸犯科的事從來也不敢想過,甚至很少跟人斗過氣,可他如今都恨不得將李癩子一腳踹進藉水里去。

李癩子在船尾坐得輕松自在,有個小廝跟在身邊,他根本不怕老實做人的韓千六能做出什麼。如果韓阿李在旁邊那就不同了,現在不帶上三五個家丁,李癩子絕不敢跟韓阿李打照面。

“韓老哥,是去城里看你家的三哥兒罷?”

李癩子沒話找話,根本是懷著惡意的挑起話頭。韓千六扭頭看著河水,不去理會。可他這樣反應正是李癩子所喜歡看到的,臉上的笑容更加得意。他親家既然已經拍了胸脯保證了,那塊河灣菜田,幾天后就改姓為李,不再是抱養的,而是親生的了。今天李癩子去城里,也是去探探消息的,去路上能碰到韓千六,不失一個打發時間的樂事。

藉水太窄,韓千六和李癩子都是還沒坐熱屁股底下的船底板,就只感覺著船身輕輕一震,渡船已經到了對岸。下了船,韓千六腳步匆匆,想把李癩子給甩掉。可李癩子帶著小廝就是緊緊跟在后面,韓千六越是失態,他看著越是開心。為了河灣邊的三畝菜園,他跟韓家爭了二十年。如今終于即將如願,李癩子的心情好得一路上哼著小曲,故意惡心著韓千六。

一路疾行,韓千六和李癩子一前一后走到城門下,就見著那里亂哄哄的,多少人被堵在城門口,要排著隊才能入城,幾個士兵反手拖著條桿棒,在城門外呼呼喝喝,整頓著隊列秩序。入城的隊列前進速度很慢,能看到每一個出入城門的行人和車輛,都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搜查一遍才被放行。

李癩子扯住一個出來整頓秩序的士兵,塞了兩文錢,沖著城門呶呶嘴,問道:“城里出了什麼事?”

“好像昨天夜里有個姓韓的衙前殺了人,據說是燒軍器庫被發現了,可能是西賊的奸細。現在進城出城,都得搜一遍身。”

昨夜事發,到現在才幾個時辰,除了相關人等,真實內情還沒多少人知道。從衙門里傳出來的信息都是支離破碎,都得靠著猜測和臆斷來補全。

韓千六就在旁邊,話聲入耳就如五雷轟頂,就像陷入了一場恐怖的噩夢中一般,“不會的,三哥兒不會做這等事!”

李癩子也有些難以置信,但韓岡的硬脾氣他是有所了解的。幸災樂禍的笑容從他的臉上冒了出來,只恨不得狂笑一番來宣泄自己心中的快意。“韓老哥,你家三哥……”

“我怎麼了?”一道很熟悉的聲音突兀的在兩人身邊響起。扭頭一看,李癩子驚得像只兔子一樣蹦得老遠。他剛剛提到的那人,不知何時竟然走到了身邊。

注1:晚唐五代,官職泛濫。如銀青光祿大夫,算是高品貴官,但小小的吏員也被封了此等官職。而宋朝建立后,除了將五代的苛捐雜稅一並繼承下來外,連胥吏帶職的傳統也有所繼承。只不過胥吏的憲職,不通過審官院審核,不經過官告院錄名,看起來再誇張,也只是好聽罷了。像銀酒監武這樣的虛銜,宋廷一次就能封出一百多。而遼國也有著這虛頭散官,用來安撫納粟官(花錢買官)和匠作。只不過避遼太宗耶律德光諱,將銀青光祿大夫改為銀青崇祿大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1:41 AM

第12章 大廈將頹急遣行(下)

韓岡本打算趁大清早回家報個信,然后再趕回來。沒想到一出城門,就看到了自家老子注1和李癩子。

韓千六又驚又喜,一把抓著兒子的雙臂,上上下下來回打量了好一陣,像是古董收藏家將珍藏的瓷器不小心磕著碰著后,上下檢查有無損壞的那樣緊張:“三哥兒,你沒事吧?”

韓岡笑著反問:“孩兒像有事的樣子?”

“你沒殺人?!”

“這事啊……”韓岡輕輕笑了起來,橫著瞥了李癩子一眼,在韓千六眼中,兒子現在的眼神就跟方才李癩子的沒兩樣,“孩兒的確殺了人……”

韓岡的話在這里頓了一下,韓千六的臉蒼白了起來,李癩子則仿佛被金塊砸到了腦袋,又高興卻又疑惑。而韓岡立馬為他解惑:“劉三、張克定、肖十來。這幾位,里正應該都認識罷?”

現在輪到李癩子臉色蒼白了,雙腳軟綿綿的毫無力氣,親家的小跟班他怎麼會不認識:“他……他們……”

“昨夜孩兒接了看守軍器庫的職司,沒成想半夜里這三個賊子竟然偷偷闖進來意欲縱火,便給孩兒殺了。”韓岡快意的看著李癩子的臉色由白變青,因與陳舉結下死仇的一點擔憂,在看到李癩子這番表情后也輕松了不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自己能做翻了李癩子和黃大瘤,照樣能掀翻陳舉!

“劉三三人都是里正姻親的跟班,他們去軍器庫放火,貴姻親怕是也逃不過罪責。我出來前正好模模糊糊的聽一句,黃德用……”韓岡的聲音很輕,細微的話聲卻如同晴天霹靂在李癩子耳邊炸響,“已經畏罪自盡!”

時間過得飛快,而州中對軍器庫案的審理也是速度飛快。

十天前的那一聲警號,已經從秦州百姓的家常閑談中消失。劉三等人的死所造成的影響也漸漸沉寂。罪魁黃大瘤畏罪自殺,一切罪責都擔到了他的身上,家產盡數沒入官中,而他的妻女也被充入教坊司,而兩個兒子則莫名失蹤。州衙只發出了兩張海捕文書,為兩個兒子定下了五貫的賞格,便宣告一切結案。

陳舉曾經拍著胸脯,要保著黃德用的妻兒——他做到了。他保著黃德用的兒子改名換姓遠走高飛,而黃大瘤的幾個妻女,剛進教坊司還沒過夜便被高價贖走。為了從州中得到一紙脫籍文書——官妓的從良必須要得到官府同意——陳舉費的錢鈔不在少數。

通過安撫黃德用的身后事,陳舉略略安定了身邊的人心。接下來要對付的,便是害得他損失了三成多身家,又欠下多少人情的外敵。韓岡不死,人心不安。

一個穩定的官僚社會,其各個部門的權利劃分,已經有了常年積累下來的定規。以節度判官的威風,卻也壓不住下一級的地方官。

這些天來,韓岡日日在普修寺苦讀不輟,間中拉弓射箭來調節心情。唯有去吳衍府中與他的閑談,方算得上休息。韓岡如此用功,讓吳衍更加看重。只是他幫韓岡做得身份證明,想求一個單丁戶的認定,成紀縣絲毫不理。而成紀知縣發來的一紙文書,韓岡卻不得不走進縣衙中。

繞過空空當當的大堂,走在通往縣衙二堂的石板路上,韓岡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自縊而死的黃大瘤他曾去看過,臉皮紫得發黑,舌頭吐得老長,頸上的那顆瘤子卻干癟癟、皺巴巴的如同一個放久了的蘋果。不同于十天來,幾乎天天過河來探視的韓千六,韓岡心里並沒有勝利的喜悅。因為這只是陳舉為了自保而斷下來的壁虎尾巴。毒蛇尚在身后吐著信子,他夜里依然是睡不安穩。

一名長得慈眉順眼的老胥吏領著韓岡向里走,另一名身上披了白麻孝服的青年與他擦肩而過。韓岡記性很好,記得那正是被他頂了位置的周鳳。這幾天來,韓岡一想起周鳳,便不得不感嘆他真是好運氣,若不是自家惹來黃大瘤,他少不得落個烈火焚身化焦屍的下場。

領路的胥吏見韓岡回頭望著周鳳,笑道:“這小子也是運氣,他老子前夜上吊了,他家成了單丁戶。今天縣尹開恩,便放了他回家。”

韓岡神色微動,“真巧……”

“這等巧也沒人喜歡,今年就剩兩個月不到,如何不能再忍一忍。”胥吏搖頭嘆道,感慨萬千。

韓岡冷笑,‘若不是你們這些胥吏貪酷,周鳳之父又何必自了性命,只為了將兒子保回來?’

兩人走到二堂前,老胥吏沒直接進去,而是轉頭對韓岡道,“韓秀才,人死萬事空,黃德用已死,一切過節都該揭過了,那李癩子還請放他一馬,讓他退了你家賣給他的田也就罷了。”

韓岡愣住了,這唱的又是哪一出?這幾天聽每日入城的韓千六講,雖然株連是株不到姻親上,李癩子卻也被提到州衙中好生拷問了一番,過了三天出來后,秋天的蛤蟆變成了春天的蛤蟆,瘦得整整一圈,家產也損失近半。這一番折騰后,他被韓岡的手段嚇的魂飛魄散,天天上門賠罪,還要送回當初強買的田地。若李癩子有陳舉撐腰,又何須如此?

只是疑惑歸疑惑,該說得話還得說:“黃德用既然死了,韓某哪還有仇人?李癩子那是更是小事,賣給他的田地日后我家自會用錢贖回,不會占他一文便宜。”

“好!好!好!秀才果然寬宏大量。”老胥吏笑道,“即是如此,俺就提醒秀才一聲。今天縣尹傳喚,可能是要派秀才你新的差事。你進去后將家里事稟報縣尹,報稱單丁戶,也可今天跟周鳳一樣徑自回家去。想想李癩子,他現在也沒膽子不幫你具結作保。”

韓岡躬身道謝:“多謝陳押司!”

陳舉神色一凜,再仔細打量韓岡。只見他還是普通的士人裝束,外表上溫文爾雅,其風儀,秦州的士人少有能及。唯其眉眼如刀,在斯文中平添了許多銳氣。但陳舉還記得,當黃大瘤的屍身從家里抬出去的時候,這一位秀才就站在門外的圍觀人眾中,如同鶴立雞群。當時他凌厲的眼神不是看著黃大瘤,而是盯著自己。雙眉如刀,眼神如劍,陣陣寒意從體內升起,自家的皮膚都被激起了一陣戰栗,心中只念著不愧是名師弟子。若不是已經結下了解不開的死仇,他真是不想招惹橫渠先生的學生。

“好說,好說!”陳舉干笑著打著哈哈,陪同韓岡跨入堂中。

一圈衙役圍在二堂內,明鏡高懸的匾額下,一個三十上下的年輕人端坐著。正是如今的成紀縣知縣。韓岡進來后,他忙著簽書文件,發落子民。只等到半個時辰后,他得空下來喘口氣,一抬頭,便看到了儀容出眾的韓岡。

韓岡穿著青布襕衫,頭戴方巾,一身讀書人的裝束。高大的身材,鼻正眉直,雙眼清亮,一看便氣度不凡。

對上讀書人,成紀知縣不願失禮,溫言問道:“你這秀才,姓甚名誰,來衙中又有何事?”

韓岡恭聲行禮:“學生韓岡。得招來衙中候命。”

“韓岡?”成紀知縣臉剎那間冷了下去,不復方才的溫和。

德賢坊軍器庫的事讓他吃了不少掛落,今年的考績少不得要判個中下,磨勘時間又要延長一年。他從陳舉那里聽了不少小話,幾乎把韓岡恨到了骨頭里。什麼事不能縣里處分,偏偏鬧到州里去!張載的弟子又如何?張橫渠不知收過多少弟子,只聽過兩次講經也能算是學生!這樣的灌園小兒,又有什麼好后臺!?

“你就是韓岡?!”成紀知縣又追問了一句。

“學生正是韓岡。”韓岡恭恭敬敬的行禮回話。

知縣的臉板著,冷聲道:“韓岡,你既然應了差役,卻只做了一天的監庫。我成紀縣事務繁蕪,也留不得閑人。如今正有一批犒軍的銀絹和酒水要送去甘谷城,就由你來帶隊。”

‘要不要繼續擔任衙前?’若是擔任押運,運輸途中的損失都得自己來承擔。但他韓家可沒半點多余的錢鈔。

對于韓家來說,卸了衙前苦役,是最好的選擇。而一起跟進來的陳舉,則是溫和的笑著,沖韓岡投過來鼓勵的眼神。韓岡心底卻在冷笑:‘若真的有心,現在就該幫我說話了。’

這肯定是陷阱!

單看現在這種情況,周圍衙役都是虎視眈眈,而且也不知陳舉是怎麼在成紀知縣面前編排的自己,那位年輕的進士知縣看過來的眼神也是頗為不善。也許自家只要說個不字,大概就會被掀在地上,碗口粗的殺威棒伺候。不管以他現在的身體條件,還是沒生病前的狀況,都是挨不了幾下,就要一命嗚呼。

陳舉倒是好演技,但群眾演員們的水平就差得多了。韓岡在他們眼中看到的盡是殺機,不是‘也許、大概’,而是‘肯定’!殺人滅口,順便收拾人心,陳舉的確好算計。

‘但若是我答應呢,你還能當下動手?君子不吃眼前虧,就是暫且應下又何妨。當著我的面把周鳳放了回去,想的就是讓我這個單丁戶說個‘不’字罷?如何會讓你如願!’

心念轉動,韓岡便一口應承下來,“既是明府之命,又為得國事,韓岡自當遵從!”

不得不應下押送犒軍的差事,韓岡臉上如同掛著寒霜,只當他看到陳舉的臉色也是一般的難看時,才讓他的心情好上了一點。

出了二堂,他抬頭仰望灰色的天空,自己命運自己不能把握,而是被人操縱著。如果能有個官身,陳舉之輩如何能動他分毫。發自內心的感嘆喃喃出口:“還是做官好啊!”

注1:關西人俗稱父為老子。所以有小范老子范仲淹,大范老子范雍的說法,這是尊兩人為父的意思。而為了讓兒子免去服差役,老子上吊的事,也非杜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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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赳赳鐵騎寒賊膽(上)

“從秦州往甘谷城的路可不好走。”普修寺的廂房中,韓千六在燈下搖頭嘆氣,“黃大瘤死了,李癩子服軟,本以為再沒事了,怎麼還被攤到這樁差事。唉……”

“誰讓孩兒得罪了縣尹。”韓岡也是苦笑,“自來做官都是瞞上不瞞下,都生怕事情捅到上面,妨了自家升官發財的路。但軍器庫一案被州里截了去,死的、辦的都是成紀縣中的人。縣尹因此吃了不少排頭,少不得一個失察之罪,當然看孩兒不順眼。”

“這……這……”韓千六給驚到了,已是初冬的天氣,頭臉上卻騰地冒出豆大的冷汗直往下流。黃德用區區一個班頭就害得韓家差點翻不了身。現在黃德用死了,但陳舉還在,卻又得罪了知縣,他舌頭嚇得直打結:“這……這可怎生是好?!”

“爹爹不用擔心。”韓岡安慰著,“孩兒現今與吳節判交好,若有什麼事情,他總會幫忙擔待著。縣尹如今也不過是出口閑氣,不會做得太過。左右就是一趟押運,避是避不過的,先走著看罷。”

韓岡這話是說給韓千六聽的,實際上他面臨的情況要危險得多。成紀知縣不會要他的性命,但陳舉可是要的。他在公堂上沒能如願,后續手段當是一招招的接著殺過來。而從這幾天來跟吳衍的接觸來看,韓岡知道,雄武軍節度判官絕不會正面與陳舉過不去的。

做官的都是怕麻煩,能少一件事就是少一件事。他能為韓岡移文成紀縣,是他看著韓岡順眼,能幫就順便幫一手,但如果幫不了,那也就攤攤手,連句抱歉都不用說的。

不過韓岡本來就不是把希望寄托給別人的性子。他對吳衍的要求也不多,請他隨便找個理由,遣幾個可信之人假借去甘谷城送信的名義與韓岡他同行,算是隨行護衛,應該不成問題。再多的,韓岡自信光憑自己就能解決。

陳舉的勢力在內而不在外,秦州城中他根深蒂固,可出了州城,陳舉能動用的手段就只剩下幾個選擇,要防備起來也容易了許多,就是怕陳舉害他不成,轉去找父母和小丫頭出氣。

“別說這個了。”韓岡不想再在知縣和陳舉的話題上說太多,省得他走后父母和小丫頭擔心,他問韓千六道:“去年楊太尉修甘谷城。爹爹你也是應役的,從秦州到甘谷,哪段路平,哪段路險,應該有個數罷?”

韓岡嘴里的楊太尉,大名喚作楊文廣,是當年威震云中的楊業楊無敵的親孫,力克契丹的楊延昭楊六郎的兒子。韓岡不論前生今世,都是對這幾個名字耳熟能詳。

楊文廣為將有勇有謀,不輸父祖之風。如今已年近六旬,仍拼殺在對抗西夏的第一線上。他曾參加過平定儂智高的戰役,當主帥狄青北返后,以邕州知州的身份鎮守廣西邊境。在現如今的大宋諸多武臣中,楊文廣算是碩果僅存的名將。

去年修筑甘谷城的時候,楊文廣是秦鳳路兵馬副總管——總管則慣例是由身為文臣的秦州知州、秦鳳路經略安撫使兼任——現在他正擔任涇州知州,抵抗著西夏人的進攻。

當時為了能在西夏人反應過來之前,將處在戰略要地的甘谷城——當時還叫做篳篥城——筑好,秦州的六個縣幾乎是全民動員。秦鳳經略司一口氣從秦州調集了七八萬民伕參加,韓岡的大哥去了甘谷城工地夯土,而韓千六也被緊急征召起來運送糧草。

“去年為了給甘谷城運糧,你爹俺從秦州到甘谷,再從甘谷到秦州,來回跑了整六趟。說起來,那條路真是再熟也不過了。”韓千六嘆了口氣,感慨萬千,“那條路啊,可不好走!”

韓岡點了點頭,雖然甘谷城就在秦州州城的西北面,直線距離只有五六十里,但由于兩城之間隔了一重高聳分水嶺,一個在藉水河谷,一個在渭水河谷。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麼隧道或是穿山公路。想從秦州城運輜重去甘谷,必須先向東,沿著藉水走到隴城縣今天水市麥積區,那里是藉水與渭水的合流處。

藉水與渭水雖然都是東西向,不過北面的渭水更近于西北——東南走向,與由正西向正東流淌的藉水有個不大的夾角。韓岡押運的這批軍資便是要在隴城縣由藉水河谷拐個大彎,轉到渭水河谷,再從渭水上溯,改往西北方向去。一路要經過三陽寨、夕陽鎮、伏羌城、安遠寨,最后才能抵達目的地甘谷城。

“根本就是要繞個大圈子,多走上百十里地。”韓岡對秦州到甘谷的這條路,了解得就這麼多,“而且渭水和藉水都不是一條直線,河道在山間曲折多變,看起來近,走起來卻遠得很。”

“所以說不好走啊!山路又長又窄,又是彎彎繞繞,不過隔著一重山,竟是要走上四程路。”韓千六用手指在茶盞中占了點水,直接在桌面上畫起路線圖來,“從州城到隴城,這是第一程……”

一程就是一天行程,韓岡打斷韓千六的話,問道:“不過才三十里地,秦州到隴城的官道修得又好,怎地這就算是一程了?”

韓千六笑道:“三哥兒你不知道,從隴城往三陽寨今天水渭南鎮的第二程這小六十里地太難走了,都是在山夾縫里,沒得地歇腳。所以到隴城后須先歇上一夜,第二天四更天不到就得上路,一鼓作氣到臨夜時才能趕到三陽寨。”

韓岡點頭受教,心知這一路陳舉若有什麼安排,應該先出現在第二天,如果第二天沒有出現,那便會出現在第三天。“那第三程就是從三陽寨到夕陽鎮今天水新陽鄉嘍?”

“哪得那麼好事?!才二十里地出頭怎麼歇?還是四更天上路,巳時前能在夕陽上鎮歇個半刻,再急腳趕過裴峽去,大約酉時能入伏羌城今天水甘谷縣城歇息。”

韓岡再點頭,又把裴峽兩個字記在了心底。

韓千六看著韓岡老實聽教,興致一下變得極高,更是說得口沫橫飛:“伏羌城那是甘谷水今散渡河匯入渭水的地方,這第四程便是沿著甘谷水向北去,三十里到安遠寨今安遠鄉,再三十里方才到甘谷城。楊太尉在大甘谷口修得這座城,把整個甘谷都括了進來,少說也有數千頃的上等良田。

甘谷本是篳篥族世代所居,甘谷城剛修的時候也還叫篳篥城。不過十幾年前他們給黨項人逼走了,換了心波三族來占著。現在甘谷有一半的地是他們的,還有一半他們也想貪掉。聽說如今正鬧著呢,三哥兒你通過甘谷的時候,說不定還會碰到些麻煩。”

對于北上甘谷的路線,韓岡大體上已經了解了差不多,現在又從有過親身經歷的韓千六印證了一番,幾個可能有危險的地方他都會做好防備,如果吳衍派來的人得力,保著自己安全抵達甘谷不成問題,即便不得力,他當日就在軍器庫找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足以應對一些危急狀況。等到安然抵達甘谷城,他有的是辦法出頭。

對于情報的搜集,韓岡也許還不如秦州城中慣談著家長里短的婦人,但對相關情報的整理、分析、推斷,這些在后世就算在商業活動上也是必不可少的手段,在此時的情報活動中,依然是塊因少有人涉獵而缺乏系統的空白。

這些天來,韓岡對有關陳舉的情報著力打探了不少,排除掉了一些明顯誇張扭曲的信息,陳舉所擁有的明面上的實力,韓岡大體上都已經有所了解。而既然看到了冰山露出海面的部分,那隱藏在水下的陰影也逃不過明眼人的追根究底。

陳家的田產遍布秦鳳路的五州一軍,其能動用的人力,至少在秦鳳是個驚人的數字。而秦州城中的幾家市口優良的出售吐蕃特產的商鋪,以及面向蕃部的大型商號,證明陳舉必要時還能動用蕃人的力量。與京中的聯系,在各處城寨中的人脈,通過對陳舉擺在明處的實力的解析,他所能動用的手段韓岡可以做到心中有數,現在他唯一擔心的,就是父母和韓云娘的安危。

“爹爹!”燈火在韓岡臉上投下的陰影中滿載著憂心,連一貫銳利的雙眉也變得糾結起來,“孩兒這一去,陳舉必然有花招要使。孩兒倒不懼他的齷齪手段,就是擔心你和娘會有什麼不測。舅舅如今在鳳翔軍中,陳舉手再長也伸不到那里,不如你和娘帶著云娘去投舅舅一陣子,等孩兒把這里的事處理好,你們再回來。”

“三哥兒你孤身一人對付陳舉,可有多少把握?”

韓岡展顏笑道:“爹,你也看到黃大瘤的下場了。陳舉勢力雖大,在孩兒眼里也並非無懈可擊。只要沒有后顧之憂,孩兒有的是手段應對。”

“好!”韓千六沒多考慮就點頭答應了下來,李癩子和黃大瘤的結局,給了他很大的信心,也知道自己留在秦州只會給兒子添亂,“俺回去跟你娘說一聲,去你舅舅那里避一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1:44 AM

第13章 赳赳鐵騎寒賊膽(中)

三更時分,萬籟俱寂,而書房中仍燃著幽幽燭火。陳舉猶未入眠,正與劉顯隔案對坐。桌上擺著的兩盞尤冒著滾滾熱氣的紫蘇和氣飲,清淡悠然的香藥味隨著蒸汽彌散在書房中。宋人喜飲茶,更喜歡名為飲子的藥湯。陳舉便最喜的便是在入夜后,喝上一盞濃濃的紫蘇飲,視天候的變化增減湯中的輔料,用以滋補養身,近五十的年紀,還能有著一頭黑發,也都是日常調養得宜之故。

“都安排好了?”陳舉鄭重其事的問著劉顯,慈眉善目的一張臉透著陰狠。上一次他這般謹慎計劃,是六年前要對付一個進士出身的主簿,再上一次,則是十一年前的成紀知縣,如今他要害的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窮措大,但陳舉的表情,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卻比對上兩個進士還要緊張三分。

“押司放心!今次讓薛廿八和董超跟著韓三去。他們兩個都是武藝高強,又對押司你忠心耿耿。一路兩百里,總能找到機會料理了他。”說罷,劉顯謙卑的看著陳舉,“不知押司意下如何?”

陳舉舉著碗喝了一口滾熱的紫蘇飲,挑起眼問道:“沒了?”

劉顯楞了一下,小聲問道:“……難道押司覺得薛廿八和董超兩人對付不了韓三?”

“對付韓三?”陳舉帶著疑問的口氣慢慢說著。臉色猛然突變,甩手用力一砸,哐當一聲,紫蘇飲在空中潑灑開,天青色的薄胎瓷碗在地上碎成了千百片,劉顯從椅上被嚇得跳了起來。

“你還敢小瞧韓岡?!”陳舉眉頭纏繞一股子戾氣,指著劉顯的鼻子厲聲罵道:“看看你前面支的招,那猴崽子上當了沒有?!他比鬼都精!兩人頂個屁用,他能讓王五、王九幫他殺劉三,難道就不能收服薛廿八和董超?!”

劉顯被罵得抬不起頭來。今天白天讓陳舉跟韓岡示好,就是他這個狗腿軍師出的主意。只要韓岡敢為自己申訴,少不了被打上十幾記殺威棒。以剛病愈的那個癆病鬼的身子骨,三五棒也就死了。能把韓岡打死在縣衙中,日后誰還敢捋陳押司的虎須?沒想到韓岡卻一口應承了下來,什麼伎倆都沒用了,總不能這樣還打,韓措大也是有后臺的。

陳舉罵了半天才停,厭憎看著百無一用的戶曹書辦,也不指望他的主意了,道:“末星部那里派人去知會一聲,讓他們動手。韓岡這一隊才三十多人,末星部應該能對付得了。”

劉顯有些遲疑:“攔道劫路……末星部怕是不敢動官中的財貨!”

“那他們今年冬天就給我凍著。一滴酒、一匹布、一兩棉花都別想從我這里買到!”陳舉賺錢可不僅僅靠著魚肉鄉里,他家的商號暗地里掌控了好幾家蕃部的交易權,這才是他隨隨便便就能拿出幾萬貫的主因。他冷哼了一聲:“前年他們能做下,今年難道就不能做了?”

“知道了!”劉顯低聲應下。秦州的蕃部多有靠劫道來賺外快的,雖然很少有部族敢動官貨,但商旅被劫的不在少數,末星部也不例外。但官貨和私貨有時不一定能分得清,就像末星部,他們前年就誤劫了軍資,惹起了好大一通亂子來,是因為沒有留下活口才逃過了追查。只是沒能逃過陳舉的眼睛,成了他捏在手中的把柄。

陳舉屈指叩了叩桌子,兇厲之色在眼中閃過,光是一個末星部他並不覺得有多保險,兔子還有蹬鷹的時候,獅子搏兔也不是十拿九穩:“再送封信去甘谷,跟管庫的齊獨眼說一聲。萬一末星部縮了卵,我們還有后手。”

一般來說,押運糧秣軍資中最讓衙前們頭疼的,不是艱險曲折的道路,而是抵達目的地后,接收點驗押運物資的監庫官吏。如果說從秦州到甘谷在崇山峻嶺中穿梭的四日行程,有如潼關之險、蜀道之難,那甘谷城的監理庫帳的管勾官齊獨眼就如黃泉前的鬼門關一般。

多少衙前押運了糧秣軍資抵達甘谷之后,都要在齊獨眼手中被血淋淋的剝上一層皮去,如果老老實實交錢免災,那也就罷了,若是推三阻四,少不得要吃幾頓殺威棒。陳舉跟齊獨眼交情匪淺,狼狽為奸的事情沒有少做過,請他出手對付韓岡,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齊獨眼太貪了,不大出血根本使喚不動他。”劉顯替陳舉心疼著錢鈔,齊獨眼之貪,名震秦鳳,若不是他買來的后臺牢靠,早就被彈劾下去,要請他出手,不是百來貫就能打發的。“可今次又不是一定要他出手,末星部的那一關韓岡根本過不去,只是為防不測才要勞動到他。”

“這筆錢省不得,寧可到最后成了畫蛇添足,也不能讓韓岡逃出生天去!”

如今的局勢,陳舉不會吝惜家產,雖然他能把韓岡弄去押運軍資,但他的身家、他的弱點已經暴露的光天化日之下。只有始作俑者的韓岡死了,表面上跟自己毫無瓜葛的死了,才能讓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猛獸們,收回他們的貪婪目光。

韓岡必須死!

兩天后,熙寧二年十月廿八,天上鉛云密布,空中寒風凜冽,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眼見著就要落下,無論從天氣還是黃歷來說,都是不宜出行的時候。但韓岡卻沒有按照歷書自由行動的權力。

從縣衙拿到通關文書,再查收了押運的銀絹酒水和載貨的車輛,韓岡跟趕來送行的韓千六依依道別。而韓岡的母親韓阿李,已經帶著小丫頭在城外等著,等韓千六送走了兒子后,就一起去投靠韓岡在鳳翔府做都頭的舅舅,過了年后再回來。

韓岡的外公過去也是個都頭,好水川一戰,宋將任福及其麾下全軍覆沒后,他曾被緊急調往籠竿城駐守。與被同時征發到籠竿城的韓岡祖父結識,最后將女兒許配給韓千六做媳婦。有韓岡的舅舅這位兩代在軍中的老軍頭保護,至少安全上不用擔心。

目送韓千六離城,韓岡開始了自己衙前生涯的第二項差事。

隨行的有三十七名趕著騾車的民伕,他們都是鄉里的三等和四等戶,服的是夫役,與韓岡服的衙前役類型不同,但同樣的辛苦和危險。除此之外,還有兩名跟韓岡一起來押運軍資的長行——軍中的普通士兵都喚作長行——一個姓薛,族中排行二十八,人稱薛廿八,一個大名喚作董超,都是常年在縣衙中跑腿的角色。不過以韓岡看來,這兩名軍漢都是從骨子里透著陰狠兇戾的人物,絕不是好相與的。

‘夜里睡覺要小心了,要不干脆先下手為強。’韓岡心里盤算著,到底哪一種策略更安穩一些。他心中已是喊打喊殺,視線中也不免帶上了一點殺意,如刀一般在兩人的臉上劃著,反倒將薛廿八和董超看得渾身不自在,最后忍無可忍,狠狠的瞪了回來。

‘還是殺了吧!’經過了那一夜,韓岡早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只要覺得有必要,殺殺人放放火也沒什麼不敢做的。而他也不缺暗地里害人的手段,摸了摸藏在懷中的一個小包,不得不說,軍器庫真是個好地方,什麼東西都有。

繳送甘谷的軍資已經如數捆扎上騾車,銀絹和酒水都不是占地方的東西,這些個騾車運載的數量,足以讓駐扎在甘谷城里的三四千名官兵快活的過到臘月中。三十七名民伕俯首帖耳的站在車子旁邊。韓岡一頭頭牲畜、一輛輛車子親自檢查過,確認騾子是否健康,車子上的東西是否都扎得足夠結實。吳衍答應派來的人到現在還沒到,韓岡費盡腦汁的想要再拖一些時間。

“韓秀才,該上路了。”董超不耐煩的催促著韓岡,薛廿八在旁拿著水火棍乓乓的搗著地面,也是等不及的樣子。他們知道韓岡是在磨時間,等下去說不定事情會有什麼變局。

可韓岡是一行的頭領,要上路,須得等待他的命令,韓岡不肯動,他們還能架著他走?——在城中,還做不得這等事。當然,若是路上軍資有所折損,罪名也是韓岡擔著,得照數描賠。衙前役最苦的地方其實就在這里,因此而破家蕩產的數不勝數。

‘上你娘的路!’韓岡心中暗罵,沒好氣的回頭看了兩人一眼:“磨刀不誤砍柴功,你們急什麼?”

等一切檢驗完畢,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韓岡抬頭看了看天色,天上的陰云越發的厚重起來,再不走,怕是到了半路上就要冒雪前進了。

“韓秀才,這下該走了罷。”

韓岡慢慢的拖時間,董超、薛廿八和一眾民伕早就不耐煩的坐下來等著。見韓岡終于將最后一輛車檢查好,兩人站起身又一次催促著。

“天光甚好,也不用太著急。”韓岡睜著眼睛,說著瞎話。

“好個屁!韓措大你是鳥書看多了,眼珠子發昏……”董超跳起就張口開罵。

韓岡瞥眼過去,眼神鋒銳如刀:“我說天光好,那就是天光好。軍令在我,莫道韓某不敢殺你,以正軍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1:46 AM

第13章 赳赳鐵騎寒賊膽(下)

“殺你娘!別以為你殺了劉三,爺爺就怕你……”董超捋起袖子,就想給韓岡點顏色看看。韓岡是夠狠,殺了黃大瘤和劉三的手段,他們這些市井中的無賴想都想不出來,但他董超也不是孬種。市井中常年打混的,講究的就是狠字,嘴不能軟,氣不能短,不然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只是他剛上前,胳膊肘便給扯住了。回頭一看,薛廿八正拼命朝他使眼色。董超臉色數變,最后重重哼了一聲,朝地上吐了口吐沫,還是退了回去。薛廿八對韓岡笑了一笑,也跟著退回去坐下。

韓岡見董超和薛廿八縮了頭去,心中凜然,能忍一時之氣,可見他們肯定有什麼算計在后面要施展。不過他順帶激怒兩人的目的也達到了,等吳衍派來的人到了,出了城后,他自有手段對付他們。只是韓岡心中還是有些焦急,如果吳衍派來的人不到,那自己就只能孤身面對董超、薛廿八二人。雖然暗中已有自保手段,但手上只剩一兩張底牌可打,讓他總是有些難以安心。

韓岡低下頭,正想將車子、騾子反過來再檢查一遍,磨一磨時間,卻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重重的從身后壓了過來,聲勢急如奔雷。急回頭循聲望去,只見一名騎兵正直奔輜重隊而來。

“好了。”韓岡終于放下了心頭大石,他們所處的巷子並非要道,不是發送軍資的日子便少有人走,這名騎兵明顯的是沖著車隊來的。他直起腰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仰頭看天,天色依然晦暗:“差不多該上路了。天色看起來不太好啊!”

董超朝韓岡這邊吐了口痰。心道又不是你韓家養得狗,你說走就走,說留就留。他坐在地上就是不動彈。薛廿八則看出了來人氣勢洶洶的,勢頭有些不對。他跳起身,繞過韓岡,對來人喝問道:“是什麼人?!”

“是你爺爺!”那名騎手遠遠的一聲大吼回來,不但耳朵尖,看起來脾氣也不甚好。

吼聲很耳熟,身形也眼熟,韓岡只覺得其人的身份在腦海中呼之欲出,就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來人轉眼間便越來越近,倒是董超先認出了他的身份,也驚得一下蹦起,叫道:“王舜臣,怎麼會是你?你來這里作甚?!”

被董超喚做王舜臣的騎手也不多話,等幾步沖到近前,他一勒馬韁,手腕順勢一擺,馬鞭刷的一聲抽了下來。一條血痕頓時出現在董超的臉上:“爺爺的名諱也是你叫的?!”

跳下馬,王舜臣對韓岡直接了當道:“你們是去甘谷城的罷。灑家奉命要送密信去甘谷,跟你們正好順路。算是你們運氣,有灑家保著你們一起走。”

“多謝殿直!”韓岡忙著點頭,他不知王舜臣官位為何,但往高里說卻是不會有錯。韓岡一邊說著,直盯著王舜臣看,只覺得面熟,卻還是沒能認出來。

董超用手捂著臉,指縫間都往外冒出血來。卻一聲也不叫痛。他算是個市井好漢,一個潑皮光棍,被陳舉抬舉了升入了縣衙。圈養了許久,但潑皮破落戶的脾氣還沒有改變。方才被韓岡逼退,已是怨憤,現在又挨了一鞭子,他更是心中發恨。沖著王舜臣一陣大叫:“王舜臣!你騎馬,俺們走路,你跟俺們又不是一路的!”

“大道朝天,爺爺愛橫走就橫走,愛豎走就豎走,端看爺爺的興致。難道爺爺走路還要向陳舉那廝報備不成?!”

這腔調也是似曾相識。又看了王舜臣幾眼,韓岡突然恍然,他不正是自家死中求活的那一夜,跟著吳衍一起來援救、隔門怒吼的巡城隊官嘛!

吳節判說話算話。前天韓岡請他幫自己安排了個隨行的護衛,他果然將人派來,還是有膽色的強手。

‘原來就是他啊……’

在宋代,喚作堯臣、舜臣的特別多,一抓一把。就像后世共和國開國時,起名叫解放、向陽的一樣。這是思慕上古賢君所起的名諱。

王舜臣的名號普通,但相貌卻極有特色。他臉很大,幾乎比常人大一倍,手也很長,雖不比劉備,垂下來離膝蓋也不遠。寬厚如石板的身軀上,長著一張有些丑陋的臉。再加上留了一嘴亂叢叢的絡腮胡子,眼睛圓圓,一瞪起來,幾乎與傳說中的張飛有五分相像。

只是王舜臣善用的不是丈八蛇矛,而是弓和鐵簡。

就在王舜臣的馬鞍后側左右,各挎了一只弓袋,里面裝的角弓尺寸並不算大,可制作之精良,是韓岡生平所僅見。而在馬鞍前側,則是掛了兩支四棱鐵簡,上面泛著油光,顯是保養得很好。弓和簡,便是王舜臣的主要裝備,在宋軍中,也是屬于制式武器。

王舜臣身量不高,大約五尺二三的模樣,雙腿還是羅圈腿,兩腳貼緊時,他的雙腿仍然並不直。但這是常年騎馬的特征。王舜臣雙臂長而有力,從身體條件來看,他的弓術絕然不差。

“王舜臣!別以為身后有了節度判官就能保著你。出了差錯,你擔待不起!”

有董超為鑒,薛廿八不敢放些狠話,只能從利害方面入手,但王舜臣可不吃這一套,立刻反咬一口:“你兩個鳥男女在這鬧個甚,不知道甘谷城正等著這批酒水嗎,還拖個鳥?!莫道灑家不敢殺你兩個鳥貨,軍法立來可不是作擺設的!”

他罵著,馬鞭再一揮,在空中劈啪作響,落到兩名押運的長行身上,抽得他們滿地亂滾。王舜臣在秦州兇名早著,也不怕兩人敢還手。一頓鞭子,讓董超,薛廿八趴在地上直哼哼,衣衫破爛,臉上手上多處血痕。不過王舜臣沒下重手,並未傷到兩人的筋骨,至少在秦州城中,他還不能把兩人給廢掉。

王舜臣將馬鞭收起,猛然回過頭來。擰著眉盯著韓岡,一雙環眼精芒如電,渾身上下殺氣騰騰,惡狠狠的道:“你就是殺了劉三那幾個鳥貨的韓三秀才?!”

“在下正是!”韓岡微笑著點頭行禮,吳衍派來的這位可真是妙人,說下手就下手,又滿嘴跑鳥。但這脾氣,韓岡倒是喜歡。

沒能嚇住韓岡,王舜臣並不意外,手上都攥著三條人命了,哪還會被人瞪瞪眼便給嚇到?韓岡在軍器庫中的殺伐果斷,他是有點佩服的,“你這秀才倒是好膽略,陳舉將了三人翻墻害你,卻沒成想被射死了一對半。三條人命,他陳舉巴掌再大也遮瞞不過去。別看現在縣里結案,等經略相公回來,照樣能把案翻過來整死他。”

韓岡故作不解:“殿直何有此言,黃德用和劉三等人明明是夏賊在城中的奸細,又與陳押司何干?”

王舜臣啐了一口,“你們這些措大,就是陰在肚子里,明明白白的事還死咬著不肯松口。也算你做得好事。那陳舉仗著自家勢力大,身后又有人,從不把我們這些軍漢放在眼里,都是呼來喝去。若是在荒郊野地里給灑家碰上,直剝了皮,囫圇丟進藉水里去喂王八。”

罵了幾句,見韓岡也不附和,王舜臣自己便停了嘴,又對韓岡道:“韓秀才,俺只是個沒品級的軍將,離殿直什麼的,還有五六級。別這麼叫俺!灑家聽不慣!”

韓岡低頭遜謝。這王舜臣脾氣粗豪,但卻知道分寸,看起來心思也算細密,吳衍倒是好帶契,給他找來一個夠管用的保鏢。這樣一來,韓岡安然抵達甘谷城的信心又多了一點。

王舜臣既然到了,也不用再拖延時間。韓岡一聲令下,大隊當即啟程,連薛廿八和董霸也被王舜臣一人一腳踢起來收拾了傷口,恨恨的跟上隊伍。

在城門處驗了關防,一行人徑直出了東門,迤邐向東。三十多輛騾車一架接著一架,在官道上排出一列長隊,而王舜臣騎著馬,就跟在車隊的外圍。

跟著騾車快步前行,韓岡突然心有所感,猛回頭,只見城頭上,一個不算高大的身影正挺立在寒風中。

韓岡的瞳孔一下縮緊:“陳舉!”

“真是陳押司!”一行人議論紛紛。

“他來做什麼?”

“沒看到這次是誰領隊嗎?韓三秀才啊,殺了劉三,逼死了黃大瘤的那個。陳押司能不來?”

聽著隊伍中的低聲議論,韓岡淡然一笑,陳舉來了又能如何?!

他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想湊近了看看陳舉現在臉上的表情。怕是陳舉自己也沒想過,在韓岡身邊,會突然多了一個保鏢,而且還是脾氣夠壞,但又不乏聰明的王舜臣!

朔風漸漸猛烈起來,韓岡外袍里面穿的羊皮背心是用雙層皮子對縫而起,帶毛的一面給縫在了里面。背心是對襟開,帶盤扣,形制有別于此時的服飾。是用了韓岡的建議,韓阿李裁剪,韓云娘又用了兩天時間一針一針的趕制出來的。今天早上,由韓千六趕著送到韓岡他手中。穿起這一件背心,不但身子暖和,連心里也暖洋洋的。

盤踞在韓岡心中數日的陰云,已因王舜臣的到來而煙消云散,心情變得很輕松,直如陽光燦爛。天頂雖是陰云密布,但前路卻一片光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2:34 PM

第14章 轆轆塵道犯胡兵(上)

從秦州往隴城縣的官道長三十里,寬四丈,順著藉水修筑,厚厚的黃土夯筑得堅硬如石,是秦州向東連接鳳翔府,直通關中的主要通道。如此寬闊的道路,足以容下八匹馬或是四輛車齊頭並行,也能容納每年從關中腹地向秦州運來的三十萬石糧秣通行。但現在,韓岡和他的輜重車隊卻都是站在官道旁的泥地上,等待這條官道重新開放。

一對對旗牌官,各自舉著旗號、官牌贊導喝道,后面則跟著數百名戴盔披甲的騎兵迤邐而行。騎兵分前后兩部,護持著中間的一支三百多人、服色參雜的隊伍。

這一整條隊列從頭到尾有近一里長,人數大約七八百。只看其中帶甲騎兵的數目,少說也有一個指揮的兵力。秦州雖是前線,但騎兵始終不多——或者說,整個大宋的騎兵數量都是少得可憐——秦州連著蕃兵、漢軍一起算上,也不過五千上下。而現下在韓岡面前魚貫而過的隊伍,就占了其中的十分之一。

“是李相公回來了!”

“是經略李相公!”

不是一路經略的身份,如何能以數百名騎兵為護衛?的確是李師中回來了。

秦鳳路的經略相公為了就近調配輸送給籠竿城和甘谷城的軍需物資,他在隴城縣上——也就是韓岡去甘谷城這條路的第一站——整整待了半個月之久,直到此時,方才回鎮治所。

李師中位高權重權勢,其人出行自是閑人遠避。雖不像天子出巡要沿途人家擺起香案、山呼叩拜,但遠趨避道,卻是少不了的。

‘要是他能早幾天從隴城縣回來就好了。’韓岡心中不無遺憾的想著。

李師中的的性格為人,州中多有傳言,那是攏著權力不肯放手的性子,同時為人刻薄,近于酷吏。德賢坊軍器庫之案如是落到他手上,鐵定給他辦成株連數十家上百家的大案,成紀縣連句嘴都別想插上。陳舉也肯定逃不過這一劫。而陳舉垮臺,韓岡現在就應該已經回到藉水對面的家中,讓小蘿莉為自己暖被窩了。

‘回來得實在太晚了!’

“好威風……”看著李師中的隊列,王舜臣則是另外一種心情。

“這不是當然的?!秦鳳經略相公啊,天下文官武官數以萬計,但在他之上的也沒多少。如果入朝,再升一步便是一任宰執了。”

雖然如此回復,但站在路邊,韓岡看著浩浩蕩蕩的護衛著李師中的騎兵隊伍,心中照樣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半是羨慕,半是渴望。羨慕他的權勢,渴望的也是李師中現在擁有的權勢。

能做秦鳳路經略使,在大宋文官序列內,說起來應該能排進最前面的三五十人之列了。大宋的地方行政區劃,從下到上是鎮(鄉)、縣(羈縻州)、州(府軍監)、路(京)這四級,其中路是最大的區劃單位。

路有轉運使路和經略安撫使路的區別,轉運使路整個大宋才分了十五路,而后才加到十八路,經略安撫使路多一點,也沒超過二十五。而不論是轉運使路還是經略安撫使路,其序列都是北方排在南方之前。而如今西北多戰事,關西四路以及河東一路尤為重要,李師中的地位,在天下二十多個經略安撫使中,其實是排在前五的。

看著身著紫袍的李師中氣勢軒昂的騎在一匹高俊的棗紅色河西良馬上,在眾軍的護持下從眼前穿行而過。韓岡神思突然間有些恍惚,究竟是在什麼時候,漢人的文吏虛弱得連馬背也爬不上去了呢?

在前世,韓岡總是以為文官乘轎,武官騎馬是古代的慣例。但在這個時代,連文官也多是騎馬,少有坐轎乘肩輿的。以人為畜,名聲上殊不好聽。就算是宰相,除非是年老腿腳不便,得到天子特旨賜以肩輿,否則也一樣是騎著馬入宮。

——這還是修文偃武的宋代!而且還是北方的優良養馬地皆盡喪失,戰馬數量不足的宋代!而明清,不缺地,不缺馬,文官們卻都是以人為畜,不坐轎子就走不了路。

這該叫做一代不如一代吧!

班超手上只有三十六人,卻也是敢在敵國殺人放火。王玄策據說單人匹馬就帶領附庸國的軍隊擊敗了一個印度古國。

雖然宋朝的尚武之風遠不如漢唐,但書生至少還是能騎馬,也能拉弓——韓岡自己的箭術就不錯,他在張載門下游學時,也有過幾次在初春與同學一起射柳注1的經驗,而真宗朝的狀元陳堯咨更是以箭術聞名天下,還留下了一段熟能生巧的典故來——但到了明清,多少讀書人好像只能拿扇子,玩兔子了。

李師中的隊列已經走遠,只看著一條塵龍滾滾西去。被逼到路邊的民伕們紛紛把騾車趕上官道,王舜臣來到韓岡身邊,“韓秀才,該走了!”

韓岡回神過來,對王舜臣歉然一笑。

他再回頭,望著滾滾的塵尾。這就是一名經略使的權勢。論才智,他不認為自己會輸人,論刻苦,不論是他還是前身,都是能一心苦讀的人物,論眼光、論學識,韓岡更是自信。只要有機會,不論是去參加科舉,還是得人薦舉,他如何不能在北宋混出頭來?

雖是無緣無故的來到這個時代,但韓岡怎甘心渾渾噩噩的過上一輩子?不論叫野心也好,雄心也好,他的眼界如今放得很高!

總有一天,他會站在比李師中還要高的地方。

總有一天……

韓岡帶隊重新上路,不過兩個時辰,一行人便趕到了隴城縣中。照著慣例,他們被安排著在縣城外的一座舊軍營中歇了下來。王舜臣雖然跟韓岡帶的輜重隊不是一家,董超又與營門守衛咬了半天耳朵,想堵著不讓王舜臣入內。但王舜臣拿著吳衍開出來的關文令扎——但更有用的還是他的那根馬鞭——也大搖大擺的一起入了營。

此時還未交申時,但冬天天色黑的早,日頭已然西垂,半幅天穹都泛著血紅。

安排著吃了飯,四十多人便占了兩間營房,一邊二十人擠在兩張大通鋪上。韓岡用著看管民伕的名義,把薛廿八和董超兩個分開來各安頓在一間房中,他自己和王舜臣則分睡在兩座營房外間的軍官專用廂房內。

“記住了,這是軍營,不是惠民橋后的私窠子注2,沒得讓你們進進出出!入夜后無令不得出房,要是給灑家捉到,老大軍棍伺候,別以為灑家不敢打斷你們這些猴崽子的腿!”

王舜臣板著臉站在營房中,他威風凜凜的教訓著一眾民伕,三十多人老老實實的站成兩排低頭聽教。按理說輜重隊的領隊是韓岡,而王舜臣不過是順路同行的外人,就算教訓,也該韓岡出頭。可韓岡就在旁邊站著看著,而董超和薛廿八被逼著跟民伕們站在一起,只冷著臉,什麼都沒說。

韓岡瞧著兩人的神色,有一半好似因為王舜臣背在身后的雙手正用力捏著他的那柄馬鞭,但更多的應該是想著后面把場子找回來,而在忍著一時之氣。

王舜臣的條令並不是他私編出來。夜間私出軍帳、營房,按照軍法都是要打軍棍。莫說到帳外透透氣,就是想方便,也是要先得命令;沒得命令,那就直接解在褲襠里。

韓岡對此軍規倒是了解不深,但能幫著困住薛董二人,自不會有二話——如果薛廿八和董超敢犯軍條,他絕對會乘機廢掉兩人的腿——何況這條令也不是用來約束他。先去檢查了一下車輛,還有牲畜的食水,讓值守的民伕好生的看管。而后韓岡又去了軍營外。

附近的百姓都是慣會做生意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軍營,那就做著里面過往軍隊的買賣。為了多謝王舜臣相助,韓岡在外面買了酒肉回來,吃飯聊天順便拉拉關系——也多虧韓千六在臨出發時,塞了一貫多一點的大小錢給他,不然也沒錢做這些。

王舜臣的房間就在營房中隔出來的廂房中,這也是為了讓軍官和士兵不至于離得太遠,也能監視到士兵們的進出。韓岡拎著酒肉過來,他也是高興。不多說二話,兩人在桌邊坐下,便吃喝起來。

酒過三巡,韓岡抹了抹嘴上的油腥,正容向王舜臣謝道:“今日之事,真是多謝王軍將了。”

韓岡真的很感激王舜臣,若不是有他在,今夜說不得自己就要先下手為強了,否則明天到了山道上,保不住會出什麼么蛾子來。吳節判做事也是妥當,讓他直接出頭他是絕對不干,可請他調一個可信的軍官,他找來的王舜臣卻不僅僅是可信,而且可靠。

注1:射柳,中國古代傳統的春季游戲活動。不論漢人和胡人,到了春天柳樹發芽,都有在校場上插柳枝,比賽射術的傳統。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射居第三。

注2:私窠子,就是私娼妓院,與教坊司官妓相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2:35 PM

第14章 轆轆塵道犯胡兵(中)

“也就是灑家,換個別人也不會這般賣力。”王舜臣從嘴里扒出根雞骨頭,看了兩眼,又丟回嘴里嘎嘣嘎嘣的嚼起來,“日他鳥的。灑家看陳舉不順已經很久了,韓秀才你讓他吃了個大虧,灑家看著煞是痛快。軍器庫一案,有沒有人告訴秀才你,陳舉為了趕在經略相公回來之前結案花了多少錢嗎?”
韓岡點了點頭,“八千多貫!”頓了一頓,又強調道:“銅錢!”

北宋銅錢不足,銅價又貴,而且多產于東南。萬里迢迢運送到陜西、蜀中十分不便,所以許多時候,兩地都是通用鐵錢。鐵錢的價值遠遠小于銅錢,官價有時是一比二,更黑一點的則是十比十二,但在民間,多是三四枚鐵錢才能換一枚等大的銅錢。

“八千貫銅錢!”王舜臣搖頭嘆著,“陳舉那廝,單是收買州中官員就用了八千多貫銅錢,補充軍器庫虧空又費了萬多貫,還有安頓黃大瘤的家眷又是一大筆。韓秀才你在德賢坊射出的三箭,讓陳舉不是出血,而是大塊大塊的割肉啊……”

韓岡苦笑著點了點頭,這也是為什麼陳舉將他視為死敵的緣故,而他也因此絕不會奢望能與陳舉達成諒解和妥協。不過陳舉一次過拿出了兩三萬貫錢鈔,將自己的家底攤在了陽光下,連王舜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秦州這麼多官員,韓岡不信沒人會對此動心。只不過他們近期內很難有動作,韓岡也等不及陳舉在秦州被人連根鏟除的那一天。

不想再提陳舉之事,韓岡轉而問道:“不知軍將是哪里人氏?”

王舜臣回得爽快:“灑家是延州人。世代都是吃兵糧的,不比你們讀書人光彩。”

韓岡奇道:“既然軍將出身延州,不在當地投軍,怎麼到秦鳳來的?”

王舜臣沉默下去,神色在跳動的火光中變幻不定,最后猛然仰脖灌下一口酒,將酒氣化作憾然一嘆:“若不是犯了事,灑家現在應該在綏德城啊……”

綏德……

韓岡還記得陜北有句俗話叫做‘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清澗的石板瓦窯的炭’。可在此時,瓦窯堡此時尚未修筑,米脂在西夏人手中,青澗城被宋人控制。而綏德,一直都是黨項人的控制區,直到三年前西軍名將種諤用計逼降了當地的守將嵬名山,方才占據了綏德。

位于無定河邊,橫山深處的綏德城,是控制無定河流域以及附近百里橫山蕃部的核心所在。種鄂奪占綏德就如將一枚釘子釘進了橫山,讓宋軍的控制區向著西夏的腹地拓展了一大步。

“若不是犯了事,灑家何必避到秦州來?若有五郎照拂,過兩年也該升做殿侍,等再立些功勞,升做三班何在話下注1?……灑家的老子曾在種老太尉帳下行走,守過青澗寨,筑過細腰城,倒是灑家生得晚,沒能得見老太尉的威儀。”王舜臣說起他父親曾經跟隨過的種老太尉,在面上閃過的憧憬和仰慕的神色,在他身上實是難得一見。

“軍將說的種老太尉可是種公世衡?”

“這天底下哪還有第二個種太尉?!如今打下綏德的五郎也當不起太尉二字。”

韓岡至此方是恍然:‘原來是鄜延種家的人,難怪氣魄如此。’

王舜臣說的老種太尉,就是十幾年前去世的關西名將種世衡。也是如今鄜延將門種家的前任家主。種世衡是真宗朝著名隱士種放的侄子——既然是著名,那所謂的隱居其實也便不過是做做樣子,終南捷徑這句成語不僅是韓岡,此時的人們也都耳熟能詳,在終南山做隱士只可能是為了做官——不過當其時,世稱隱君的種放深得真宗皇帝的寵信,名位頗高。

等種放去世之后,由于其無子,便由種世衡這個侄兒受了恩蔭,入了軍中。種世衡在關西為將數十載,戰功卓著,范仲淹向朝中推薦陜西將官時,將種世衡列在第二位,而第一位便是狄青。歐陽修也曾上書說,‘臣伏見兵興以來,所得邊將,惟狄青、種世衡二人’,都是把種世衡和狄青狄武襄視作同一等級的將領。

只是種世衡的官運遠不如最后當上了樞密使的狄青。他名聲雖響,可名位卻不甚高。雖是關西人稱種老太尉,但終其身也不過一個正七品的東染院使,離橫班這等高階將領還有七八級,離真正的太尉之銜更是十萬八千里。稱橫班是太尉,那是世間的習俗,就像將民間將經略使稱為經略相公。楊文廣能稱太尉,因為他曾為秦鳳路兵馬副都總管,而種世衡無論從品級還是差遣上都是遠遠不夠資格。

韓岡前身是士人,對名位高低而帶來的不同稱呼有著天然的敏銳,在他的記憶里,從沒有以太尉之名來稱呼種世衡,一聲世衡公已經是很恭敬了。但現在是跟崇拜種世衡到五體投地的王舜臣說話,稱呼一聲‘太尉’也是理所當然。

“后來老種太尉故了,大郎去京中告御狀又犯了事,灑家的老爹就跟著五郎,不過前兩年病死了。灑家是自小跟著五郎的兒子十七哥兒,只是今年年初酒后惡了個鳥官的衙內,逼得灑家在延州站不住腳,不得不到秦州避避風頭。吳節判曾在延州監酒稅,跟五郎交好,灑家便投到了他門下。”

韓岡並不清楚種家內部的排行,但王舜臣既然說種五郎現在正駐守在綏德城,那定然是種世衡諸子中,最為有名的種諤。王舜臣與種家因緣不淺,若能拉好關系,日后也多一條出路。至少韓岡可以確定,直到北宋末年,種家在關西依然是武臣名門之一——因為有留名千古的種師道。

韓岡為王舜臣將酒斟滿:“令尊既久隨老種太尉,功績當不在少數,難道沒能給軍將留下個蔭補?”

王舜臣又一口將酒灌下,憤憤道:“鳥蔭補,輪也輪不到指使的兒子頭上,灑家的爹又是死在床上的,哪有那個命!”

一個指揮使,如果是禁軍中的上四軍——天武、捧日、龍衛、神衛——指揮使,好歹一個從八品的大使臣。但若是駐泊禁軍的指揮使,恐怕連品級都不會有。但要想蔭子為官,上四軍指揮使都不夠資格,請先升到從六品!當然,還有另外一條路,那就是戰死在沙場上,作為撫恤,朝廷也會錄用一兩個兒子。王舜臣的老子兩樣都沒有,當然蔭補不了。

韓岡笑著勸道:“算了,以軍將之才,入官也是遲早的事。”

王舜臣哼了一聲,“你們措大就是會說好聽的。一點實誠都沒有。”

韓岡笑了笑,絲毫不以為忤。只是他心中有些奇怪,種世衡死在二十四年前的仁宗慶歷五年西元1045,王舜臣說他那時還沒出生。難道他現在才二十出頭?韓岡有些吃驚的看著王舜臣的側臉,那一張毛茸茸的大胡子臉,橫看豎看也有三四十了!

王舜臣低頭搖著酒水,突然嘆道:“還是找個好根腳有用。秀才你跟著橫渠先生,怎麼著都能考個進士,不比俺們廝殺漢,拼死拼活也不定能混到一個官身。”

“說是弟子,韓某投到先生門下也不過區區兩年,難得先生教誨。”韓岡也嘆著:“真要說起根腳,韓某不過是灌園出身。若非如此,怎麼會被陳舉、黃大瘤之輩所欺?”

王舜臣抓了抓頭,“管他時日短長,學了一天也是學。不是有說法叫朝什麼死的……”

韓岡笑道:“可是‘朝聞道,夕死可矣。’”

“對!對!就是這句。十九哥說過幾次灑家都沒能記住。”王舜臣今天不知嘆了多少次,“當年老尚書的文章連真宗皇帝看著都喜歡,到了老太尉時,便弱了許多,現在傳到第四代,也就七郎家的十九哥算是有文有武。灑家跟著的十七哥在文事上還差一點。”

老尚書說的是隱君種放,他死后追封的官位是工部尚書。他算是第一代,種世衡第二代,如今關西軍中有名的三種——種詁、種諤、種診,也就是王舜臣方才說的大郎、五郎還有個沒提及的種二郎,是第三代;而現在王舜臣說的十七哥和十九哥則是第四代。但種師道是第幾代?也許是第五代吧,韓岡猜測著,若是能打聽到這位日后的名將的下落,有機會自當多親近親近。

“不知軍將說的十九哥大名為何?若是上承隱君之才,日后一個進士當是探囊取物。”韓岡問道。

“咦,秀才你不認識嗎?十九哥正是投在橫渠先生門下,與秀才你應是同學的!”王舜臣因酒水而變得有些恍惚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韓秀才你既然也是橫渠先生的弟子,應該不會不認識罷?!”

韓岡的呼吸有那麼一瞬間停滯,這王舜臣真是不簡單,心思細密得與外表完全相反。一番話彎彎繞繞,竟然是在探他的底子……幸好他還是繼承了前主的記憶,而那一個韓岡的的確確正是橫渠先生張載的弟子。

“也是在先生門下嗎?種……種……”韓岡輕輕念著,一個陌生的名字從幽深的記憶中跳出水面,他眼睛一亮,“種建中!軍將說的十九哥可是種建中種彝叔?!”

注1:軍將、殿侍和三班都是指得宋代武臣的階級,相當于現代的軍銜。這些軍銜都是屬于沒有品級的低階武官。從高到低為:三班借職,三班差使,殿侍,大將,正名軍將,守闕軍將。王舜臣現在的階級為正名軍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瘋狂龍馬 發表於 2018-7-3 12:36 PM

第14章 轆轆塵道犯胡兵(下)

“原來真的是十九哥的同學!……”這下輪到王舜臣吃驚了,他本以為韓岡自稱是橫渠弟子不過是吹噓,要不然早就開始拉關系了。卻沒想到韓岡竟然一口報出種十九的名和字,真的是十九哥種建中的同窗學友。

韓岡笑了,王舜臣先前的懷疑和現在的驚訝,他都看在了眼里,“說是同學,其實也不怎麼親近,先生的弟子眾多,我和彝叔話也沒說過兩句。韓某是個書呆子,白天受教,夜里回去抄書,論起親近的同窗,還真是不多。”

“那也是同學啊……”王舜臣豪爽的拍了拍胸脯,“秀才你放心,既然你是十九哥的同學,那就不是外人。別的灑家不敢說,只是外面的那兩個鳥貨,灑家保管他們這一路上別想鬧出什麼花樣來。”

韓岡低頭稱謝,王舜臣如此保證,那這幾天就可以安心了。

有了種建中這層關系,兩人自感親近許多。舉杯跟王舜臣對飲了三杯,韓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問道:“對了,軍將。有件事想要問一下,如今種家里,有沒有大名喚作師道的?”

王舜臣想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

“確定沒有?”

“當然,除了這兩年新出生的,種家的其他人灑家都清楚,肯定沒有一個叫種師道的。倒是七郎家的二十三,也就是十九哥的同胞兄弟,名叫師中。名字有點像,但年紀才十三……(注1)”

在隴城縣歇了一夜,第二天剛交三更二鼓,韓岡等人便起身。隨便吃了點東西,再次啟程,轉向西北而行。黎明前的黑暗中,幾支火炬照著前路。在身側滾滾而流的,也不再是藉水,而是更加洶涌渾濁的渭水。這一天是沿著渭河走的一程,山道狹促,極是難行。不過有一點值得慶幸,就是天上看著要下雪,但最后卻沒有下下來,反而放晴了。

這一天,韓岡提著心思,隨時準備解決薛廿八和董超兩人,在他看來,從秦州到甘谷的四天路程中,第一天是通衢大道,而第四天行走在守衛嚴密的甘谷中,都不會有危險。可能會出問題的只有第二程和第三程。但一路上什麼事也沒發生,順順當當的抵達了目的地三陽寨。兩天來,薛、董二人很老實跟著隊伍在走,韓岡故意和王舜臣幾次聯手整治他們,可兩人都是忍了下去。

看著兩人的反應,韓岡越發的確定,危險的確是越來越近。有王舜臣在側護翼,自己又是有著幾條人命在手,董超和薛廿八卻還是很有自信的樣子,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還有外援存在。

等到了啟程后的第三天,又是三更多便啟程,從三陽寨出發,用了幾個時辰穿過峽谷山道,在中午時抵達夕陽上鎮今天水新陽鄉。一行人在鎮子邊找了個日頭好的地方,停下來歇息。

夕陽上鎮位于群山圍繞的一塊盆地中,是渭河這一段河道中難得的平壩,有不少商旅經過此處時順便歇腳,形成了一個繁榮的市鎮。而在其西北五里,還有個夕陽下鎮,那里駐扎了一個指揮的禁軍,權作防護。

王舜臣大馬金刀的坐在騾車上,揉著腳腕。他雖然是騎兵,但戰馬難得,也舍不得多騎耗費馬力,他的這一路來,反倒是走路的時候居多。他揉著腳,一邊道:“到了夕陽鎮,今天的這一程就已經過半。歇息個兩刻,快一點過了裴峽,到了伏羌城就可以好好歇歇腳了。”

韓岡卻是站著的,他遙遙望著西面的裴峽峽口,眉頭緊皺:“要說險要,我們這一路幾個峽谷是以裴峽最險,如果有什麼賊人想劫道,也只會在裴峽里。”

“韓秀才,你在說什麼呢?”王舜臣大笑道,“劫道?誰敢!”

韓岡側頭看了一下躲在二十多步外的薛廿八和董超兩人,“韓某殺了劉三三人,又逼得黃大瘤自盡,為了盡快結案,陳舉花了幾萬貫。他是恨我入骨,不可能讓我韓岡安安穩穩地將這批軍資運到甘谷城……”

王舜臣並不在意:“怕什麼。若薛廿八和董超兩人想做鬼,灑家幫秀才你找個借口弄死就是了!正好裴峽河窄水急,報個失足也就是了。反倒到了甘谷城后,秀才你該小心點。”

韓岡當然知道甘谷城里不會沒有陳舉的人,但到了甘谷城內,陳舉不可能不會擔心韓岡也許會有的后手。幾次交鋒,陳舉還沒能在韓岡身上占到什麼便宜,若他以為能動用一下甘谷城里的自己人,就能解決韓三秀才,未免就太自大了。再怎麼說,韓岡都是得世人敬重的讀書人,而不會顧忌這一點的,只有愚昧無知的蕃人。

二中選一,挑選出一個方案解決韓三秀才這個心腹之患,陳舉也許還要考慮一二。但一個是雙管齊下,一個則是只靠甘谷城里的盟友,那就不必多想了。多一個手段,多一份保險,一直都在暗中盯著薛廿八和董超的韓岡,他現在有九成把握能肯定裴峽中有埋伏。

“陳舉手下可不只薛廿八和董超,聽說他還能驅使蕃人啊。”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韓岡自從與陳舉結下死仇,很是費了一番心力去打探陳舉的情報,“陳家的店鋪跟秦州西面山上的幾個蕃落生意做得可不小,私鹽、私茶從來不少的。”

秦州西面的山地,其實就是藉水和渭水之間的分水嶺。若沒有這重分水嶺,那秦州與夕陽鎮的直線距離,就只有三十多里,根本不需要繞上兩天的路。所以與陳舉常年買賣的蕃落所處的位置,應該就是裴峽正南方的山上。

王舜臣嘿嘿笑了兩聲:“秀才你想太多了。傳說而已,誰也沒見過!”他再一指周圍,“何況軍資又不是好劫,就算那些蕃賊有這個膽子,也沒那個能耐。”

從秦州到甘谷,除了一些盤山道外,都是三丈五尺的軍用馳道,不到兩百里地,沿途大的城寨就有五個,小的堡子、烽火臺隨便在哪里抬抬眼就能看見幾座,各處寨堡駐扎的軍隊加起來足有三四萬人。這是一條以一連串寨堡組成的防線,擁有多達百里的縱深,其防御力並不比長城稍差,而攻擊性則更高。這條寨堡防線,綿延兩千里,宋人用了一百多年也沒能修筑完成,但已經足以讓西夏的鐵鷂子望關中腹地而興嘆。

“總得小心為是……我們出城時,陳舉正在城樓上看著。有軍將你庇護,這一路韓某不需要再擔心薛廿八和董超。陳舉若想殺我,等我入了甘谷城可就遲了。韓某不信他能看著軍將你跟我一起上路,還能把寶壓在薛董二人身上……很有可能陳舉會通知他慣熟的蕃落,在路上劫個道。

沿途寨堡防住西夏一點問題也沒有,但說起蕃人,軍將你也知道,這條路上平日里有多少蕃人在走?!別的不說,經略相公前段日子坐鎮隴城縣,為的什麼?還不因為有四千石的糧秣,在往籠竿城的道上被蕃人給劫了!”

“真來了那更好!”王舜臣眼眉挑起,摩拳擦掌,興奮得不罵上兩句就感覺表達不出自己的心情,“日他娘的,陳舉那鳥貨要是能給灑家送些功勞,灑家可不會客氣!”

在渭水沿岸,所謂的峽谷,就是被水流切割出來的黃土溝,一條大溝兩側有無數條如肋骨一般排列的小溝,而小溝兩側又有許多和諧萬歲毛細溝。好好的一片黃土高原,被沖刷得千丘萬壑,許多地方寸草不生。不過此時的裴峽兩側,樹木卻不在少數,叢叢密密,從東側峽口一直延伸到西側峽口。

裴峽並不算長,只有不到二十里,但順著河岸邊的山道趕著車子,少說也要近兩個時辰。走在隊列中央,韓岡提著一張六七斗力道的獵弓——臨行前,韓千六交給他的不僅僅是錢鈔,還將那張舊弓保養了一次換了弦后送來——他不時抬頭看著谷地兩側的溝壑和密林,那里都是能藏人的地方。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走快一點。這里可是有蕃賊出沒!”韓岡催促著手下的民伕。王舜臣自信得過了頭,但韓岡卻是小心謹慎,若真來了劫道的,就算只打碎了壇酒,到了甘谷也是樁麻煩的事。

沒人敢說韓岡不是,但民伕們都是暗暗搖頭,只覺得韓秀才太過杯弓蛇影。可世事從來都是沒有最糟,只有更糟,事情總是會往更壞的情況發展。

“有賊人!”不知是誰人在前面叫了一聲。下一刻,前方道路一側的林木中,便突然間殺出了一群手持弓箭長刀的蕃人來。這些蕃人行動極快,幾步沖出林子,跳上官道,直接殺奔過來。

民伕們戰戰兢兢,看著韓岡的眼神也自不同,心中皆是抱怨:‘這秀才是鹽醬口,一說蕃賊,蕃賊就來了。’

“怕是有四五十人。”韓岡的臉色鄭重無比,陳舉的影響力超過他的想象。四五十人聽起來不多,但這個數量的賊人出現在前線要道上,甚至能驚動到李師中。如果賊人身份泄露,他們的部落恐怕都被視為謀反而被官軍蕩清,這不是沒有先例。當年曹瑋曹太尉守邊的時候,用這個罪名滅了不知多少蕃部。不知陳舉許給了他們什麼願,竟然如此不顧后果?!

韓岡一瞥身側看不出什麼驚慌神色的薛廿八和董超二人,一支白羽箭隨即搭上了弓弦,‘攘外必先安內!

“鳥蕃賊!”王舜臣則大喝一聲,提弓在手,喜上眉梢,“送功勞的來了也!”

注1:種建中就是種師道。他之所以會改名,是因為他要避徽宗年號建中靖國的諱。在徽宗登基之前,並不存在種師道這個名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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